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天如碧(上)

弘曆直接進了外書房,從一個隱蔽的抽屜裏拿出幾卷封存完好的紙軸來。

打開其中一卷攤到桌上,赫然是雲珠三月三日參加履親王府舉辦的春禊會時寫的那首《詠白海棠》。再挑出一卷,打開,是雍正六年她壽辰時寫下的另一首《詠白海棠》。

前一首詩風流靈巧、感情真摯,那是她與自己還有弟妹們私下相處時所做,後一首,穩重端莊、嫻靜淡泊,那是大庭廣眾下所做,不失皇子福晉的氣度……

將兩首詩平攤並放,他欣賞了那詩、那字,品了又品,嚼了又嚼,腦海不時地浮現雲珠窈窕動人的身姿容貌,美得不得了。

忍不住又將婚前婚後收集到的有關於她的一些詩畫作品一一拿出來品鑒,最後又忍不住心中那占有欲作祟,提筆在每幅作品上寫下“愛妻xx年月日所作”,然後拿出自己的印章,“啪”地一聲,蓋了上去。

留下屬於自己的印跡,他滿意地笑眯了眼。

心道,幸好自己有讓人打聽那天發生什麽事,不然豈不錯過了雲珠的又一佳作?!雖然不喜那個烏喇那拉氏對雲珠的挑釁,不過看在她讓雲珠又露了一手的份上,就不追究她的過錯了……

“主子?”吳書來在門外輕喊。

“進來。”他不舍地將東西一一仔細收起,見吳書來縮手縮腳地恭立在門口,問道:“什麽事?”

“回主子,貴妃娘娘剛剛召了三個秀女明日到承乾宮說話。”

明日?弘曆眼睛微眯,最近雲珠每天早晨都會去承乾宮請安侍疾順帶回稟每天的宮務。巳正就會回乾西二所……額娘這是特意讓雲珠過去瞧見?

“知道了,你下去讓人備水,我要沐浴。”

“嗻。”

洗漱完他才到後院,屋裏靜悄悄地,他有些納悶,三胞胎睡著了?!往日這個時候在房裏爬來爬去,盡搗蛋,鬧得伺候的人一會兒怕他們摔著磕著,一會兒又怕打砸了什麽金貴的物件……

從廳裏轉到次間,素問正領著人端著洗漱用具出來,“福晉在裏屋?”弘曆問。

“是。”素問領著眾人正要放下東西行禮,弘曆揮了揮手,逕自進了裏屋。

透過窗子,能看到太陽落下的霞光。雲珠並沒有猜想中不適地躺在**,卻坐在梳妝台前拿著粉筆對著鏡子在臉上塗塗抹抹的……他的目光從她頭頂上擰著的靈蛇髻往下,發現她並沒有穿著被自己屢教不改的睡袍,而是一煙青色緙絲繡白蘭旗裝。

“做什麽?”他好奇地走近,眼光一對上鏡子,便倒吸了口氣,那話堵在喉嚨再說不出來。

鏡中的人兒,額間用金粉畫了個花鈿,原來細淡的眉半描了金青彩色上去,眉梢眼角,更勻了深淺不一的胭紅勾青絲的粉妝……而他所以為的旗裝,絲質的白底繡銀花襟口,杏黃隔邊,多了幾分綺麗不說,寬鬆的袍身的袖子竟被她穿出了飄逸的感覺來。

原來秀雅清靈的容顏這麽穿戴妝扮下來,竟然揉集了仙靈與妖媚兩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魅惑氣質。

“你回來啦。”雲珠起身,轉過來,朝他一笑,配和著身上的妝扮走了幾步路,眉眼一勾,道:“怎麽樣?”

弘曆隻覺得口幹舌燥,不由走近她,展臂環住她的腰,“怎麽突然化起妝來?”往日到承乾宮請安最多也隻是用眉筆淡掃了下眉,潤了下唇。仔細打量著這女人的眉眼,果然是自己的雲珠,隻是怎麽一用了妝,走路舉止稍改,就有了完全不同的風情?

雲珠下頜朝妝台那一抬,道:“我用鮮花做了幾樣胭脂水粉玩來著,效果好不好?”

“好。”他啞著聲道,“不過隻許給我一個人看。”

哪個男人看了她這一麵還能放得下?就算放得下,他也得砍了才能安心。

霸道!充滿了妖冶風情的細長媚眼清泠泠地睇了他一眼,微撇了下唇,“我這模樣哪裏能走出門去?”皇子福晉需要的是端莊大方,不是妖豔詭麗。再者,大清的著裝規範嚴格,像她這種身份敏感的太容易引起話題了。

青金色的眼妝,黯淡稍嫌蒼白的麵色,唇,給了她另一種說不出的美麗,這一刻,她更像是妖。

而這樣的美麗,隻有他能收藏。他雙臂一展,抱著人就往**走去。

一晌貪歡。

翌日,早膳,弘曆才見到了三胞胎。三個小家夥顯然也覺得一晚沒見分外想念,一看到他就“啊呀”個沒完。弘曆熱情地回了他們每人一個吻,“我們一起吃飯。”說著,馬上坐到桌前開吃。

