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如何一日一日過去的,也許別人都能說清楚,可沈昭卻說不清楚。對他來說,離了楚千夏,日子如何過,過了多久對他來說沒有一點意義。換句話說,沈昭覺得現在就如同行屍走肉般,如果不是因為楚千夏真的將沈憶留下給他,他自己會做什麽事他自己都不敢保證。

沒有楚千夏,他或許不會死,可是隻有有了她,他才能好好活著啊。

小小的沈憶還不明白自己的父皇為何整日看起來都是愁眉不展的樣子,對他的態度也時而親近時而疏遠,在沈憶看來,父皇是個特別沉默寡言的人,他很少說話,卻喜歡歎氣。唯有一次沈昭好像是喝醉了,差人將他帶到自己宮裏,緊緊地抱著他哭了。

沈憶知道,父皇一定是想母後了。

說到母後,他又何嚐不想。

這一想,便是三年。

沈憶漸漸地脫離了稚氣,雖是孩童卻比一般的孩童更加機靈懂事。旁人都道這皇家的孩子果真不一樣,但是隻有秦朗和沈憶知道,孩子嘛,如果有人可以依賴,誰願意那麽快長大呢?而他雖然再有心卻比不上小沈憶的機敏,沈憶隻知道自己要乖乖的,越乖越好,他已經沒有母後了,不能再沒有父皇。

因為不止一次,沈憶在沈昭的眼裏看到了類似離別的哀愁。父皇要去哪兒嗎?他……不要我了?

每天機械地重複著生活,沈昭已經麻木。

又是一年楚千夏離開的日子,宮裏的老人都知道今天絕不能去惹他。沈昭早早便把一切事務安排好。“擺駕,將軍府。”

三年了,每一年的這一天沈昭都會去將軍府,外人隻以為皇上是去吊唁皇後。然而對沈昭來說,自從聽楚千夏將自己的身世統統告訴他之後,他便知道了,這個將軍府就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站,那樣神奇的際遇,卻果真讓他們遇到了。

“還是不行嗎?”沈昭一進將軍府便支開了下人,自己一個人在府裏慢慢走著。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想在這個地方找些線索了。沈昭不止一次地想,也許他這次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就能看到楚千夏了。

她能來一次,是不是也能再來第二次呢?

三年,沈昭足足等了三年。慢慢地,沈昭走到將軍府原本最大的那個水池,這兒早已經被封起來了,因為楚千夏要他做的,她要,他便答應。

她為什麽一定要自己將這個水池封起來呢?

沈昭不是沒想過,如果這兒是當初真正的將軍府二小姐溺水而亡的地方,那麽楚千夏也是從這個水池中過來的,是不是如果他溺亡了,就能去到楚千夏所在的地方呢。

其實對於這個想法,沈昭沒有太多的把握,況且這樣的言論,他隻在楚千夏一人口中聽說過,即便想要請教誰也無處下手。偏偏楚千夏又那麽倔強,不管怎樣都不告訴他封池子的原因,隻叫他照做就好。

“來人哪。”沈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中仿佛做了什麽什麽重要的決定。

“皇上。”來人是安德海,可是他身前卻奔跑著一個小身影。

憶兒?

沈昭皺了皺眉,“憶兒?你到這邊來做什麽?誰帶你過來的?”沈憶看到沈昭麵上略有不悅,便有些難為地說道

,“父皇……我,我也想過來看看母後以前住的地方。”

那樣委屈的語氣,仿佛是帶了哭腔的。沈昭這時候才想起來,自己對這個孩子好像太嚴厲了一點,因為沒有了楚千夏,所以他對沈憶的關愛本能地少了許多。這時沈憶突然無比內疚,楚千夏不惜吃下催產藥要給他生下這個孩子,他卻沒能好好對他。

沈昭看了看沈憶轉而看向安德海,“找人把這池子弄開。”說完便蹲下身子按住了沈憶的雙肩,“憶兒有心了,是父皇不對。”

沈憶一時沒忍住湧了眼淚,沈昭很久沒有如此對他說過話了,他一直不敢對著父皇有太多期望和要求。因為他會找很多人告訴他父皇和母後的故事,雖然他自己還小,不懂那些情啊愛的究竟有多大威力能拯救一個人也能毀掉一個人,但是他想,如果母後還在的話,父皇一定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一把將沈昭抱住,沈憶終於像小時候一樣撲在沈昭懷裏哭了起來,“父皇……”

沈昭心疼,伸手拍了拍沈憶的後背,“是父皇沒用,沒能讓你跟你母後一起生活。”沈憶抹了抹眼淚,睜著大眼睛看著父皇,又是那樣的眼神,濃重的悲傷似乎誰都無法將它抹開。“父皇……你能不能不要這麽看憶兒。”

沈憶終於說出了一直以來想說的話。

“怎麽了?”沈昭輕聲問到。

“感覺父皇想去很遠的地方,而且不會帶憶兒去。”沈憶一五一十將自己心中的想法都對著沈昭說了出來。

這些平常的字眼卻如一把把利刃擊中了沈昭的心髒,他的眼神,他想離開的意思就那麽明顯,連憶兒都能看出來?

