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誰做韶華主(四)
體元殿,雲珠排在秀女隊列裏靜靜地等著。
“裕嬪娘娘到——”太監尖銳的嗓音高高響起。
裕嬪耿氏臉龐圓潤白皙,杏眼修眉,身穿秋香色嬪妃旗服,梳著兩把子頭,一個琺琅珠花鈿壓在堆鴉似的發髻中間,右邊戴了兩朵淺粉絹花,左邊則斜插著一支五蝠如意金簪,簪尾銜著一對晃悠悠的金累絲銜紅寶石蝙蝠,耳上戴著一對東珠耳墜,神態雍容而精氣內斂,看著就知是保養得很好的人。
雲珠瞄了一眼隨即低下頭,同眾秀女一起甩帕、屈膝,喊道:“給裕嬪娘娘請安,裕嬪娘娘吉祥。”
聲音淡淡地:“起喀。”
眾人這才起身。殿門口的太監又拉高聲喊道:“熹妃娘娘到——”
隻見熹妃鈕祜祿氏穿著一襲橘色緞繡金玉滿堂紋樣、鑲團雲紋寶藍色滾邊旗服,頭上戴了一支金鑲藍寶石桃簪,又斜插了一隻雲紋鏤金簪,耳上戴了兩對金累絲點翠東珠耳墜,搭著隨侍嬤嬤的手上戴著好幾個寶石戒指及鑲著各色琺琅珊瑚寶石的護甲。她生得杏臉、桃腮、秀眉、大眼,神態優雅、溫和,即便初入當今潛邸侍奉身份低些,但十幾年的“居移體養移氣”卻也修出了一身雍容尊貴的氣度來。雲珠覺得,從相貌上講弘曆還是像雍正比較多些。
“給熹妃娘娘請安,熹妃娘娘吉祥。”眾秀女再行禮。
“不必多禮。”聲音柔和有力。
“皇後娘娘駕到——”
雲珠再度隨著其她秀女一同行叩拜禮:“奴婢叩見皇後娘娘,娘娘金安。”
皇後烏喇那拉氏朝太監一示意,那太監又喊:“起。”
眾人又起身,垂頭恭立。
“都抬起頭來讓我看看。”聲音清亮淺淡,有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眾人慢慢抬起頭,雲珠趁機看了皇後一眼,隻一眼,就覺得這烏喇那拉皇後的相貌果然如曆史上她留下的畫像般,生著一張鵝蛋臉,五官端雅清秀,溫和親切。她身量與裕嬪相當,近一七米的高度,身材高挑,穿著寶藍色的皇後吉服,顯得氣度端凝寬厚,尊貴無比。她眼眸朝秀女們掃了一番,微笑道:“看著都是些可人的,能夠走到這一步,說明了你們的‘德、容、言’都是過關的,今天我們就考‘工’。針黹女紅,這些女兒家的基本工夫想必也難不著你們吧?”
她朝下邊的人微一示意,立即有一排宮女端著托盤走了進來,放到每個秀女麵前的矮幾上。雲珠往托盤看去,裏麵有碎布、小塊的綢緞絹紗及各色絲線,還有小顆的珠子……
“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用托盤裏的材料做出你們最滿意的作品出來。過不過關,自有人查看……好了,現在開始。”
雲珠從自己盤裏的材料中挑出了一小塊青緞,一小塊紅緞,用金色絲線快速地在上麵空描出了自己想要的魚鱗圖案,再拿起剪子裁出了自己想要的形狀,又挑了絲線,將這兩塊緞縫成了兩尾相連在一起的魚兒,裏麵塞了沒用的細碎布料,使它看起來有些立體,又用同色的絹紗縫了它的尾巴和鰭。最後用五彩絲線編出一個小如意結,串上墜珠,將一頭係固定在雙魚香囊上,使它變成了一個可係掛在女仕前襟的香囊。
皇後同熹妃裕嬪兩人走過,見了眼前一亮,熹妃也是個喜歡女紅的,拿了起來左看右看,對皇後和裕嬪道:“主子娘娘,裕嬪姐姐,你們看,真是巧思。”
是的,雲珠做的並不是十分地精美,但前世看慣了各種各樣公仔的她做出來的顯然比其她秀女多了份雅致可愛。
“難得的是寓意喜慶。”裕嬪也點了點頭。
皇後打量了雲珠幾眼,微笑問道:“你是哪家的?”
雲珠出位行禮:“回主子娘娘的話,奴婢隸屬鑲黃旗,是從二品散秩大臣李榮保嫡女,富察.雲珠。”
聞言,熹妃眼睛一亮,瞧著雲珠微微笑了起來,而裕嬪則眼中閃過失望之色,麵上卻依舊溫和帶笑。
“不錯。”皇後點了點頭,繼續往下走。
雲珠頂著各種羨慕嫉妒恨的目光回了自己位上。接下來,又有幾位秀女的女紅得了皇後熹妃和裕嬪的讚賞,其中就有皇五子弘晝未來的福晉吳紮庫.海闊珍做的一個以粉緞拚接成的蓮花圖案的寶藍色荷包。那荷包做得極精致,一點也看不出拚接的模樣,銜接處全是用彩線刺繡包住,針腳細密整齊,從這些小地方可看出她手法針工的厲害。
吳紮庫氏出身鑲紅旗,是正二品副都統五什圖之女,長得秀麗姣美,言語伶俐,今年才十四歲。裕嬪問得很仔細,對於無心大位的弘晝來說,這是一個完美的嫡福晉人選。
荷包、香囊、葫蘆錦囊、帕子、絹花、絡子、結子……秀女們花樣百出,成品有好有次,做得出色的自然得了幾位娘娘的詢問誇讚,做得不好的,自有檢查嬤嬤評定是否過關。結果欣喜的有,平平的有,失望的也有,更有沮喪得默然垂淚的——也不知是女紅不好還是臨場發揮失常,總之,那成品看著實在不行,隻能等著被撂牌的命運。
這一關,成功過了的隻有一百五十三名,十九名被刷了下來。
回了房間,伊爾根覺羅.淑蘭忍不住發了頓脾氣,她在體元殿上編了個墜珠絡子,成品隻能算是中等,並不出色。見雲珠進門,冷嘲道:“哎,有人可要飛上枝頭了!”
