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和東方逸急急的趕回家時,卻發現客廳裏有不速之客。
唐宛兒拿拖鞋的動作僵在那裏,眉頭深鎖的看著沙發上正和念念下著跳棋,笑聲爽朗的唐約民。
而沙發上的一老一少,也齊齊的看向門口,唐約民的笑容凝結在臉上,似乎有些尷尬,有些緊張。父女倆就這麽僵硬的對望著,無聲的看著對方,誰也沒有開口。
“伯父來了?”東方逸笑著打破了父女間的僵局,拿出一雙拖鞋遞給唐宛兒,將她的魂魄拉了回來。
“唉,唉!逸兒也來了呀?”唐約民站起身,連聲應著,對他的體貼,報以無聲的感激。
“媽咪,逸叔叔,你們回來了!”念念歡呼著朝唐宛兒跑過來,一把抱住她,小腦袋在她懷裏撒嬌地磨蹭著。
“念念乖。”唐宛兒這才回過神,臉色稍稍的緩和了一些,彎腰抱起念念,走進客廳,“爸。”她站在唐約民對麵,淡淡地喚了聲。
“唉!”唐約民倉促地應了聲,看著她,雙手竟然有種不知該放哪裏的無措感。
“爸,坐吧!”唐宛兒似乎也感覺到了他此時的慌亂,不由得心裏一軟,放柔了聲音。
雖然看見他時,腦子裏立即出現上次不歡而散的畫麵,可是再怎麽不願意,他畢竟還是她的爸爸。
“那個……最近,過得好嗎?”唐約民不太自然地坐回了原來的位置上,有些結巴地問候了聲。
“嗯。”她幾乎是麵無表情地頷首,這份生疏的親情,卻突如其來的親近了,反而讓她不知所措。
心裏又開始惴惴不安起來,難道,他又是為上次的事情而來的?還是,他和媽媽知道她去找南宮嗣的事情了?不禁懷疑地看向東方逸,難道是逸告訴他們全部了嗎?
“幹嘛這樣看我?”東方逸一臉無辜地回看著她,她爸爸為什麽在這裏,他可是一點都不知情的好吧?
“爸,你今天來,是有什麽事嗎?”她抿了抿唇,沒什麽耐心在這裏打太極,隻要有家人在的地方,她從來就沒有放鬆過!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能速戰速決,就像以前一樣,有什麽事就開門見山的直接說出,這樣可以避免浪費大家的時間。
“我……上次的事情,我來,是為上次的事情,代替你媽媽向你道歉來的。”唐約民看了眼東方逸,顯得有些難堪。
“道歉?為什麽?你們又沒有做錯什麽,為什麽要道歉?”唐宛兒淡漠地輕扯唇角,有些諷刺地笑道。
“念念,逸叔叔給你帶了份禮物,你要不要跟叔叔回房間拆開看看?”東方逸突然朝念念招了招手,一臉神秘兮兮地問道。
“禮物?好呀好呀!”念念馬上掙紮著跳下唐宛兒的腿,小身子朝東方逸懷裏撲了過去。
“真乖!那……伯父,宛兒,你們好好聊,我帶念念去拆禮物了!”東方逸抱著念念,回頭對唐宛兒和唐約民暗示地說道。
希望沒有第三個人在場,他們父女倆可以敞開心扉談談。經過這幾年的接觸,他發現唐約民夫婦並不像想象中那麽唯利是圖,甚至良心泯滅。宛兒和他們之間,一定有什麽沒有解開的誤會!
“好,好,謝謝你啊,逸兒!”唐約民感激地笑著直點頭,然後也朝念念揮了揮手。
“外公,等會你還和念念一起玩跳棋哦!”念念用著生硬的中文,拗口地說道。
“念念,你會說中文了?!”唐宛兒不敢置信地驚呼出聲,真的太意外了!這孩子竟然會用中文說話!
“這有什麽難的!?隻不過是我不想學罷了!”念念很臭屁地哼哼著,驕傲的像隻小孔雀,惹笑了所有人。
“最好是這樣!”唐宛兒笑著白了她一眼,真的很開心,如果念念會說中文的話,那以後就不需要請家庭教師來教她了!這樣,也就不會每天都呆在家裏,一個人孤單。
孩子就該去學校,可以多認識一些小朋友,多接觸外界的事物,這樣,念念的心情也會好些吧!
