求親

翌日,羽族一行眾人亦到了莽原,住的是景陽驛,剛巧與雲陽驛對門,休整幾日後,各族前來求親的公子王孫亦陸續抵達。那日,我與錦鯉、鯤寒鱗應詔前往淩雲宮遞交國書,莽原本來地勢雄險,這淩雲宮建在懸崖峭壁之上,簷牙高築,雄偉非常,侍從引領我們順著棧道直往雲霄殿,進了殿內,卻見靈獸長麒麟端坐在高位上,他生的一雙朗目,兩道劍眉,實是麵貌英武,不怒自威,好一個帝王之相。按說,使臣來朝免不了行跪拜禮,可我亦是一族之長,如何與他跪拜,於是便隻躬身見禮,他麵上露出些訝異之色,一雙眸子不住將我上下打量,倒仿佛要將我看透一般。

幸而他並非拘禮之人,國書遞交十分順利,末了,這靈獸長還道晚上已備下宴席,請我們務必賞光,他說的客氣,我自是頷首答應。侍從引領我們出了雲霄殿,在那棧道之中剛巧遇見羽族一行人,為首的自是求親使——如歌王金鸞,提起這如歌王,亦是個傳奇人物,他貴為羽族宗室子弟,本是羽帝鳳百鳴的堂兄,五百年前血王蓮盟會曾一舉擊敗我水族鎮海將軍九嬰,再加上容貌生的俊美,乃是靈界出了名的美男子,已然是這靈界五族千萬少女少婦的春閨夢裏人。此次我與他正麵相逢,見這金鸞確是容姿俊雅,身形風流,然而他卻並不知我身份,見到我後倒稍有閃神,大約是瞥見我腰間水族令牌,片刻後亦向我點頭示意,而孔雀跟在金鸞身後,眉頭緊鎖,見到我後更是狠狠剜了我一眼,我隻朝他二人笑笑,便轉身離去。

晚宴設在紫光閣,倒是極開闊的一爿宮殿,靈獸長坐在中位,我水族使臣坐在他左手側首席,而羽族使臣則坐在右手側首席,錦鯉身為副使,自是在我身邊坐下,而那羽族金鸞、孔雀卻坐在我對麵,那金鸞頻頻朝我微笑致意,端的是友好異常,而孔雀卻時時擺出一副要將我生吞活剝的架勢來,倒叫我麵上表情僵硬,竟不知如何回應是好了。

開席時分,靈獸長致辭,說了幾句場麵話後,便是觥籌交錯,一片杯光酒影,我酒品不佳,這種場合如何敢敞開肚皮亂灌一通,酒過三巡,那舞姬換了一撥又一撥,我兀自有些頭暈,便想離席走到殿外園中吹吹涼風,隻可惜這不是在泱都容我自說自話,現下卻隻能硬撐,錦鯉在一旁一把扶住我略有些歪斜的身體,擔憂問道,“大人,你可是身體不適?”

我笑笑,卻道,“無妨無妨”,剛直起身體,那靈獸長倒向我發話,卻道,“水行大人,這可是我靈獸族陳年佳釀,您務必賞光多飲些。”無奈,我隻好將手中夜光杯舉起,向他行一禮後整杯飲下,酒是好酒,隻可惜這杯飲下,我的頭愈發暈眩不堪,略有恍惚間,就聽得孔雀起身不知說些了什麽,麒麟點頭表示讚同,便有侍者從殿外呈上一件紅漆雕花木盒,那盒蓋打開後,瞬時間整個紫光閣紅光四溢,原來那盒中卻是件貨真價實的寶物,孔雀得意道,“這火琉璃本是我族羽帝陛下額冠上所有,世間僅此一顆,此物非但能夠禦寒生暖,更是驅邪避凶的寶貝,此番羽帝陛下親命下臣帶來,便是與天祿公主做個見麵禮。”

