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娘生得眉清目秀,換上幹淨的鵝黃團花褙子,出落得韶顏稚齒。

謝南梔看著她有一瞬間的出神,隨即嫣然一笑,言語裏是藏不住的驚喜:“小滿。”

小滿重重點頭以示回應,表情仍是凶神惡煞。

盡管圓圓的臉蛋皺成一團也沒有什麽威懾力。

她雙手撐開擋在兩人之間,鄭重承諾:“女娘安心,小滿一定誓死保護你!”

謝南梔忽而笑了,笑得有些酸苦。

看著麵前的人,一個是今早才救回來的小丫頭,拚盡全力保護她。

另一個是一起生活了十幾載的親阿兄,卻從未替她撐過傘。

愛與不愛,一看便知。

她還有什麽心軟的必要呢?

轟隆一聲驚雷,震得她瞬間清醒。

濃密陰沉的黑雲之下,謝辭舟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拍去身上灰塵,目眥盡裂。

“這是哪來的丫頭?!”環視一圈無人上前應答,他痛斥,“你們督主府就是這樣管教下人的?這就是顧督主的待客之道?”

謝南梔懊惱,怎麽從前隻知道阿兄光風霽月、淵清玉絜,卻未曾發現他竟也會無能狂怒?!

她扶額,好心勸說:“阿兄請回吧,在督主府前叫囂,你必然討不到好處。”

謝辭舟現在哪還聽得進這些?

他上前一步直直盯著謝南梔的雙瞳,好似要將她剖心析肝,將她裏裏外外看個透徹。

“謝南梔,你當真要和這等奸人為伍?”

說罷,一臉深惡痛絕。

“我就不明白了!隻有宮女給太監做對食的,哪有高門貴女上趕著去的?!”

她謝南梔不要臉,他還要臉!

如今,整個盛京城都知道他謝辭舟有個與顧危同吃同住的好妹妹!

他的臉還往哪擱?他往後還如何在同窗麵前抬起頭來?!

越想越羞憤,謝辭舟幹脆指著謝南梔的鼻子罵道:“你知不知道,顧危給溫皖下完藥後,她癢得三天三夜合不了眼!皮肉折騰得不成樣,人都廢了大半!”

“你倒是好了,跟著顧危一走了之,你倒是看看你的溫皖阿姊,心疼心疼她啊!”

也不談什麽寒心,畢竟謝南梔的心早就死了。

她覺得謝辭舟好生諷刺!

溫皖三天三夜合不了眼,那她呢?她的皮肉之苦就是輕輕鬆鬆混過去的?

溫皖折騰得不成人樣,那她謝南梔呢?她可是死過一次的人啊!

他謝辭舟怎麽也不心疼心疼她?不心疼心疼自己的親妹妹?!

也好,這樣一來,她也算是看清楚了國公府的全部嘴臉。

她正色問:“那阿兄覺得溫皖是什麽樣的人?”

是無辜人!是可憐人!

這便是謝辭舟的答案。

他的右手負在左手之上用力拍了拍,發出“啪啪”聲響,“她父母雙亡,千裏迢迢進京省親,非但被你誣蔑,還要被顧危欺負,說她不幸,是也不是?”

一聲輕嗤從謝南梔嘴中泄出,她鄙薄:“溫皖費勁心思讓我穿著粗鄙不堪的衣服進宮獻舞,給我下情藥,還將我同小太監關在一起。不巧的是,我逃出來了,否則,你現在還能看見我堂堂正正地站在這?!”

“我這樣把事實說給你聽,你還要覺得她可憐無辜?她不幸至極?”

謝辭舟怔在原地。

怎麽又牽扯出一個小太監?!

敢情謝南梔已經和小太監......

他將謝南梔徹頭徹尾地端詳了個遍,哆哆嗦嗦道:“你......你......是你自己不小心才中的招。”

謝辭舟此刻仿佛得知了一個巨大的噩耗,他不願相信自己的妹妹已然失身,卻又不得不懷疑妹妹的清白。

是了,謝南梔從他的表情就能知道,左不過又是在惡意揣摩她,寧願相信自己的猜測,也不願意向她要一個肯定的答案。

“南梔......莫要再和顧危糾纏了。他就是想利用你對付國公府,你不要中計!”

