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散了朝,誰還記得平壤大捷,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益王一派各個喜氣洋洋,仿佛自己立了多大的功勞,更有甚者早去了酒肆茶樓慶祝一番。
反觀一幹強硬派的老臣,垂頭喪氣雙目無光,沈一貫下台階時還摔了兩個跟頭,引來梁朝清等人一陣大笑。
“蒼天呐,你可睜開眼看看吧,我大明的江山、臣民,多是不保了…”沈一貫坐在地上嚎啕痛哭。
這天深夜,各強硬派老臣的府邸,接連有人到訪,點名見各位大人,初時無人搭理,待看了來訪人手裏的物件,終於親自恭恭敬敬的迎進去,一番交談過後又恭恭敬敬的送出來,結果白天臉上的陰霾一掃而光。
特別是沈府之中,沈一貫竟還破天荒的取出一壺珍藏多年的玉樓春,自斟自飲,時不時的大笑兩聲,府中的下人還以為老爺白天受了什麽刺激,隻是不敢上前多說一句。
兩天功夫眨眼即逝,大典的日子如期而至。
說來也巧,本來卜的晴空萬裏,實際卻是陰雲密布,好像老天爺也看不下去似的,耷拉著臉,預示著風雨將來。
益王可不管這些,等了這麽多年,胡子都白了,今日說什麽也要嚐嚐九五至尊的滋味,隻在心裏暗罵了幾句張天師,這他娘的算的什麽日子。
這邊田辟遠早安排幾個精壯漢子抬了一頂軟轎登壇,軟轎之上正是看上去奄奄一息的萬曆皇帝。
難得的梳洗打扮,換上一身還算整潔、但洗的發白的龍袍,本來萬曆皇帝就很節儉,穿身舊衣服亦無不妥,隻是今天這個情形,看上去有些人去茶涼的意思,難免惹人唏噓。
反觀益王的穿戴,可謂隆重,怎麽也看不出是隻花了兩天就趕製出來的行頭,單單那頂金冠就花去了千金之巨,金絲花紋有如羅紗、蟬翼輕盈透明,在半圓形的帽山上,立著兩片狀似兔耳的金絲網片,一顆太陽狀的明珠高懸在兩耳之間,兩條金色的行龍足登帽山,正麵昂首眺望明珠,當真對的起“天之驕子”的稱謂。
萬曆皇帝半眯著眼,有氣無力,直看的沈一貫等人心如刀絞,“皇上…皇上…”
聽到喊聲之後,萬曆費力的睜開眼,卻掙紮著說不出半句,直挺挺的又跌了回去,眾人欲上前攙扶,早被貼身的錦衣衛攔在壇下,場麵一時有些混亂。
益王眉頭一皺,咳嗽一聲,史世用會意,右手一抬,手下繡春刀出,終於將這喧囂壓了下去。
還有幾天就是除夕,按照益王的意思,皇帝禪位的告示早貼滿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故天壇外圍擠滿了前來觀摩的商販百姓。此番益王看了很是滿意,這才能體現出儀式的規模影響,也算是雙喜臨門了。
抬頭看看已近半晌,再等下去萬曆怕是要凍死,可就得不償失了,益王給個示意,張鯨屁顛的登上壇來,望著密密麻麻的人群,忽然覺得自己也高大了許多,不禁又挺了挺身子,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開篇無非是些無關痛癢的屁話,說萬曆皇帝在位是多麽的不堪、多麽的不務正業,為此還專門頒了《罪己詔》,又說益王是多麽的精明能幹、怎的力挽狂瀾,直說的泡沫橫飛。
鋪墊好了,自然就是以萬曆皇帝的口吻禪位於益王,懇請益王接下這個爛攤子,否則自己無顏去地下見列祖列宗雲雲。
一邊是得意的益王,一邊是百口莫辯的萬曆,壇下百官也分成兩隊,一隊趾高氣昂,一隊平靜如水,隻聽張鯨一個人念叨了半天。
“既然皇上執意如此,百官又如此誠心,本王…哦不,朕若再三推辭就顯得有些虛情假意了,哈哈…”
台下聽了山呼萬歲,一副其樂融融,隻沈一貫為首的一眾老臣冷眼旁觀,益王見了倒也難得的大度了一回,未予理睬,假裝不見。
該走的流程都走了,接下來就是最重要的一步,萬曆皇帝親傳金璽。
可憐他如今已沒了縛雞之力,隻能眼巴巴的看著“金璽”被張鯨打懷裏奪了,慢慢的遞向益王。
眼看就要萬事大吉,半空中想起一聲炸雷,“益王謀逆,其罪當誅!”
眾人轉頭去尋,但見正殿皇穹宇的頂端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剛才那句石破天驚的話就出自其口,一時間輿論紛紛,百姓們自然看熱鬧不嫌事大。
“何人如此放肆,竟敢踐踏祖宗祭祀神牌的皇穹宇!給咱家擒了!”張鯨尖叫一聲,幾個領班引了數十個番役撲了上去,那人見了也不搭理,腳下一點,長刀一閃直取益王。
此時張鯨出手了,東廠的廠公除了構造不像個男人,別的倒一樣不落,尤其大手大腳,跟他尖細的嗓子集於一身,忍不住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這張鯨也是打底下一步步拚殺上來的,若沒點真本事怎能服眾?一通王八拳下來還真就將那人攔下了。
“你究竟是何人?這身手咱家似乎在哪見過!”借著錯招的間隙,張鯨尖叫道。
“哼哼,我再幫你好好回憶回憶!”來人獰笑一聲,刀卻不停直抵張鯨胸口。
又是三二十招過去,張鯨漸漸不支,氣息已亂,瞅準機會撤出陣外,對身後喊了一聲,“給咱家扒了他的皮!”
左右一擁而上,不多時地上便多了幾十具屍首,來人雖受了幾刀皮外傷,依舊屹立不倒,一步一步的走向張鯨。
餘下的東廠番役們隻好遠遠的將其圍住,腳卻不聽使喚的向後挪著,轉眼間離張鯨不過七步,卻站住不走了。
“張公公真是貴人多忘事,這才幾年不見,就把劉某忘了?”那人說著摘下鬥篷,露出一張銅麵來,有膽小的嚇得後退幾步。
張鯨還在腦子裏苦苦思索來人的身份,身後的益王心如明鏡一般,“你果然沒死…”
“劉某命大,閻王爺一時還收不得,今日隻是想揭穿你的陰謀,順便來取你狗命!”
壇下石星聽出了聲音,驚呼一聲,“是劉守有,是錦衣衛前指揮使劉守有!”
“啊?他不是早被賜死了嗎?怎麽…”眾人議論紛紛,外圍的百姓沒想到這大典還有如此精彩的戲份,雖不知台上發生了何事,也顧不上剛才的血雨肉搏,大部分仍遠遠的看的津津有味。
“哦?哈哈…話說的好聽,這事怕是不好做啊,你心裏如何想的本王…不,朕可是一清二楚。”興許是第一次當皇帝,對“朕”這個自謂還有幾分生疏。
劉守有心裏一激靈,難道自己哪裏安排的不妥?照理沒有露出破綻呐。
“大哥,別想了,嗬嗬…”此時打益王身後閃出一人,對著劉守有輕笑一句。
“原來是你!”終於明白了事情原委,劉守有臉色一沉。真是:
幾度春雨化悲秋,青山自在流。
一夕千秋夢碎去,往事回首徒白少年頭。
情比紙薄相煎急,已涼桃花酒。
若可倒回重來過,尋恨封侯難抵少年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