雲珠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選秀這還沒完呢,本性就要露出來了?”不要以為她平日處事溫靜就是好欺負的,想衝人發泄脾氣,也得選好對象。
“你——”
隨後進來的珂裏葉特.果新聞言眼中光芒一凝,不言不語地走到自己住的次間倒了水慢慢地喝起來。早先的女紅考校她做了個拚接花樣帕子,圖案花樣也很是漂亮,隻是難度和針腳的齊整細密處不如吳紮庫氏,她輸得心服口服,隻是沒想到雲珠也能在這上頭出彩,那對鯉魚香囊她看著也覺得很可愛——東西不難做,隻是費工夫。由此可見富察.雲珠的女紅工夫是不錯的,至少速度上勝人一籌。
伊爾根覺羅.淑蘭看了她一眼,憤憤地坐回榻上。選秀確實還沒完,她還有機會,下一關,她一定不會輸。
“李玉怎麽還沒來?”弘曆來回地在書房走著,時不時地伸長腦袋看向門外,吳書來垂著腦袋裝死:我的主子爺,這才多久啊,一炷香才燒一半,您都問了多少遍了?裁塊帕子縫個邊兒都沒那麽快好吧?
弘曆自然是緊張的,他心儀雲珠,雖然這些日子在熹妃那裏打了不少埋伏可選秀這些事兒追根到底還得秀女本身表現出色才行。再說了,除了今天體元殿考校女紅,過兩天禦花園那兒還有皇父要檢閱呢。
一個小太監躬身走了進來,弘曆一見不是李玉,也不理他。小太監走到吳書來身邊低語了幾句。
“主子,高格格新畫了幅畫想請您指點。”吳書來示意小太監在一旁等著,自己走到弘曆身邊稟道。這個新由近身宮女提上來的高氏,在內務府頗有些力量,手段也有,吳書來也不願得罪。
“畫?”弘曆眼睛一閃,今天實在沒心情陪她們玩這種遊戲,直接道:“讓她回去,就說爺今兒沒空。”聲音透著一種高位者對底下人不在意的冷淡,迥然於與高氏在一塊時所表現出來的溫雅親切。
“嗻。”吳書來親自出了書房對高露微說道:“高格格請回吧,主子還有事要處理……不得空了。”圓潤的臉上掛著比高氏更勝一籌的親和微笑。
“吳公公,爺這麽辛苦,不如我去燉個補身的湯給爺送來?”高露微暗罵了一聲,早知如此還不如不要這麽快就跟四阿哥發生關係抬了格格,弄得現在少了與他相處培養感情的機會不說,還將自己擺到了明麵上與富察氏(芙靈阿)成對峙之勢。
可是不快點給自己過明麵她又怕嫡福晉進了毓慶宮會找借口將自己打發了……沒名沒份的宮女可不比皇子“格格”,一點小錯處就任人拿捏,憑她暗裏握著再多勢力都沒用。
吳書來微笑:“早先富察格格已經著人送了鷓鴣湯來了……”他早立定主意站在未來的嫡福晉那邊了,這些格格……既不得主子的意,那隻能抱歉了。
“富察姐姐真是有心。”高露微目露羨慕,訕道,“我還需學習呢。”戀戀不舍地帶著貼身小丫環翠嫋回了自己的院子。
翠嫋惴惴不安地看著主子臉上表情愈發清新柔婉,隻眼底卻冰刺一閃,若非自己貼身伺候,還真以為主子是個嬌柔惹人憐惜的清純佳人呢。
“去將鬆嬤嬤叫來。”高露微接過青婀端來的茶,朝翠嫋吩咐道。鬆嬤嬤和青婀、翠嫋是她們高家在內務府苦心培養多年的人,她一被弘曆提為格格便使力將她們安排到了身邊侍候,免得用其他來曆不明的不放心。
“是。”
很快,鬆嬤嬤就進了屋子,“奴才見過主子。”
“嬤嬤請起,坐。”高露微雖然才抬為格格不久,卻很快就適應了主子的做派,管起身邊的人和事不見慌亂無措,顯然在家也是學過的。
鬆嬤嬤小心地半坐在繡墩上,見翠嫋帶著房裏的丫頭退了出去,心中一凜,知道主子要說的話是不想被其他人聽到的。
“嬤嬤,這院子裏的奴才訓練得怎樣了?”什麽人能用,什麽人是釘子,應該清楚吧。
“主子請放心,富察格格分派過來的人手裏有不少是咱們的人,都安排在要緊的位置上了,其她的人奴才也讓人盯住了,是不是能用還得看看,至於那幾個富察格格混送進來的釘子奴才心中有數呢,等找著機會就將她們清理出去……”鬆嬤嬤一副有把握的模樣。
“不用,將她們留著,將來或許有用。”她垂眸輕笑,再看鬆嬤嬤時臉色已恢複了肅淡,“隻是要緊盯了。”
“是。”鬆嬤嬤愈發恭敬了,沒想到主子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心計。不過這樣也好,主子越有手段她們這些奴才便能過得越好,不是嗎。
“最近富察格格……”
……
不說高氏這邊商量著怎麽壓富察格格一頭,那邊弘曆終於等到一炷香燒燼,李玉的身影也飛快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