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野想了一想,轉向那姓李的丐頭道:

“李頭兒,照人數把銀兩分派了吧?”

姓李的丐頭點了點頭,立即動手分配,雖無戥秤,可誰也沒有爭多論少,片刻便分派完畢,分完,大聲道:

“弟兄們,上街的時候到了!”

說完,向東方野擠了擠眼,意思是故意讓眾丐離開,與東方野方便,東方野當然省得,還報以一個感激的微笑。

眾丐刹那走個幹淨,廂房內隻剩下東方野與獨臂老人。

東方野耐心站在原地,不言不動。

彼此僵持了近半個時辰。

老人耐不住了睜眼道:

“小子,你算什麽意思?”

東方野平靜地道:

“沒什麽?”

“你守住我這孤苦老頭子做什麽?”

“晚輩有所求!”

“求什麽?”

“求病!”

“什麽,治病?這裏又不是醫鋪,老夫也未開藥店……”

“求老前輩惠施聖手!”

“去!”

“晚輩不達目的不走的!”

“那老夫讓你不成?”

“沒這理!”

“你怎知老夫能治病?”

“是一個……叫‘做沒本錢買賣的人’引介的!”

老人怪叫道:

“好家夥,竟出賣老夫,滾!滾!”

東方野冷冷地道:

“晚輩決不走!”

“你看中此地風水了?”

“隨老前輩怎麽!”

老人獨臂一揚,厲聲道:

“你小子找死不成?”

東方野心頭一震,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傲氣立被勾了上來,憤然道:

“老前輩何必拒人於千裏之外?”

老人怒哼了一聲道:

“沒來由你找老夫煩麻?”

“晚輩隻是相求!”

“你再不滾老夫要出手了?”

“難道老前輩要殺人?”

“殺你不比捺死一隻小蟲費力!”

“晚輩不在乎!”

“你就試試看!”

掌揮處,一股奇強勁道,擲向東方野,東方野功力毫無,自然無從招架躲閑,悶哼聲中,身軀如拋球般向後倒撞,“砰”然一聲,從土牆上反彈落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他喘息了一陣,掙著爬起身來,眼前金星亂冒,身軀搖搖欲倒。好半晌,才進出一句話道:

“早知如此,決不找你!”

老人冷酷地道:

“現在還來得及滾!”

東方野眼前陣陣發黑,勉強支持不倒,淒厲地道:

“如我功力未失,哼……”

“怎樣?”

“我必殺你!”

“這一說,是迫老夫殺你了?”

“殺吧!”

“噫!好小子不見棺材不掉淚,還敢強嘴……”

“如我不死,我必報答你這一掌!”

說完,搖搖不穩地轉過身去,踉蹌移步……

獨臂老人暴喝一聲道:

“回來!”

東方野咬了咬牙,止步回身,怒瞪著獨臂老人。

獨臂老人揚手又劈出一掌。

“哇!”慘號聲中,東方野口血狂噴,栽了下去。劇痛攻心,意識一片模糊,最後一念是:自己竟跑到這裏來送死!以後,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東方野意識複生,發覺自己躺在冷硬的木板**,眼前暗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從那破窗欞透入的天光看來,此際業已入夜,而且不在原來的廂房中。已換了另一個地方。

“我是死了還是活著?”

他想著,試行起身,但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全身酸軟如棉,倒是沒有絲毫痛楚的感覺。四周寂靜如死,像是置身一個完全靜上止的世界中。

是誰救自己來此?何以沒有動靜?

想起獨臂老人,他不由咬牙切齒。

由於過度的虛弱,不久,又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天光業已大亮,隻見自己身在一間空無一物的破舊房中,從房間的情況看來,似仍未離“本主廟”。

突地,一眼瞥見房角落裏地上,蜷屈著一個人影,仔細一瞧,幾乎失口而呼,那蜷臥地的人,赫然正是掌震臂自己的獨臂老人。

“這怎麽回事!”

他迷惘了,想不透內中的蹊蹺。

獨臂老人伸腿揮臂,站了起來,冰冷的目光一掃東方野,道:

“小子,你睡得很舒泰?”

東方野愣楞地望著老人,不知說什麽好?

