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星羅喜見會同歸

六月時節,驕陽似火。

“這池荷花開得真好。”水色如碧,荷葉如盤,蓮荷婷婷,另有幾隻蜻蜓粉蝶繞來繞去,蹁躚不去,白鰱紅鯉在葉底水中嬉戲,偶爾躍出水麵,甩出幾滴瑩瑩水珠在豔陽下閃閃發光。

瓜爾佳.赫弦還是第一次來圓明園,跟著雲珠逛了幾日,也為這裏的景致而覺得心曠神怡。聞言笑道:“皇額娘要不要采摘一些回去,煮湯茶做點心都好。”

“也好,天氣這麽熱做些湯品給永璉他們送去。”雲珠讓馮益找人去采蓮葉蓮籽了。

“媳婦一會兒也做個荷花糕給皇額娘嚐嚐。”瓜爾佳.赫弦喜動顏開地說道。跟雲珠相處越久她越發放得開了,整個人看起來更靈動了一些。

隻要大麵上鎮得住,雲珠對這種轉變是樂見其成的。出得廳堂,入得廚房,上得了床,才是男人心目中妻子的完美模樣,能打動人心的永遠隻有真性情。雖說皇家重規矩,但人也不能給規矩綁死了不是?

晚風輕掠水麵,帶來絲絲清涼。

雲珠真心覺得自己搬來上下天光這裏住是對的,地兒雖不大,勝在涼爽,尤其對孕婦來說。

弘曆隻能每天處理完政事就趕來這裏陪她用晚膳,散步消食。

漫天的晚霞倒映在水中,波光顯得格外灩瀲迤麗。雲珠忽然興致大起,“不如我彈首曲子給你聽吧。”

弘曆看著擺在岸邊的那架大鋼琴,“你會彈?”

“小瞧人。”雲珠橫了他一眼,“別忘了長春宮後殿裏還擺著一架呢。”

這些年傅玉到底送了她多少東西,弘曆還真不清楚,隻知道很多。他摸了摸鼻子,自己這個夫君再不努力都要被比下去了!

忙上前親自為她拉好椅子。做為一國之君,盡管心中不屑,不過西洋的禮節他還是學了不少。

雲珠腦子裏是記著不少歌曲,都是現代時比較流行的經典曲子,比如理查德.克萊德曼的鋼琴曲,比如月光女神莎拉.布萊曼的《斯卡布羅集市》等等。這些年她的閑情逸興並非專注在音樂上頭,所以到現在也隻是靠記憶摸索著恢複了三四首曲子,《斯卡布羅集市》是比較熟悉的一首。

熟悉了一下鍵音,她按了一串水調。

“問爾所之,是否如適。蕙蘭芫荽,鬱鬱香芷。彼方淑女,憑君寄辭。伊人曾在,與我相知……”

低緩輕柔的歌聲,隨著琴音在夜風中徜徉於碧波之上,仿佛來自於遙遠天際,似歎似息……在萬籟寂靜星河閃爍的夜裏,營造出一個飄渺虛幻,細品又體味出人間真情和世事滄桑的憂美空間。

曲落,弘曆還怔怔地看著那個雙手放在琴鍵上的女人,星月的光輝灑在她身上,粼粼波光似乎也匯聚到了她腳下,就像是夜之女神,說不出的神秘,清幽,美麗。

“好聽嗎?”她螓首微側,笑意盈盈地問。那目光,像陳年的美酒,又像天上掉下來的星光,美到了他心裏。

“很好聽,就是曲調與歌詞有些……不那麽相契,莫非是樂器不對?”他展眉撫掌,給予最大的讚賞,又提了下意見。

“這是從一首古老的英國民歌裏改編的,用英唱更適合,你聽聽。”她雙手一動,指尖流泄而出的樂聲如流水一般,更順暢動聽了一些。“ryougoingtosrboroughfirprsly,sg,rosmryndthym……”

弘曆深覺這種情景應該珍藏起來,不能讓別人發現。

他現在定力比年輕時候好了不知多少倍,等雲珠一曲終了,回味再三,才問道:“你是不是不喜兵戈?”

雲珠放下琴蓋,撫了撫腹部,道:“一將功成萬骨枯,戰爭總免不了傷亡,自然不喜。但是一個人沒有本事,支應不了門庭;一個國家沒有自保之力,便不能維護領土完整,君主和百姓也活得沒有尊嚴,要和親、要向強國進貢,安居溫飽都不能保障……說起來,我還覺得‘以戈止戈’才行得通呢。”

仁德禮義若行得通,還要武將幹嘛?

