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餘風繞繞

直到這時,五丫才明白奶奶先前臉上的那絲異色是怎麽回事?爺爺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分家決定?

原來,以柳氏小氣精明的性格,她在心裏很是權衡利弊了一番:若由著老頭子將三個兒子都淨身出戶,那他們老倆口的贍養費誰給?地誰種?二妞的嫁妝誰出?承祖的束?又怎麽辦呢?所以,最好的辦法是把早就看不順眼的三兒子一家踢出門,讓二兒子、四兒子析產分家。那樣,既不用提心吊膽地擔心債主找到他們頭上,又有人負擔他們今後的日常生活,豈不是兩全其美、一舉數得?

柳氏的小算盤打得不可謂不精,但她沒想到,她開出的條件卻讓聽過之後的高大牛嚴辭拒絕,萬氏直接無視。商秀才等人更是低頭無語,麵現異色。

高大山此時也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冷笑一聲說道:“娘,您這不是開玩笑嗎?他們兩家頭上還頂著幾百兩銀子的債務,哪還有餘錢去支付您老說的這些費用?”

“給老娘閉上你那張臭嘴!這屋裏現在哪有你插嘴的份兒?要知道,你很快就不是我們老高家的人了。再說,我這是正當的要求,他們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

柳氏的胡攪蠻纏這次沒有見效,高大牛與萬氏咬緊牙關,絲毫也不妥協。因為他們知道,自己一旦鬆口,將後患無窮。於是,這邊不鬆口,那邊不答應,氣氛就一直僵持不下。

後來,商秀才、村長等人見柳氏要求得實在有些過分,他們都看不下去了,才勸說道:“不如各自退一步,今後每年每家一兩銀子的養老錢;節禮就一人一身新衣,再拿一條豬肉;二妞出嫁時每家十兩銀子。你們看怎麽樣?”

柳氏本還不幹,但高守財在一旁鉚勁兒的給她使眼色。沒辦法,她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罷了休。商秀才一行也看到老兩口之間打的機鋒,但都裝聾作啞,視而不見。因為他們已經有些筋疲力盡之感,隻想讓分家一事快點結束,讓他們能“功成身退”。

萬氏聽了村長他們的勸說後,卻是“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聲嘶力竭地說道:“不是我們不願意奉養二老,而是我們現在本就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如今,還不知道當家的怎麽樣?他是不是已經被送進了大牢?所以,求二老再體恤體恤,讓我們每年出五百錢的贍養費,節禮一人一身新衣,二妞出嫁五兩銀子的份子錢。可不可行?”

柳氏一聽,頓時便要發作,高守財也是一臉不虞,但他按捺住情緒,先是瞪了一眼柳氏,接著又暗示柳氏看一眼商秀才等人,然後才溫和地對萬氏說道:“老二媳婦這是做什麽?有難處就提出來好好商量商量,怎麽還下跪了呢?快起來吧!你都如此作為了,如果我們不答應,豈不是顯得太不近人情?哦,還有老四,你有沒有什麽要說的?也是這個意思嗎?”一番說得不陰不陽,別扭之極。

高大牛聽到問他,一聲不吭,隻是點了點頭。氣得高守財是青筋直蹦,悶得吐血,但他因顧忌在場的商秀才一行,隻好死撐著,不讓自己露出一絲異樣。

五丫看得心裏快要笑抽了:這可真是死要麵子活受罪,打落牙齒和血吞呀!沒想到,老爺子也有吃暗虧的時候!二伯娘、四叔真是好樣的!^_^

於是,在老倆口不得不當著商秀才等人的麵,忍痛做出讓步後,終於到了分家的重頭戲:口說無憑,立字為據!

高守財先是當著大家的麵,將高大山的名字從家譜上劃去,又消掉高大山、高大成、高大牛在這個家的戶籍,然後才在兩份分家憑證上簽了字畫了押。等商秀才一行作為證人也紛紛在憑證上摁了手印並簽了大名後,他就將其中一份給高大牛,另一份交由萬氏收執。至此,分家大戲圓滿落幕。

一應事宜辦好,天色已很暗了,大家都餓得是饑腸轆轆。高守財連聲吩咐高二妞擺飯上桌,一邊對商秀才等人說道:“略備薄酒,不成敬意,請!”

商秀才文縐縐的替眾人回道:“老爺子太客氣了,我等就卻之不恭了。不如,讓令郎們都上桌,算是吃頓散夥飯,如何?”

高守財聽後,本不想駁了商秀才的麵子,但他對高大山與高大牛充滿了厭惡與不喜,實在是不願與他們同桌而食,便裝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說:“秀才老爺的意思老頭子明白,奈何大山與大牛傷老夫太深,我…我…!”