老人接著又道:

“別死瞪我老人家,若非老夫看你順眼,別說出掌,連多看一眼也不會!”

東方野一聽話中有話,他本聰慧逾常,約略一想,便明白過來,老人掌臂自己,是有用意的,定是為自己解了毒。

心念這間,一骨翻了起來,這一下,驚喜欲狂,功力竟然已完全恢複了。

過度的激動與太大的意外,反而使他呆住了,隻是俊麵在發燒。

老人仍然象初見麵時一樣的冷漠不近人情,一擺手道:

“目的已達,你可以走了!”

東方野如夢初醒般的下了床,朝老人深深一禮道:

“敬謝老前輩大德!”

老人一翻眼道:

“別來這一套,否則老夫再賞你一掌!”

東方野有些啼笑皆非,但卻不以為意,連聲道;

“是!是!”

低頭一看,自己衣衫不整,灰土混血,凝成斑斑黑塊,還破裂了好幾處,這樣子要出去被人看到,可真要驚世駭俗,但在這等地方,何處去找衣物更換呢?

獨臂老人似已窺出東方野心意,用手朝床頭一指道:

“那是衣服,換了吧!”

東方野轉頭一看,床頭果然放了一青衫,一件白色內衫,不由大是感激,這老人真怪得可以,表麵上冷酷不近人情,偏又設想那麽周到。

當下重施一禮道:

“晚輩感激無地!”

“廢話,快換上衣服上路!”

東方野褪下了內衣衫……

獨臂老人陡地雙目暴睜,白發倒豎,戟指東方野道:

“你勁麵掛的是什麽東西?”

東方野被這突如其來的問話,震得驚愕莫明,對方怎會問起自己頸間所縣的“玉象”呢?這對玉象,一隻是母親在母子分離時給的,一隻是父親的遺物,看對方嚴厲的神態,事情決不簡單。

他努力鎮定了一下心神,沉聲應道:

“玉象!”

“玉象?”

老人不但臉色可怖,連聲音也變得十分栗人。

東方野勉持冷靜,道:

“是的,是一對‘玉象’”

老人厲聲道:

“取出我看?”

東方野期期地道:

“這……”

“取出來老夫過目!”

語意之堅決,一聽便知決無更改,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但這“玉象”關係至大,怎可輕易示人呢?

東方野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回想當初母親說的話,似乎這“玉象”隻父親一人識得,怎麽這獨臂老人也一眼便看出呢?

“老前輩為什麽一定要看?”

老人聲色俱曆地道:

“拿過來,否則老夫要動手了!”

這話,使東方野大起反感,但念及對方解毒救命之恩,不便發作,掩住性子道:

“老前輩對晚輩有救命之恩……”

老人不待東方野說完,打斷了他的話頭道:

“什麽恩不恩的,救你是恩,殺你便是仇,隻在老夫一念之間。”

“老前輩得把話說清楚?”

“老人過目,不要你的,夠清楚了?”

“為什麽呢?”

“不要問!”

東方再難按捺,咬了咬牙,道:

“老前輩逼人太甚!”

“什麽,難道你敢動手?”

“晚輩還不會恩怨不分!”

“好小子,告訴你,在老夫跟前,你沒有出手的餘地。”

東方野心火直冒,大聲道:

“強逼晚輩不如早先死在老前輩掌下就是!”

老人暴喝一聲道:

“好哇!”

隨著喝聲,老人一揚手,東方野隻覺腦內一沉,功力頓泄,老人伸手自東方野勁起抓起紅繩“玉象”,仔細看了看,又放了手,後退三步,栗聲道:

“你這東西那裏來的?”

東方野怔了一怔,道:

“這本來就是晚輩的!”

“本來……胡說,你怎會有這東西?”

“莫非前輩認得此物?”

“你隻回答老夫的話。”

東方野心念疾轉,自己且說實說,看對方有何反應,也許這謎底會揭開,當初母親給自己佩掛此物,也沒有說明來曆,這始終是一個謎,心念之間,坦然道:

“是家母所賜!”

獨臂老人身軀一震,狂呼道:

“是你母親之物麽?”

東方野沉聲應道:

“是的!”

“你確定?”

“是的!”

“你母何名?”

“宋婉君!”

“她死了?”