弘曆扶她起來走動,聽她柔聲道:“我不過婦人之見,治國之道,你比我有發言權。”

“聽你的歌聲中有懷念悵惘之情,是我多想了。”

“大是大非,生死輕重,我們這樣家庭出身的,可比別人看得開,也想得明白。隻是女人天生比較多愁善感,我又懷著孩子,心裏愈發敏感,你多包涵吧……”她眼波流睇,眼含俏皮。

他低笑,“就是怕你東想西想把自己愁壞了才問的,別人我不操這個心。這種歌以後別唱了。

“嗯。”她本來就不經常唱歌。這個時代,唱歌跳舞都不是大家閨秀會碰的才藝,喜歡的話隻能私下自娛自樂,拿出來表演就落了下乘。

八月中秋節,雲珠在禦花園親自主持了祭月禮。

“今年的月餅是五仁肉糜餡的,分外香。”伊拉裏氏見綿德像小倉鼠似地一口一口啃個沒完,笑著讓人拿來□小心喂他喝了幾口。

“是嗎?”瓜爾佳.赫弦比較喜歡吃蓮蓉的,五仁的也喜歡,但加肉糜的……她輕咬了一口,五仁的酥香還沒嚐到,一股揉和了甜鹹的肉味就衝進口腔,“唔——”

“怎麽啦?”坐在她旁邊的伊拉裏氏和舒穆祿氏關心地問。

“不知道,胃口不適吧。”瓜爾佳.赫弦勉強咽下那口月餅,卻將剩下的月餅擱到圓桌上不再看一眼。

“去請蘇太醫過來。”雲珠吩咐道。她如今的神識越發厲害,許多手段順手拈來不說,還步入了一種入微的境界,無論是氣體的流動,還是氣息的異動,生命體的變化……隻輕輕一掃便無不了然於心。

瓜爾佳.赫弦不好推辭,想到一個可能,心中有些歡喜,又有些惴惴。

“我看二嫂像是有喜了。”舒穆祿氏笑道,眼中閃過一抹憂愁,大福晉伊拉裏氏生了綿德,二福晉瓜爾佳氏眼看也有喜了,自己什麽時候能懷上?純妃現在對完顏氏越來越好,若不是永璋體貼尊重自己這個嫡妻,完顏氏這個格格都要爬到自己頭頂上去了。

蘇太醫很快趕來,給瓜爾佳.赫弦把了脈後,笑道:“端親王福晉這是有喜了!”

聽聞瓜爾佳氏有了近一個月的身孕,雍正弘曆大喜,分別賞了蘇太醫一個大紅包。當然,瓜爾佳氏也沒落下。

舒穆祿氏看著,更羨慕了。

“如今祭月禮也完成了,你先回毓慶宮歇息去吧,宮務的事也不用理了,好好安胎要緊。你身邊的安嬤嬤很會照顧孕婦,有什麽事你多問問她。”雲珠柔聲吩咐。她現在很慶幸,自己趕媳婦麵前懷了孕,要是落在後麵……囧啊。

“是。”瓜爾佳.赫弦又羞又喜,忍不住瞟了眼永璉,見他也是一臉地靦腆欣喜,心裏頓覺開了花似的。

九月,弘曆下旨在六部之外另立了個國家對外事務部,底下設翻譯、外貿、進貢、禮宴、駐使館等幾個部門。命翻譯部,先集中處理大清對外搜集來的所有資料,並接手理藩院中原本負責處理對俄翻譯的那塊事務。

理藩院繼續管理蒙古、新疆及其他少數民族王公、土司等官員的封襲、年班、進貢、隨圍、宴賞、給俸等事,並派遣該院司員、筆帖式等到民族聚居地區管事,定期更換。另外,滿蒙聯姻事務、喇嘛事務也仍由理藩院管理。

而其中蒙古各族會盟、劃界、驛道及商業貿易事務也由理藩院管,但其中涉及與沙俄或別國商貿事宜得交與對外事務部下的外貿部處理。

這一機構改革涉及到理藩院、禮部、吏部與海關總署等多個部門,又有許多律典要議,曆時兩個多月方堪堪定下。

對外事務部設外務尚書一名,侍郎兩名,底下各部設郎中一名……品級比照六部官員。

另外,由於朝廷許多官職設滿漢官員共同處理,導致機構官員臃腫,這一現象逐漸成了朝廷除八旗子弟外的另一巨大支出,如今八旗子弟已革除祖蔭供養,弘曆有意改革這種任用方式。

時代在發展,祖宗的規矩也不一定任何時候都適用。現在的他十分明白這個道理。而且,隨著大清在這片土地的統治日久,漢官的比重越來越大,滿漢不通婚的這一祖製也越來越顯得名存實亡,畢竟滿人實行三妻製,嫡妻不能通婚,但側室和小妾通房卻是可以的。

可見,再嚴格的規矩也阻擋不了人心的變化。

隻要這大清的江山是愛新覺羅家的,隻要坐在龍椅上的人身上流著愛新覺羅家的血,管他中間的母係血統是滿是漢還是蒙。

慢慢地,太醫院透露出一項多年研究調查發現,近百年的通婚,滿族的女子似乎在生育上越來越艱難,就算生下孩子也大多早早夭折,很多勳貴之家的孩子多是由漢軍旗的側福晉或庶福晉所出。