眾人一聽皆是嘩然,金鸞朝我看來,麵上笑意更濃,連那麒麟也一發看向我,孔雀此舉倒是□□裸向我水族挑釁了,我雖料及羽帝此番必是做足了功夫,卻也不曾想孔雀竟急色成這般模樣,錦鯉忙在一旁詢問我該如何應對,我用手指沾些酒水,在那酒案上隨意寫了“明珠”二字,錦鯉會意,亦起身向麒麟道,“靈獸長大人,我族定域親王亦有禮物托下臣呈上。”麒麟點頭,錦鯉便擊掌示意,那殿外鯤寒鱗亦呈上一件物什,卻是個白玉龍紋匣,匣蓋輕啟,裏麵是一枚夜明珠,那明珠狀如雞子大小,通體發出瑩瑩翠色光華,雖然柔和,亦十分明亮,在這柔光之下,剛才那火琉璃所發出的紅光亦仿佛暗淡了不少,紫光閣中眾人又是一陣驚歎,錦鯉清了清嗓子,向靈獸長道,“此物名喚碧海明珠,乃是定域親王母親玄龍後生前的一縷精氣所化,又得親王殿下養護千年,不僅是寧神靜心的好物,更可解世間百毒,親王殿下愛慕公主,故而願將自己最珍愛之物贈與公主。”

事實上,這碧海明珠並非母親精氣所化,倒是我年少隨父親習武,不小心被劍芒劃破指間流出的血珠,正好滴在一扇珍珠貝內,兩千年後,不想竟化成了這麽個珠子,這珠子的確也算是寶貝一件,隻是此番既為龍溯求親,我又怎好拿出自己的物什送於天祿公主,於是便借了母親之名,也算龍溯秉承父母之意,更加名正言順些,總強過羽帝自說自話。

果然不出所料,麒麟眉目間露出了然的神色,差了身側侍從將兩件禮物都收下之後,酒席繼續,我卻實是不勝酒力,愈加頭暈目眩,也無暇顧及金鸞、孔雀是何反應,好容易捱到散席,走路亦也有些步履不穩。

紫光閣外亦是棧道,錦鯉緊緊扶著我一路往雲陽驛走去,那靈獸長竟親來相送,想我現下身份不過是一介神官,哪裏敢勞他大駕,我略略推開錦鯉,忙要行禮道謝,哪知在那歪歪斜斜棧道上,我腳下一個不穩,整個身體竟往下滑去,不想這麒麟卻十分多事,情急之下,竟一把撈過我的腰,還在我耳邊輕道了聲,“神官大人,腳下且小心。”

我雖有些醉意,腦中亦有些七葷八素,現下見他這般行為,又被山間涼風一吹,此刻倒兀自清醒了七八分,我急著往後退開一步,麵上亦有些發窘,隻回身急喚錦鯉一同離去,錦鯉在一旁麵色亦有些難看,我胸中煩悶,不自覺竟催動了真力,腳下生風,倏忽間離了那紫光棧道,一路行來,倒不見了錦鯉蹤影,糟糕,不會竟在這淩雲宮中迷了路吧?

莽原的夜色有別於泱都,不同於碧泱宮內水天一色,這裏卻是山高月小,亦有一番別樣風味,我毫無頭緒走在淩雲宮內不知名的園林之中,心頭好一陣鬱悶,這下丟臉到家了,還好現下用的是個子虛烏有的身份,如若不然,我這水族至尊的臉麵一早便丟光了。我正低頭兀自煩惱間,遠處小徑中倒走出幾個宮裝少女來,為首的一個衣飾極為華美,看著亦有些說不出的麵熟,那少女見到我,竟飛奔過來,一雙杏眼灼灼盯著我看,卻道,“你真的來啦?”

