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看戲

大概在九十年代末的時候,我的家鄉很流行看戲,也就是越劇,其實越劇在江浙一帶還是比較風靡的,直到現在,隻要有越劇的演出,觀眾是場場爆滿,不管露天的還是室內的,大門或路邊都是圍滿了人,有的時候交通都要管製,更加不用說像小百花越劇團這類專業的團隊,票友自行組織的演出更是不在少數。

那個時候,在我的家鄉,有一群票友就組成了一個戲班,十來個人,演出劇目也就四五個,但很受歡迎。各家婚喪嫁娶都會請這個戲班搭戲演出,主人家付了錢,免費讓周圍的鄰居欣賞。時間長了,業務也多了,就缺人手,我外婆剛好認識班主,因為都是一個村的,就去這個戲班給演員燒燒飯,整理一下內務。

有一年,我剛剛小學畢業,跟著外婆常常穿梭在後台,有的時候他們還讓我扮個角色,但不是上台演出,隻是穿套戲服,畫個妝,拍個照,我印象中扮過賈寶玉和許仙。

記得有一次,隔壁村有戶人家做喪事,死的是個老太太,老太太生前最喜歡看戲,死後唯一的心願就是給她做出戲,當兒女的怎麽會不答應,於是請了這個戲班,演一出《寶玉哭靈》。

因為這類戲班都在各縣各村流動演出,所以沒有固定的場所居住,主人家都會安排一塊空地搭台,而道具戲服等都會放在主人家裏。

那次演出是在晚上六點開始,下午就在主人家裏準備,包括吃飯,而我當然也跟著他們。在五點的時候,我們就出來了。台子用腳手架搭在村口,很大的一塊空地,周邊都是石頭和雜草,能容納上百人,不過戲班都是不準備凳子的,來看的人也自覺會從家裏拿來,我們到的時候,前排已經有人在占位子了,有的大叔大媽端著碗正在吃著,兩隻眼睛看著台上的演員有條不紊地走台。我也端了個小凳子,坐在了台下,吹著徐徐涼風,很是舒服。

天漸漸黑了,六點演出開始,台下已經滿滿當當了,一切似乎進行地很順利,直到演賈寶玉的演員跪在靈前唱詞的時候,我清楚地看到靈位上寫的竟然不是林黛玉,而是另外一個名字,後來我才知道是那個死去的老太太的名字。當時,我明顯感到那個演員先是一愣,又馬上回到了角色,幾個在後台幫忙的演員也探頭探腦商量著什麽,漸漸地,台下的觀眾也嘰嘰喳喳熱鬧了起來,班主一看情況不對,就跑過去把靈位換了,台下一片哄笑。

本想著事情也就過去了,但是突然雷聲大作,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馬上觀眾席就散了,有幾個忠實的戲迷還躲在屋簷下,等待著雨停,可這雨一下就是半個小時,一點都沒有停的意思,看來今天也就演到哪算哪了。

我跑到了後台躲雨,見到主人家的幾個親戚正在和班主討論著什麽,我沒有心思管他們的事,隻是在後台的帳篷下坐著休息。不知怎麽著,他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看似吵了起來,我聽到一個男的說,他們家的老太太就想看這出戲,不能演了一半就停,可班主說,雨下那麽大,都沒了觀眾,演下去也沒什麽意思,說來說去,為這事就吵了起來,最後班主又收了些錢,隻能妥協,不過,主人家又提出了一個要求,就是把他們家老太太的靈位放在上麵,我這才知道,原來是他們做了手腳。剛開始,班主也不情願,但是看也沒有什麽觀眾了,就勉強答應了。

奇怪的是,一把老太太的靈位放上去,不出一分鍾,雨就停了,而且停的很不自然,因為平時下暴雨,總是慢慢地變中雨,然後變小雨,最後才停的,可這次好像有人遮住了天,瞬間就沒雨了,而且連風都停了,這下蚊子就更加肆無忌憚了,本來三三兩兩聚攏的人群再次散開了。我也被這悶熱的空氣折磨得夠嗆,跑到外婆身邊吵著要回家。外婆看也沒自己什麽事了,就打算帶著我回家。

走了沒多遠,聽見身後一陣騷亂,原來是演賈寶玉的演員出了事。外婆連忙帶著我回去,我已經有點要打瞌睡了,但見到台上的一幕,我又清醒了。隻見戲台上有好幾個人正在拉著那個演員,但她把靈位緊緊地抱在手中,哭個不停,還一邊說著土話,口氣和聲音完全變了一個人,我隱約聽到“我不想死,帶我回去”的話,總是重複這幾句,我剛開始還不明白,可當後台那個吵架的男人也跪了下來,去安慰她的時候,我明白這是那個老太太附身了。我好奇地看著他們哭到了一起。突然,那個演員把頭轉向我這邊,在濃妝下,我看到一張青紅色的臉,雙眼被淚水浸得黑乎乎的,鼓腫著腮幫子,機械式地張了張嘴,好像要對我說什麽,也就兩三秒的時間,她像沒事人似的轉頭又哭了起來,我發現在場的人沒人意識到她剛才的那個動作,可我看得真真切切,這下可把我嚇傻了。

作為土生土長的鄉村人,關於附身顯靈的鬼事聽得夠多了,隻是沒有親眼見過,一下子我的腦子裏都是些惡鬼吃人的場景。我嚇得躲在外婆的身後,捂住自己的耳朵,求著外婆快點帶自己走,外婆見我很害怕,就帶著我回家了。

不知道是被雨淋到了還是被嚇的,我回去就病了,發了好幾天高燒,後來我也把這件事告訴了外婆,外婆安慰我說,是因為我年紀小,能看見大人看不見的事,叫我不用擔心,她沒有惡意,隻是提醒我離開,怕嚇著我。我當然聽外婆的話,可是我左思右想,覺得還不如不提醒我呢,害我這麽多年還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