雖然目前還不明顯,但已經有太醫指出,就像一些遺傳病例一樣,隻有將血脈拓展,子孫後代才會更健康……

——這個理由似乎更容易說服那些滿蒙權貴。

弘曆並不著急,事緩則圓,等人們接受了新的觀念,直接解除了相關的規矩即可。所謂的“祖宗規矩”也是從無到有,即能因需要而製定,自然也可以因不適用而廢除。

九月底,永璉迎娶江南監察禦史穆精阿嫡女伊爾根覺羅.烏拉熙春為側福晉。瓜爾佳.赫弦情緒有些低落,不過毓慶宮隻她一個嫡福晉,她又懷著孕,永璉不能沒人侍候。

伊爾根覺羅氏是個知書達理的女子,進了毓慶宮後除了給雲珠請安,輕易並不出自己院子,也不爭權,皇後也並不像對待自己一樣給予她插手宮務的機會,瓜爾佳.赫弦慢慢放下心,隻是沒有放鬆警惕。

雲珠觀察著她們兩人,見她們並沒有為了爭寵爭權而急著給對方下絆子,也覺著沒看走眼。

女人生存不易,她並不覺得自己兒子的後宅就能妻妾和睦抱成一團,為了自己的利益用心機手段實屬正常,她介意的是這些女人是不是眼光短淺,是不是會禍害到永璉的子嗣。

進了十二月,忠勇公府和溫郡王府先後傳出喜訊,大覺爾察氏生下傅恒第三子福康安,小覺爾察氏生下福惠第二子永珍。

新年外命婦進宮朝拜,雲珠聽四嫂鈕祜祿氏說覺爾察氏是難產生下的福康安,小孩還好,大人卻失了很多血,身體還沒緩過來,因大過年的也不敢傳進宮裏。大吃一驚:“齊布琛已經生過兩胎,怎麽還會難產!?”

忙讓永珎永琮和郭嬤嬤帶了不少好藥去忠勇公府探望,私下底給了不少養身玉蘭果讓傅恒跟覺爾察氏一起調養。她心底還是怕傅恒天南地北征戰,又忙公務,身體留下隱疾。

“誰說不是,她第二胎還是龍鳳胎呢,隻是那時傷了身子,養了六年,好不容易才敢懷第三胎,沒想到又難產,太醫說以後很難再有孕了。”鈕祜祿氏很是感慨。

覺爾察氏嫁了傅恒,先在乾隆三年生了福靈安,又在乾隆六年生了雙胞胎福隆安和福雅,人人都說她好福氣,她也心滿意足,隔了六年才又懷了一個,不想還是差點沒邁過生產這道坎。

“人沒事就好。”

依舊一年新桃換舊符。

乾隆十三年,正月十五上元佳節,皇宮裏布置得彩繡輝煌,一片喜慶。不想,筵宴時長春宮傳來消息,皇後即將生產。皇帝扔下一幹宗親,跑去長春宮守著,直到月上中天,方傳出喜訊,皇後娘娘平安誕下龍鳳雙胎。

上元佳節,龍鳳呈祥!

弘曆抱著雙胞胎兒女得意了一番,正想著起兩個響亮的名字,就被雍正搶去了命名權。“七公主叫玉珺,十皇子就叫——永琳吧。”

“……”就算是皇帝,也有不能反對的時候。

雙胞胎滿月禮時,三福晉舒穆祿氏被診出懷了一個多月的身孕,宮中傳言雙胞胎是有大福氣的……流言很快被雲珠壓了下去。

三月,江南各省州縣因連續幾次台風引起水災,許多河堤衝毀,春耕嚴重受損。弘曆下旨選秀延後一年,免江南及河南州縣多年逋賦及額賦,並派弘曕弘晢永璉永璧幾個分頭南下賑災。

宮中又有傳言雙胞胎是災星下凡,雲珠抓了十幾個嚼舌的宮人奴才下令杖斃,而被查出馭下不嚴的敏嬪魏嬪一個被剝奪封號一個被降為貴人。宮中一幹低位嬪妃並新進奴才這才隱約記起,皇後娘娘昔日的一些威凜手段。

三月中旬,瓜爾佳.赫弦在毓慶宮產下永璉嫡長女,雲珠給她起名叫朱赫。瓜爾佳氏未能一舉得男有些失望,後見帝後喜歡這個孫女,和敬和徽也常進宮看望這個小侄女,永璉信中也溢滿高興之意,才開心起來。

給小孫女辦了滿月酒後,弘曆攜雲珠開始登基後第一南巡,主要是檢閱河工閘堰,受損河堤。

雲珠十分高興,將雙胞胎送到承恩公府給父母兄嫂照顧,打算帶永珎永琮一同南下,途中與永璉會合。

成親二十四年,她第一次走出北京城。

是不是從此開始隨扈南巡、北上秋狩的生活呢?她十分期待。

(正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