我被這話弄得有些莫名,亦不顧禮儀,竟盯著個姑娘家不住打量,那少女見我不語,又道,“你是水族的求親使?你是定域親王?”這下我更是不解,突然間瞥到這少女衣袍袖角的七色雲紋,心中才有了計較,原來這少女竟是那日如歸客棧內的小公子,我剛想開口應答,卻未料有人搶在我之前,原來麒麟亦跟著我一路過來,此刻這靈獸長卻向那少女道,“貞兒不可無禮,這是水族求親使水行大人,現下已是月上東山,你如何還在這園中遊**,還不回寢宮歇息!”

那少女做了個鬼臉,撇嘴向靈獸長道,“阿哥,是你不知,我與他可是舊識”,她伸手指著我,那靈獸長亦朝我看來,我才明了這少女,也就是那小公子竟就是此事招親事件的女主角——天祿公主,此刻這兄妹二人一起盯著我看,我不禁又有些訕訕,口中卻向靈獸長道,“我與公主殿下確有數麵之緣。”

不想,那天祿公主聽我這般回答,又無端生起氣來,竟朝我說道,“你我就僅有數麵之緣?那日在如歸客棧,不是你親口說要來莽原娶我的嗎?”此言一出,非但我呆愣了片刻,一旁麒麟的麵色也不妙起來,靈獸長沉聲朝天祿道,“貞兒,怎的如此放肆,還不回去歇息!”,天祿見麒麟嚴厲,隻嘟了嘟嘴巴,亦不敢造次,本已轉身離去,末了竟又回首看了我一眼,我見麒麟麵色愈加不善,更是有些局促起來,開口解釋竟也有些詞不達意,我道,“靈獸長大人,我與公主在如歸客棧相遇,那時水行以為她是個少年公子,本是戲言,卻不該當真的。”

不料麒麟聽我這一番解釋,不怒反笑,卻道,“水行大人,你究竟是何人?據本座所知,水族並沒有什麽神官大人吧?”我一聽心驚,真是要命,這靈獸長倒是個厲害角色,我這身份不至於這麽快便被揭破吧。。。

我心中有些煩亂,口中自不會示弱,他既如此問,我便這麽答,我按下心緒,微一挑眉,朝他輕笑道,“靈獸長大人說笑,水族若沒有欽天監大神官,那我水行又該作何營生?”麒麟聽我這般反問,兀自大笑,他定定朝我看了幾番,卻道,“你既有國書為憑,又有龍帝近臣錦鯉同行,本座不信也得信,三日後在我靈獸族皇家聖地,本座倒要看看你有何本領能將貞兒娶為王妃。”他扔下這句話便轉身似要離開,我聽他此言,卻原來這靈獸長竟一廂情願認為我是龍溯,我心中兀自有些無奈,卻又不得不開口叫住他,問道,“靈獸長大人,實是抱歉,在下並不認得歸去雲陽驛之路,還請靈獸長大人指點迷津。”

他大概未料到我有此一問,身形微頓,揮手給我指了個方向,一縱身便消失在這淩雲宮中,我低頭歎息,隻好順著那花園小徑,走了許久,好容易見到淩雲宮出口,錦鯉在那宮門口仿似等了好久辰光,一見到我便立即撲將上來,我被他這罕有的熱情似火嚇到,不由往後一退,他此刻倒不在乎君臣之禮,竟一把拽過我的手,登上馬車,便往雲陽驛趕去。

是夜,錦鯉端的是有些不正常,殷勤異常,又是端茶送水,又是主動要求服侍我睡下,我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於是笑問道,“錦卿今日何故如此熱情?敢情是主動要求侍寢?”他聽我此言,立即紅了麵皮,本是替我收拾床鋪的動作也僵住,我從背後見他連耳根亦是紅透,心下正歎他麵薄,哪知這家夥忽然將那床鋪胡亂丟下,轉身便推門走出去,片刻後又一陣風似得闖將進來,驀然往我麵前一跪,卻道,“錦鯉懇求陛下莫要再戲弄微臣了。”他說的悲壯莫名,我卻聽得雲裏霧裏,算了算了,我大概真的有些醉了,便徑往那胡亂鋪的床被上躺下,隨他如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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