這時安德海已經帶了人過來準備將池子重新打開。沈昭起身,“憶兒走吧,去找你秦朗叔叔。”

沈憶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沈昭伸手拉住了自己的小手,父皇已經……已經很久沒有對他這麽親近過了。沈昭點點頭,努力加快了腳步要跟上沈昭。

那樣一副父親牽著自己的孩子往前走的畫麵,看起來如此美好,可安德海卻覺得大小兩個背影裏都透漏著隱隱的哀傷。一如侯門深似海,從來沒有人能在皇家獨善其身。

秦朗知道今天沈昭回來找他,但沒想到這次沈昭將沈憶帶過來了。

“你……”秦朗心中隱隱有些不祥的預感,每年的這天沈昭都會來找他,喝酒也好,比武也罷,終是為了發泄心中的哀怨。可是今天他卻帶了沈憶過來,如果你讓秦朗相信沈昭是徹底將楚千夏放下了,所以才把沈憶帶過來他不會相信,那除此之外便隻有一個可能了……

沈昭笑笑,“怎麽,不歡迎我們父子倆一起來?”

秦朗搖搖頭,“沒有沒有,憶兒過來。”沈憶看了看身旁的沈昭,沈昭便鬆手示意他過去。於是沈憶便乖乖地到了秦朗身邊,“秦朗叔叔……”

點頭。秦朗打心底裏疼這個孩子,他是千夏的孩子,卻沒能叫過她一句母後。每次看到沈憶努力將負麵的情緒都壓在心底裝作無所謂的樣子,他都難過。可是那樣的難過,誰能救得了,沈昭自己都無藥可救,怎麽還顧得上這個孩子呢。

怕隻怕,沈昭這次是真的動了什麽念頭。

“憶兒,秦朗叔

叔差人去海聚國又帶了好多好玩的東西過來,你去看看挑自己喜歡的好不好?”

沈憶聞言同樣是扭頭看向沈昭,沈昭點頭,沈憶才笑了笑,“恩,謝謝叔叔。”秦朗便讓人帶著沈憶下去了。

“說吧,你到底想幹嘛。”沈憶一走,秦朗便皺了眉頭。

沈昭笑笑,“一定要這麽了解我嗎?”

“我也不想的。”秦朗坐到一邊。

“我熬不下去了。”沈昭淡淡地說了這麽一句話,卻仿佛是將這三年來的哀怨都揭開來給人看了,“熬不下去了。”

秦朗知道他不好過,卻不知道他一直都在熬,熬了三年。

“然後呢?”

“也許她回不來了,我能去找她呢?”沈昭說著便癡癡地笑了,如今隻要一想起她,她的樣子還是那麽清晰。

秦朗激動地一下子站起來,“你胡說什麽呢!”怕沈昭真的做什麽傻事,秦朗走到沈昭身邊,“你到底想做什麽?憶兒呢?憶兒怎麽辦?”

“所以我不是把他帶過來了嗎?”

“沈昭你!”秦朗激動地有些難以措辭,“你連憶兒都不要了?千夏走的時候到底怎麽跟你說的?你全都忘了?憶兒是你們的孩子,不是我的!交給我你就這麽放心?你就當真活不下去了?”

秦朗一邊說一邊握住沈昭的雙肩來回搖晃,他隻當他神誌不清,想要將他喚醒過來。

沈昭穩了穩身子將秦朗的手拿開,“千夏相信你,我也相信你。”

“不行!”秦朗說什麽都不能放任秦朗去什麽找楚千夏,找她不就是找死嗎?說得那麽好聽,自己說什麽都不會答應的。

“你知道生不如死的感覺嗎?”沈昭說完便直直地看著秦朗,看得秦朗渾身一顫,那樣的眼神,他一輩子也不會忘,如同一汪死水般絕望。那一刻他便知道,他阻止不了,誰都阻止不了,那麽這三年來,沈昭究竟過得有多艱難呢?他想過,卻想不具體。

沈昭起身,眼看著就要走,秦朗竟忘了去拉他。“憶兒那邊……你不說一聲?”

沈昭背對著秦朗搖了搖頭,說,說什麽好?不如不要告別。“不必了。秦朗,這一世我和千夏欠你太多,若有來生,我必定還你。”

這是秦朗聽沈昭說過的最後一句話。然後沈昭便出了他的府邸。

“誒?父皇呢?”沈憶回到大廳沒有看見沈昭的身影,看得出來他有些慌張。秦朗趕忙上去將他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憶兒,你想你的母後嗎?”

沈憶點頭,雖然對自己的母後沒有印象,但是他看過宮中的畫像,他認為他的母後是很美的,“當然是想的。”

“恩,所以你父皇也很想。”

“恩,憶兒知道啊。”

“恩,你父皇真的很想她。”

秦朗將那話重複了一遍,沈憶睜大了眼睛看著秦朗,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別怪他,一定別怪你的父皇。”

後來,知道宮中傳出了皇上不幸於將軍府水池溺亡的消息傳出時,沈憶才明白當日秦朗所說的別怪父皇是什麽意思。

父皇真的不要我了。

從此,我便是孤兒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