東方野俊麵一變,道:

“還活在世間!”

獨臂老人欺前一步,厲聲道:

“人在何處?”

東方野感覺氣氛不對,看來不是什麽好事情,但既然牽涉到母親,做兒子的無論如何,總得擔下來。

“不知道!”

“什麽,你不知道?”

“是的,母子分離已一年多了!”

“何處分離的?”

“武林城!”

“武林城?”

“是的,我母子一向卜居‘武林城’”

“好哇!這賤人原來藏匿在‘武林城’,難怪沒消息……”

“賤人”兩字,使東方野大覺刺耳,憤然道:“老前輩說話客氣些,別辱及家母!”

獨臂老人須眉俱張,恭聲道:

“你父親呢?”

東方野又是駭然大震,他竟然認識自己父親,父親在上次失去第一高手寶座之後,早已傷重而亡,埋骨荒山野寺,這一點,外人不知,還是隱秘的好。

“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

“晚輩自小便沒父親!”

獨臂老人單掌一揚,獰聲道:

“老夫先殺了你這孽種!”

東方野可實在受不了這句紮心的話,怒火如熾,抗聲道:

“何謂孽種?”

老人更不答話,單掌猛然拍出。

東方野施展“秘魔門”的詭異身法,一閃而開,口裏道:

“身受大恩,禮讓一招!”

老人身手可真驚人,已到收發由心之境,半途改勢,對準東方野位置,第二掌又告劈出,角度部位,詭異己極,令人有無從避之感。

東方野陡聚全身功力,封了出去,他已具有百年以上的功力,這——封的力道,當然也相當駭人。

“砰!”然一聲,屋瓦皆震,積塵紛落,雙方各退了一步。

獨臂老人更加怒不可遏,目中已抖露出栗人殺機,凝聲道:

“孽種,你功力不弱!”

話聲中,獨臂微微一揮,東方野正待發招,突感腑內一沉,功力又告消卸,情況和剛才一樣,不由亡魂大冒。

老人伸指直點東方野“璿璣”大穴,這是死穴,點中必死。

東方野驚魂出了竅,但功力消散,根本無從反抗,隻有待死一途。

老人的手指在將觸及東方野的穴道之際,突然停住了,身軀簌簌抖個不住。到底他為何出手,東方野完全莫明其妙。

久久,老人廢然一歎,收手後退。

東方野忍不住問道:

“家母與老前輩有仇?”

獨臂老人眼神大又射出可怕的寒芒,暴喝道:

“殺她是老夫的心願!”

東方野栗聲道:

“老前輩說出事因,晚輩一承擔!”

“你擔個屁!”

“晚輩恩怨分明……”

“孽種,在老夫未改變主之前,你快滾!”

東方野倔強地道:

“晚輩要知道事實真相!”

“找死!”

栗喝聲中,一道如山掌力,倏然卷出。

“哇!”的一聲慘號,東方野張口射出一股血箭,仰麵栽了下去。等他掙起身來,眼前已失獨臂老人的蹤影。

他迷惘而淒苦地笑了笑,拭去了口邊血漬,依然把老人為他所備的青衫換上,事實至此,已再無逗留的必要,於是舉步出房,向廟外走去。

他想不透這到底是什麽蹊蹺,老人識得玉象,也知道自己的父母,看那激憤的表現,十有九是雙方結有深仇,但他既然下了手,為什麽又留自己一命呢?

離廟去不多遠,真氣又開始運行,原來功力未失。

獨臂老人在揮掌之間,能使人功力暫時消散,這是什麽功夫?

據張鐵嘴說,此老是“毒道”高手,十有九成他使的是一種無害的奇毒。

東方野成了喪家之犬,無處投奔。

尋母!

他又想到了這老問題。

他重新帶上麵具,直奔宿處。

倏地,他想起了張鐵嘴臨行時的交待,事完之後,到“武林城”見他,這卻不能失信,想來張鐵嘴也是個浪跡江湖的武林異人。

一宿之後,他動身奔向“武林城”。

一路上,提心吊膽,生怕冤家路窄,再碰上“魔轎”,自己的易容,對方熟知,碰上了決逃不脫,巫山公案未了,“秘魔門”決不會幹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