“好了,你們慢慢聊!”東方逸捏了捏念念的鼻子,笑著抱她進了房間。
“念念的性格,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唐約民一直看著東方逸關上門,還猶意未盡地含著笑,情不自禁地說道。
“是嗎?我不記得了。”唐宛兒愣了下,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冷淡地說道。
她小時候是這樣的嗎?在她的記憶裏,她每天都在學東西,不管是音樂、舞蹈還是書法……隻要是所謂的名媛淑女該會的,她一樣都逃不了!她的童年是不快樂的,孤單的,壓抑的……至於自己是什麽性格,她還真是沒什麽印象!
“是呀,你小時候呀!真的很聰明,什麽東西看一遍,就會!而且,也很活潑,很愛笑,你很少哭的呢!就算跌倒了,膝蓋上磨破了皮,你也會自己爬起來,堅強的說,‘沒事,隻是一點小傷,一點都不痛’!嗬嗬……”
唐約民回憶著唐宛兒以前小時候的樣子,不由發自內心地笑了。
唐宛兒隻是靜靜的聽著,靜靜的看著他臉上從未有過的疼愛和慈祥的笑容,心裏一陣苦澀。在這麽多年後,突然聽到自己丟失的記憶從他口中說出,竟然是這麽難受的事情。可是,為什麽連自己都不記得的事情,他會記得這麽清楚?
“那時候呀,你不想練鋼琴,可是又爭不過你媽媽,所以你很生氣。每次彈琴的時候,總是故意的彈錯音,氣得你媽媽老用掃把追著你滿屋子跑。後來,你漸漸長大了,很多事情已經不用我們監督著你去完成,你也會自覺的完成。我和你媽媽是真的感到很欣慰,可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你不笑了,笑容從你臉上消失了!你一定不知道,我和你媽媽真的很心疼,很難過,甚至有時候會猶豫要不要讓你停止那些學習……”
說到這裏,唐約民看了眼她,然後無奈又後悔的歎了口氣。也許,如果他們當初沒有逼著她去學這學那的,給她施加壓力的話,說不定現在這一家人也就不會這麽疏遠了!
多麽希望可以回到從前,可以重新選擇啊!
“事情都過去了,不管怎麽樣,我還是很感激你們讓我學到了這麽多東西。”唐宛兒言不由衷地說道,心裏的怨恨並沒有因為這樣而消失。
她常常幻想,如果她的爸爸媽媽可以和可心的爸爸媽媽一樣,什麽都不會逼著她,什麽都可以讓她自己選擇,那她現在的命運,是不是會有什麽不一樣?
如果他們不是那麽步步緊逼的讓她進入什麽上流社會,嫁入豪門,那麽,她現在是不是就不會遇到南宮嗣,更不會把東方逸也扯進來?
她從不後悔遇到南宮嗣,並愛上他,可是逸呢?他是何其無辜的?他憑什麽要成為她愛情路上的一個犧牲品?憑什麽要被她如此傷害著?
“宛兒,其實,你心裏,一定很恨我和你媽媽吧?”唐約民明了地笑了笑,這個問題,不用她回答,他也已經看出來了!
“曾經恨過,不過,現在已經沒什麽感覺了。”當有了念念後,她突然覺得,恨一個人,真的太累了!特別是恨自己的家人,隻不過是更加折磨自己罷了!
身上流著他們的血,全身的肌膚與毛發都是他們給予的,她有什麽資格去恨他們?
“願意聽我講一個故事嗎?”唐約民聽她這麽說,不自覺的漾起了笑容,欣慰的。
“說吧!”她知道,就算她回答不,他也會說的!畢竟,他今天晚上不請自來,不可能真的光光是為了回憶她童年有多可愛,有多活潑吧?!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到現在,已經差不多被所有人淡忘了。”唐約民自嘲地笑了笑,看著唐宛兒,然後低頭沉思了會,仿佛是為了思索故事該從哪裏開始講。
“從前,有個窮小子,窮小子真的很窮,生下來便沒有爸爸媽媽,是在孤兒院裏長大的。他從幼兒園到大學的學費,都是院長東拚西湊借來的,以及他自己打臨時工賺來的,才算勉勉強強的大學畢業!可是等不到他有機會回報那個待他如親生兒子般的院長,院長卻已經去逝了。”
說到這裏,唐宛兒看到他低下頭的瞬間,眼角竟有濕潤的淚光。
“大學畢業後,他進入了一家電子公司的銷售部。他吃苦耐勞,憑著一腔的熱情和蠻幹,漸漸的為公司拿到了不錯的銷售額,也從一個小小的銷售員升級到了銷售部長。你可以想象,當他拿到銷售部長第一份薪水時,那個激動勁……嗬嗬,到現在都難以忘懷啊!後來,從部長,升到了經理,從經理,升到了副總經理……在一次公司年慶晚會上,遇見了公司總裁的千金。很幸運的,他們相愛了,也很不幸的,他們的愛並不被人祝福。”
唐約民苦笑了下,頓了頓,拿起桌上的水喝了口。
“總裁一家都很反對女兒和這個窮小子在一起,說實話,真的很不合適呢!門不當,戶不對的,那個千金小姐又那麽漂亮,因為從小嬌生慣養,窮小子以後又要怎麽給她幸福呢?隻是當時陷入熱戀中的兩個人,根本不顧慮以後,也想不到未來該怎麽走。家人越是反對,他們就越要在一起,甚至鬧到最後,千金小姐和總裁斷絕父女關係!窮小子後悔了,開始深思了,如果這份愛要用這麽沉痛的代價來交換,就算最後兩個人在一起,也隻是抱憾終身的!再說,如果自己隻為了和她在一起,而讓她失去一切,包括失去家人的話,那這樣的愛,未免也太自私,太狹隘了!”