村長聽音辨色,連忙說道:“這吃飯隻是個形式而已,不吃也無所謂。嗬嗬,高老哥,秀才老爺,請!”一句話替高守財解了圍,也化去了商秀才的尷尬。

高守財借坡下驢,正準備抬腳向飯桌走去時,楮大夫走到他麵前,拱了拱手,平靜地說道:“老爺子,昱還有病人未看,先走一步,這診費…?”

高守財示意高元舉將商秀才等人先帶去入席,一轉身便臉色不善地盯著楮大夫,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多謝楮大夫來為我孫兒看病,診費在此。不過,您是大夫,應該知道‘病從口入,禍從口出’的道理,希望楮大夫做事當心一些才是!”

明知是冷嘲熱諷,但楮大夫依舊麵不改色,惦了惦手裏明顯少給了許多的診費,意有所指地說道:“謝老爺子教誨,昱謹記,但世人也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老爺子以為如何?嗬嗬,天色已晚,告辭!”

“好走,不送!”

因雙方特意將音量放低,所以兩人的唇槍舌劍自是無人知曉。而像堂屋裏那樣熱鬧的場合,本來就沒有高大山三家的份兒,更何況他們現在是分家的分家,被逐的被逐。

所以,高大山與高大牛兩兄弟在向楮大夫致謝並親自送他出門後,就馬不停蹄地忙著打包行李,準備搬離高家小院兒。隻因柳氏已下了最後通牒:“房子是我花錢買下了的,你們已沒有資格住在這兒,要住也可以,那就交租錢,沒有?趁早滾蛋!不要臉的賤胚子!呸!”

既然“房主”都開罵趕人了,不說‘人要臉,樹要皮’;怎麽也要‘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吧!

於是大家忙忙碌碌、動作迅速,很快就將家裏有用的東西打包好。為什麽這麽快呢?事實是,幾件換洗的補丁衣服、幾床破舊的棉被、幾樣髒爛的家具,這就是五丫他們的全部身家。

而二房、四房更幹脆,本來是身無分文,家無恒產,現在起碼兜裏還有了九兩紋銀,終歸不用去乞討度日。

(有人會問:“算錯了吧?不是應該十兩銀子嗎?”

“笨蛋!那柳氏怎麽會放過今年的贍養費和節禮費不要呢?否則,她哪會隻罵一句!”

弱弱得回一聲:“哦!”)

高大山與高大牛將已打包好的行李以及那幾件破家具安置在了一輛平板車上,緩緩推出了高家小院的大門。站在大門口,他們看著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家,不禁流下了傷心的淚水。眾人見他們如此,心裏都感到沉甸甸的。

高二妞更是滿臉的不忍與不舍,她小聲啜泣地說道:“三哥、三嫂,你們都走了,我怎麽辦?你們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個家,再也不管我了嗎?”

張氏走上前摸摸她的頭,抱了抱她,輕聲說:“小妹,你別怕,還有一年你才及笄,在你及笄前,如果我們還了債,日子好過了,三嫂一定把你接過去,和我們一起生活。好不好?”

無奈地點點頭,高二妞知道兄長家的日子如今已是極為艱難,再加上她做為妹妹,怎麽可能跟著兄長生活?但得了張氏的話,她也總算覺得有了盼頭,心裏舒服很多,遂不再開口。

這時,張氏輕輕扯了扯高大山的袖子,低聲勸慰:“當家的,既然婆母都那樣說了,咱們還是盡快搬吧!也免得待會她老人家出來,看到我們還沒走,又惹些不愉快。”

看著燭火通明的堂屋,聽著那熱鬧的談笑,高大山沉默地站在大門口,對張氏的勸慰沒有半點反應,神情恍恍惚惚的:我真得被逐出家門了嗎?怎麽感覺有些不真實呢?啊,對了,這已經不是我的家了,那我的家在哪?我又是誰?爹真得是我的親爹嗎?他怎麽會是那樣的冷血無情?

五丫擔心地看著仿佛有些魔怔的爹,見他臉上沒有半分分家立戶,重獲新生的喜悅;隻有傷心失望,彷徨無措的疲憊!她就知道爹的心裏肯定極不平靜。雖然說下定了分家的決心,但絕對沒想到會淨身出戶,從此斷絕關係吧!爺爺做得也太絕情了!

慢慢靠近高大山,五丫伸手讓他抱。高大山機械地將她抱起來,她乖乖地順勢抱著高大山的脖頸,頭輕輕地耷在他的肩窩處,無聲地陪著一臉黯然神傷的他。

感受到從小女兒身上傳來的暖意,高大山驀然清醒過來:對了!他有娘子,有女兒,有兒子,有他們在的地方不就是他的家嗎?至於父子天倫,得之他幸,失之他命,看得淡然了,也沒什麽好傷心的了!

仿似茅塞頓開,高大山整個人就像重新注入了生機一樣,變得明朗起來。五丫抿唇而笑,輕快地說道:“爹,咱們終於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