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不需要我之前,我不走

已經住在山下半個月了,半個月對蓮起來說不算多,他光化人到這世間就超過兩百年以上了,相較之下半個月又算得了什麽呢?蓮起原本也是這樣想的,可是,沒想到這半個月他卻覺得渡日如年,像離水的魚,像被斷莖折下的花,以身上僅存的最後一點氧氣養份苦苦撐著,每一秒都覺得煎熬。

走到花園裏,一個長寬不到十丈的花園裏卻種了近五十種以上的花,每一朵花都在盛開著,以往蓮起從不愛聞花香,因為他也是花,但他的香氣卻永遠隻是那麽淺淺淡淡的,老是不及其它花的香氣濃鬱,很有多人甚至不知道蓮花的香味是什麽,也許是妒嫉吧,反正在山上時,蓮起隻要聞見那一個花散著香,他就會繞著走,他不喜歡那些花站的挺挺的,被蜂蝶圍繞像是眾星拱月一般模樣,尤其像那桂花和夜來香,每到它們的花期,那香氣總是濃的讓蓮起鼻子酸,有時蓮起煩了,便會對著那些花大喊:“你再發花癡呀,再招蜂引蝶呀,香有什麽用,頂多就隻能多生幾個籽,能像我一樣成精化人形嗎?”

說完蓮起又會覺得臉上燒,那些花連個意識都沒有,他這是跟誰在說話呢?虧他還會說自己已經成精化人形了。

可是現在,蓮起真的很想念山上那些花,端午已過,已經是盛夏,可這園子裏的月季和迎春卻還大開著花,發散著濃鬱的香氣,甚至連冬天才開花的石斛也開著花,蓮起走在百花齊放的花園裏,心底沒有看見美景的愉悅,卻有心驚,這裏跟他所認知的世界真的差太多了,這一園子開的燦爛的花在他眼睛看來,就跟園子中心那個假山和養魚池一樣,都是假的。

蓮起住在山下宅子的半個月來,小武守在蓮起身邊的時間遠大於待在段雲生的身邊多,這段雲生示意,也是小武自己的願意的,就算知道蓮起是花妖這事以後,小武不曾覺得害怕,也不覺得蓮起會害人,隻有拍手歎“難怪蓮公子看上去就是仙氣飄飄,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

段雲生要小武跟著蓮起的用意重在監管,小武心底是清楚的,他明白段雲生怕蓮起跑,但對於段雲生這種心思小武並不讚同,因為,蓮起不論是妖還是仙,總歸不是凡人,而他一個凡人縱使武功再好,也不可能拚得過妖,他又要如何困得住蓮起呢?況且,他並不認為蓮起會跑,如果蓮起會跑,那麽當初他們在山下受困無法上山時,蓮起就不會尋過來。

隻是這些話小武也不可能跟段雲生實說,他明白,段雲生一直排除異議留他在身邊當隨身管事,不是因為看中他的才能或武功,而是看中他的忠心和聽話,所以他必須當一個忠心又聽話的人,所以他不會對段雲生的命令有任何異議,即使他覺得那個命令也許是錯的。

“蓮公子可是倦了,這園子雖然美極,但總不及山上種類繁多,蓮公子長居山上,這小園子肯定看不上眼,不過,這鎮裏市集新奇好玩的小兒意還不少,不如小武陪你到鎮上走走,解解悶,可好?”

蓮起轉頭看向小武,這個人一直跟著自己蓮起是知情的,蓮起猜想這是段雲生示下,至於理由蓮起沒有多做揣測,隻當段雲生認為他不解世事怕他吃虧,所以才讓小武跟著他,如今聽到小武這樣一說,蓮起也就推開驚疑之心,笑著點點頭,他一直對凡人的各種東西充滿好奇。

這頭小武安排好轎子,正招呼著蓮起往大門走,那頭就見段雲生疾行而來,蓮起見到段雲生板著臉,隻當他是走的太急所致,見著段雲生便笑盈盈的說:“小武說要帶我到市集上走走,帶我看看新奇的小玩意,我想買波浪鼓,還想買紙鳶,以前我看大狗子玩過。”

這近五日來段雲生已經不會一動就累,因走火入魔的而白的頭發居然有轉黑態勢,最重要的是,他的內力已經開始恢複了,雖然隻有四成,但那是他之前作夢也想不到的事,當初他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叫小武帶他來找蓮起時,心底所想的也隻有把命保住就好,如今不隻保住命了,甚至連內力都開始恢複,這教段雲生怎麽不驚喜?怎麽不害怕?