唐宛兒聽得震驚了,如果這是真實的故事,他又對故事情節這麽熟悉,那麽,這段感人的愛情故事……
“爸,你……”
“先不要說話,聽完了再說吧,好嗎?”唐約民笑著打斷了她的疑問,原來打算把這個故事帶進墳墓的,沒想到還會在女兒麵前再次拿出來述說。
唐宛兒默默地點了點頭,沒說話,深怕會打擾到他的思緒。
“窮小子避開千金小姐,考慮了足足一個星期,最後作了一個決定。他向公司遞出了辭呈,然後給千金小姐寄了一封信,跟她說分手。然後,他帶著行李,坐火車回到他長大的那個鄉下小鎮。隻是,他怎麽也沒想到,在火車上,他竟然遇到了她!她也背著行李,就坐在他旁邊,哭著看著他,什麽話都不說,然後抓起窮小子的手,狠狠的咬了一口。狠得像要從上麵撕下一塊肉來般,血流進她嘴裏,她也不肯鬆口。窮小子也哭了,不是因為手上的痛,而是因為心裏的痛!因為他知道,千金小姐為了他,已經放棄了所有的榮華富貴!”
唐宛兒流下了淚水,她被感動了,原來,爸爸手上的傷,竟然是一份沉甸甸的愛!他應該是幸運的,就算得不到全世界的祝福,可是他卻得到了她的愛!
“可是,現實和夢想總是有距離的,而且,相差很遙遠!一無所有的兩個人,僅憑著窮小子辛辛苦苦攢下的工資,他們首付了套三十幾坪的房子,接下來,便是每月的房貸,生活費用,茶米油鹽什麽都要錢……光靠著窮小子一個人工作的那點錢,根本支撐不下去!可是千金小姐又從來沒有上過班,打過工,她什麽都不會……
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他們間的爭吵也一天比一天厲害,有時,甚至是為了幾粒鹽,也能三天不說話。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這經濟拮據的關鍵時候,千金小姐懷孕了!
他們又興奮,又害怕,興奮的是,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是他們愛的結晶!害怕的是,依兩個人現在的能力,連溫飽都是個問題,根本無法撫養一個孩子!而且,千金小姐的孕娠反應很嚴重,什麽東西都吃不下,就算勉強的吃下去,也會全部都吐出來……
窮小子看得心疼的要命,可是又愛莫能助,說實話,他比誰都想要這個孩子,拿掉這個孩子,根本連想都沒有想過。有一天,千金小姐卻突然冷靜的對他說,要拿掉這個孩子。可是他不同意,堅決的不同意拿掉孩子。於是,兩個人又為這事吵了,吵得很凶,窮小子甚至負氣的離開了家裏。
那天下著好大的雨,窮小子卻連雨傘都沒拿就出去了。他聽見千金小姐在後麵哭得很厲害,他隻有更拚命的跑,才能讓自己聽不見她的哭聲。因為隻有聽不見,他才不會因為心疼她,因為心軟,而答應拿掉孩子。
可是窮小子沒想到,千金小姐會回去找她父親……”
這個故事充滿了曲折,一對被愛衝昏了頭,走不出來的年輕人,卻被現實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現實和愛情,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
唐宛兒由此想到了她和南宮嗣,聽到這個故事,她開始思索,她這麽迫不及待的想要靠近他,想要留在他身邊,是否隻是被愛衝昏了頭?她有想過以後嗎?想過未來嗎?想過將要麵對的是什麽樣的現實嗎?
他的家庭背景,他的身體健康,他的社會輿論,他的一切的一切……真的是她能夠承受得住的嗎?
可是想到沒有他,她卻更害怕未來了!她更害怕沒有他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