“顧危他十惡不赦,吃人不吐骨頭,跟著他,你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謝辭舟不辭辛苦地一遍遍勸解。

效果卻微乎其微。

謝南梔垂眸,不再糾纏,“我自有判斷,你無需再說了。”

眼見今日計劃失敗,謝辭舟顧不得三七二十一,一把推開小滿衝上去拽住謝南梔轉身離開。

男女力量懸殊。

小滿摔在地磚上,結結實實磕出了淤青。

謝南梔被人鉗住,本是內心毫無波瀾,此刻倒生生膨脹出火焰。

說不過就用強的,當真是盛京城的第一翩翩少年郎!

她用盡全身力氣甩了謝辭舟一巴掌,疾言遽色:“阿兄,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喚你!”

“你不明事理,為虎作倀,助桀為惡,以後,你再也不是我的阿兄了!”

謝辭舟踉蹌幾步,差點跌坐在地。

他不敢置信,他親耳聽到的這一番話。

“在你心裏,我就是這樣的人?”

謝南梔再道:“你護不住我,還要將我推入火坑,你不是這樣的人,還想是哪樣的人?”

“不對!不對!”謝辭舟胡亂擺手,再次抓住謝南梔,“你定是魔怔了!我要帶你回去,找個巫師給你除邪祟。”

“疼!”

“放手!”

謝南梔掙脫不開,一口咬在男人的手腕上。

預計的效果未到,謝辭舟不知如何已然飛了出去。

一道幽幽然的聲音緩入。

“她說疼你沒聽見?”

扭頭,是那個一臉煩躁的男人,仿佛世界欠他黃金萬兩。

雁回跟在其後裝腔作勢:“什麽閑雜人等也敢在督主府前撒野?”

又對著門口的侍衛指指點點,一副欠揍的語氣,“你們一個個都瞎了不成?”

原本還在原地目不斜視的幾名侍衛當即拔出刀鞘,操起掃帚,將謝辭舟圍在中間,打得他苦苦哀戚。

謝辭舟擅寫文作詩,卻不是習武之人。

一介富家子弟哪裏經得住這樣的苦打,耐不住幾下痛就已自爆身份。

“我是謝辭舟!國公府的嫡長子!”

侍衛幾個並未停手,直到顧危裝模作樣地拿腔拿調這才退了回去。

他上前刻意道:“原來是謝世子,失敬失敬。”

也不伸個援手,隻是定定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著謝辭舟兀自窘迫地爬起身,再言:“本督今早剛從人伢子手裏買了個小丫頭,這不,以為是價錢沒談攏,人伢子上門強搶民女。”

“本督就說,這人伢子不長眼,竟還到青雲巷撒潑了。”

尾音剛落,雁回識相地湊過去遞給謝辭舟一條帕子。

奈何人家不領情,謝辭舟甩了甩袖子,並不正眼瞧他。

那邊,小滿也爬了起來,來不及拍去身上的汙痕,就傾身擋在謝南梔身前。

初到督主府,不明白局勢,她不便主動發起攻勢。

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來轉去,轉到雁回身上,見他賤兮兮地給自己豎了一個大拇指。

小滿疑惑,這人,幾個意思?

嘲諷她呢?!

小腦瓜子還沒想清楚,顧危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謝世子上門有何要事?”

謝辭舟支支吾吾,不便明說,“我來接南梔回去見祖母。”

“哦?”

僅僅一個音調,嚇得謝辭舟冷汗涔涔,心虛不已。

謝南梔瞥他一眼,繼而補刀:“他說祖母就剩幾個時日了。”

不必多說,顧危自然是懂的。

他諂笑獻媚:“是本督的下人不長眼衝撞了世子,正好,本督府上有位醫術奇特的女使,不妨讓她隨世子過府瞧瞧謝老夫人的病症,也好替你看看有無受傷。”

“順便,也讓本督見識一下國公府的待客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