若不能恢複內力就罷了,可是如今已讓他恢複了功力,要叫他如何滿足於隻恢複四成的功力?他期待的是恢複全部的內力,甚至要更上一層,他要趕在小師弟之前悟透排雲劍法十一式,他要當排雲劍法第一傳人,他要親手從師父手上接下世代相傳的排雲劍,他要當傾月山的掌門人,他要名震天下。

不悅之情隻有一瞬,看到蓮起興致衝衝帶著笑的臉,段雲生也馬上露出了笑,蓮起之前的抑鬱寡歡段雲生都看在眼裏,但任憑他買了昂貴的手飾衣服,命人快馬加鞭由各式送來名菜,卻也無法搏得蓮起一個笑容,段雲生心急,也氣惱,想當初在山上隨手做了一隻簫都能讓蓮起愛不釋手,但如今命人送來價值連城的玉如意,蓮起就是個眉毛都沒舒開一下,於是他隻能命小武日夜守著人,如今,蓮起一笑,段雲生如釋千斤重負,先前的責備之情完全不見,餘下的隻有那上揚的嘴角和殷勤。

“好,都帶回來,不如讓小武帶你再買些鍵子或著藤球,咱院子大,我讓人給你在牆上立個筐,你有空便可以玩球,或讓丫頭陪你踼鍵子解悶,這幾日見你老是愁眉不展,我真的是心慌極了,隻怕你住的不舒爽,隻怕你心頭不歡喜,好不容易才能再見到你,我好怕你想離我而去。”

段雲生攬著蓮起的腰,臉上是笑意,是真誠,蓮起隻是小妖,沒有讀心術又涉世未深,自是看不透段雲生笑容後的真實臉孔,於是段雲生這麽一說,蓮起的心就軟了下來,甚至還開始自責,惱怒自己如此沒用,老是因為一些小事就動棄段雲生不顧的念頭。

之前他走在花園裏,看著那些亂了花期的花,他真的好想就這麽回山上去,蓮起心想,如今段雲生已經沒有生命之危,功力也恢複了一些,剩下的隻要他努力便可以再找回,而他,至喝了那碗血燕以後總是覺得倦,身子總是覺得不舒爽,他真的好想回山裏那蓮潭裏好好的泡一泡,他想在月光下走到山頂上去吸取那月的精華。

伸手輕觸著段雲生的臉,蓮起笑著搖了搖頭。

“在你不需要我之前,我不走。”這句話他說給段雲生聽,也說給自己聽。

“聽到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

段雲生握住蓮起放在自己臉上的手,拉下,另一手再覆上去,往外一看,外頭隻有一個轎子,他原來也無意要陪蓮起上街,他已有兩子一女,亦不曾帶孩子上街遊憩過,大丈夫誌在天下,怎麽能把時間用到這種無用的地方,但現下他眼睛一轉,拉著蓮起的手按在心上說:“讓我來為蓮兒抬轎,陪蓮兒走一趟市集可好?”

“可你不是要練功嗎?”

“練功重要,但能讓蓮兒的笑亦重要。”

蓮起搖了搖頭,段雲生同他說過,段雲生那小師弟心思陰毒又奸巧,偏又天生是個練武奇材,而段雲生的師父,傾月山的門主又不能辨其真麵目,段雲生緊抓著蓮起的手,說他怕若讓小師弟執掌了傾月山會給天下蒼生帶來災難,說他恨自己不能像小師弟那般有天賦,才讓傾月山有惡主上位之危,讓天下百姓有因饑易子而食時的慘劇發生。

段雲生拍拍蓮起的手,麵容寞落,低頭歎,“反正走火入魔前,縱我與小師弟同是練到排雲劍法第九式,但在兩人比劃之時,我已感到有些勉強,不像小師弟那樣遊刃有餘,如今我又隻剩四成功力,想要與小師弟爭雄隻怕是不可能的事,若不是心係百姓,心係傾月山,我也不用日夜苦練,其實練武何用?江湖百姓與我何關?倒不如與蓮兒同遊市集來得有意思。”

蓮起聞言,心頭也難受了起來,易子而食啊,虎毒亦不食子,到底是什麽樣的慘況能讓凡人做出這種慘不忍睹的事?在蓮起的世界裏,他以為人類是最護子的,懷胎九月,抱在懷裏最少一年孩子才能走,若要等子獨立最少也要十年,比這世上其它動物要多花好幾年的時間去嗬護,怎樣才會狠的下把孩子的肉咽下肚呢?

段雲生麵容寞落為己身,蓮起臉露疑憂為世人。

“你最近日日苦練,難道恢複功力的事都沒有進展嗎?”蓮起皺著眉抬頭。

段雲生閉上眼睛,搖搖頭,似乎不敢讓蓮起看到自己的眼睛,又是不忍睹觸什麽,當他再睜開眼時,眼睛是紅的,似有水澤;蓮起讀經,也看曆史,凡人的曆史在蓮起眼裏看來倒像是一個不斷重播的影片,曆朝曆代總是重蹈覆轍,王者以痛天下之痛而興起,又因一己私欲而令天下置於火海,唯一不變的是,受苦的永遠是平凡百姓,蓮起以為段雲生眼中的淚是為了苦民所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