雲珠示意奶嬤嬤們開始喂輔食,她已喂過一點奶了。

咬著玉蘭餅,喝著番茄雞蛋湯,弘曆隻覺得滿口鮮香。再看看小包子們,餐點也不錯,有杏仁牛奶還有水果泥,小嘴兒一圈白色奶漬,小嘴巴更不停地嚅動著,舔巴著,好可愛。

“多吃一點。”雲珠給他盛了碗碧粳粥,他接過,清淡的米粥香拌著爽口的小菜,他連吃了兩碗。政務繁多的時候就是有這種享受,弘曆滿足地放下碗,看向對麵悠然喝著粥的雲珠,說道:“今天的妝也很好看。”

雲珠耳根微熱地嗔了他一眼,“吃完了,趕緊上朝,時間快來不及了。”唇角卻微微彎起,像昨晚那樣,酣暢**的歡愛她最滿足了,盡情盡性,又不會累到影響第二天的計劃,嗬嗬。

溫潤細膩的臉上細眉微蹙,眼含嗔意似惱非惱,襯著身上豆綠色旗裝更顯得晶瑩如玉粉嫩可人,他心中一**,隻覺得昨晚魂銷魄**的異樣美感猶有餘韻,令人回味。

他心中纏綿悱惻,無奈佳人已轉身哄著三個娃娃“多吃一點”去了。

在三個嫩嫩的包子臉上又啃一口,逗得三個娃娃又“啊啊啊”地不專心吃飯,在雲珠惱火的瞪視下,他麵帶得色地上朝去了。

用完早膳,雲珠帶著小包子們在院子裏逛了一圈,待高氏和珂裏葉特氏來了後才往承乾宮請安。

秦嬤嬤是個通透人,她勸過熹貴妃,完全將宮務放開讓雲珠處理,無奈,熹貴妃不放心……這正合雲珠的心意,她可不想自己將來掌管後宮頭上還有個精力十足的太後壓著,現在可是熹貴妃自己貪權戀勢,拖垮掉自己身體的。

年青的時候有多卑微低調,現在的熹貴妃就有多愛麵子,多不喜歡高氏和珂裏葉特氏在跟前伺候,高氏讓她想到當初作踐為難她的敦肅皇貴妃年氏,而珂裏葉特氏則仿佛讓她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卻偏偏為著宮中嬪妃臉上的欣羨和嘴裏的說道就忍著,完全無法做到太醫叮囑的靜養。

若不是她病這一場,雲珠還得時不時抱三胞胎來給她看,滿足她的祖孫親熱戲癮。

才到承乾宮正殿就聽到裏麵傳來的笑語聲,守在門外的張保喊:“娘娘,四福晉來請安了。”

“讓她們進來。”聲音倒是清脆,沒半絲疲憊的。

“四福晉請。”張保躬著身,不著痕跡地看了雲珠一眼,見她身著豆綠色旗裝,小兩把子頭上戴著點翠嵌珊瑚鬆石八寶簪子,發髻正中間戴了兩朵碧桃絹花,耳上綴了紅翡滴珠墜子,臉上秀眉淡掃,頰上稍抹了點桃粉胭脂,整個人看起來分外明麗。那神情,也是淡淡地,優雅雍容,仿佛殿裏的情況再正常不過。

這宮中的女人啊,心思就是難猜。他心中暗哂,不過說實在的,他對這位皇上欽點的四福晉還是很有好感的,像他這種明為一殿傳喚太監暗裏為皇上監探後宮的耳目有什麽陰私事是不知道,可偏偏這位四福晉行事賞罰分明,卻沒有半絲可讓人指摘的。

後麵的高側福晉微垂著螓首,不過那抿著嘴的不悅表情卻沒逃過他善於察顏觀色的眼睛,再後麵的那位珂裏葉特格格卻是眼中光芒一閃,嘴角微勾,可見心思靈敏,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這般規矩。

“媳婦給額娘請安,額娘萬福。”

“快起來。過來這邊坐。”熹貴妃笑道。坐在她下首的三位秀女見狀起了身,向雲珠福身道:“奴婢烏喇那拉.妮莽衣(黃秀雲、柏清雪)給四福晉請安,四福晉吉祥。”

“免禮。”雲珠走到她們讓出來的左下首椅上坐下,對熹貴妃道,“額娘今日精神可好多了,早知如此,該讓這幾位妹妹早些來陪額娘才是。”

高露微和珂裏葉特.果新也上前給熹貴妃行禮請安,熹貴妃叫起後,她們又與三位秀女互見了禮,依次坐到了雲珠下邊。

春蘭親自給雲珠端了茶,笑道:“四福晉今兒打扮得可真鮮亮,奴婢看著就精神喜氣。”這樣的穿戴到了別人身上可不讓人覺得混亂庸俗麽,偏偏四福晉能穿出一股子清透亮麗。

“那可不,”雲珠輕撫著梅紅釉如意細蓮紋茶盞,淺啜了一口,“早晨喜鵲在窗外喳喳叫時我就猜到承乾宮今兒是有喜事了,現在一看,額娘的精神果然大好。”

大好個屁!高露微心中暗罵,她跟珂裏葉特氏每天又是捶腳捏手又是侍候湯飯的,也沒見她表示一下,這要給爺指側福晉挑格格就來了精神,可見之前是故意折騰她們呢。

她心情十分不好,白累一場熹貴妃並沒有對她高看幾眼,反而在召見烏喇那拉氏這幾個秀女時一反先前的病態這麽精神奕奕地,簡直是……算了,靠天靠地靠誰都跑,一切還得靠她自己去拚。

反正她也是做給別人看的,不期望這老太婆真喜歡她。

熹貴妃對雲珠的天生鳳命、承天眷顧的種種神奇能力很是忌憚,聽她這麽講一時也不清楚是真有喜鵲跑到她窗前叫喚去了還是自己這宮中有她的耳目,知道自己今天要召見這一屆的秀女,便展顏道:“那定是你孝心可嘉,我們娘倆才有這靈犀。”

這話差點把雲珠給惡心壞,誰跟她娘倆啊。腹誹歸腹誹,她臉上仍是笑容可掬,“我看這幾位姑娘長得靈秀美麗,又能討額娘歡心,可比我這嘴笨的好多了,要是能成一家人,那可不又多幾個孝順額娘了……這些日子可也多虧了高妹妹和珂裏葉特妹妹呢。”

高露微和珂裏葉特.果新聽到這裏那目光如箭般直射向黃秀雲柏清雪,那銳利的光芒刺得她們不由地心下一縮,臉上卻現出了赧色,微微垂下頭。

“你是個賢惠的,這麽想我就放心了。”還以為能讓她添堵呢,她就這麽把握能永遠攥住弘曆的心?

“瞧額娘說的。”雲珠不要錢地將婦德之類的話說了一通,本該讓熹貴妃聽得滿意的話偏偏總讓她聯想到正懷著身孕的高常在祿貴人,若是賢惠,做為宮中位份最高的她也得給皇帝多留幾個秀女伺候。

熹貴妃本有些惱怒,可轉過來一想,如今裕妃可跟自己不怎麽一心了,新進的嬪妃又孩子一個一個地生,自己或許真該培養幾個助手了。她這麽想著,烏喇那拉氏幾個奉承附和的話也就不往心裏去了,眼光隱晦地在黃秀雲柏清雪兩人身上掃過,拿不定主意。

“額娘既身體好了,那這宮務也該接過去了吧,媳婦管著名不正言不順的,也隻能撐一時。”

熹貴妃料不到話題轉到這兒,一時倒有些愕然,遂又恢複過來,慈笑道:“你們看看,年紀輕輕就這般憊懶,這是你皇阿瑪的諭令呢,怎可擅自做主?我今日身體雖好了些,卻還沒養過來,過些日子再說罷。”

她這話倒是大實話,今早強喝了一盅參湯提的神,這頭暈腦脹、身體虛乏無力的症狀卻還是有點的……隻是這選秀都到了最後閱選了,她再不召人來瞧可就沒機會了。

“有額娘在,我正可多學些呢。”

“四福晉聰慧賢明的名聲可是早幾年就有耳聞的,該多學的是我們呢。”烏喇那拉.妮莽衣見雲珠手中的茶盞隻淺飲了一口就放下,心中有些失望,沒想到富察.雲珠在承乾宮也沒放下防備。自己本還想著動用孝敬皇後早年埋在熹貴妃身邊的重要的棋子下手,現在看來,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不過,機會總是留給有心人的,慢慢等,她不急。

“什麽耳聞,長輩看到別家的兒女有點子出息鼓勵幾句,說不得是鞭策自家孩子上進,我們做晚輩的卻不可自驕自傲太過當真了。”想說她虛偽拿話哄騙熹貴妃?還是想挑起熹貴妃對自己的防備不滿?雲珠暗哼,想讓熹貴妃拋開我這正經兒媳婦站你這邊,你舍得徹底撇開孝敬皇後留給你的一切,事事以她為尊,唯她之命是從麽?果真這樣,熹貴妃說不定真會幫你,因為這也代表了她徹底將孝敬皇後踩在腳下,代表了鈕祜祿一族壓了烏喇那拉一族一籌。

兩人話裏有話,聽得旁邊幾位暗中咋舌。

“四福晉說的是,奴婢一見貴妃娘娘也跟見了自家長輩一樣,心生孺慕歡喜。”柏清雪可比黃秀雲伶俐多了,似乎感覺到了什麽,連忙借話表態。

這話,心思玲瓏的立馬就聽了出來,卻不好搭話。熹貴妃唇邊的笑意柔和得快帶出水來, “我最愛你們這些爽利的姑娘,在這承乾宮裏不用拘束客氣。”主意怎麽拿是她的決定,她無須問她們的意願。

這種掌控別人命運的感覺實在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