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北方有變
“必須要去。”這四個字王誌昆並沒有說出口,他隻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營帳裏的這些將領,拍了拍桌子,語重心長說道:“本都督不理會這些黑騎是誰地人,本帥隻知道,樞密院的冬練指令裏說的清楚。燕京營三千騎入東夷。誰也不能攔阻!”
三千名燕京士兵隻是試探,是先頭部隊,是朝廷一步一步地向大皇子進逼,所展現出來地態度。王誌昆的雙眼微眯。眸中寒光漸起,將聲音擠成一道冰線:“再怎麽說。大殿下領著的一萬軍士。終歸是我大慶子民,大殿下不可能冒著嘩變地風險,帶著那些兵士來阻擋,所以眼下地問題。就是布在牛頭山一帶的一千黑騎,後日再行將樞密院調令傳給對方。若對方還是不肯讓路……那隻能證明,他們不再是我們大慶的軍隊。”
“但……陛下對小範大人的態度還是不明確。”一位將領憂心忡忡說道。如果燕京營真的與黑騎幹起來,便等若是正式與範閑一係的勢力撕破臉,眼下京裏的氣氛很微妙,燕京城裏的將領們。並不清楚宮裏那位,究竟準備怎樣處置範閑。如果隻是想冷範閑一冷。那麽如今燕京營下地手太黑太重。將來就不好圓回來了。
營帳深在燕京城中,其實卻是間極闊大地房間。隻不過用了一個軍事色彩極濃烈地名字,止匕時在屋內的這些將領,全部是王誌昆的嫡係親信,所以很多話說起來也比較沒有忌諱,有些事情也可以說透一些。
先前那名將領所言之擔憂。其實也是王誌昆心中的擔憂。陛下確實已經清除了範閑的所有官職。可是一直沒有真的問罪。誰知道將來地局勢會發展成什麽模樣?
燕京城外。牛頭山下那一千名帶著幽冥味道的黑色騎兵。確實是一股很強悍地力量。然而王誌昆領兵二十年,燕京大營下轄十萬精兵。單以人數和裝備論,實在是慶國五路邊兵之首,怎麽也不可能衝不破這一千黑騎地封鎖線。
眼下地問題是。燕京方麵根本不可能全兵投入。一旦戰火燃起。東夷城隻是名義上的歸屬,人心卻根本未定,隻怕會真地導致慶國第一場真正內戰。
這種曆史責任。王誌昆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承擔的,尤其是他在軍中的地位已經攀至了頂端,無論在沙場上再立任何功勞。頂多是像葉帥一樣回到京都。成為樞密院正使,在名譽上再有所進展,可實際上卻沒有任何好處,對於這位燕京大都督來說。人生留給他奮鬥的餘地已經很少了。
所以他必須為自己地家族嫡係考慮。為將來考慮,眼下雖然陛下依然傲視天下。可是陛下終究已經老了……將來總會有去的那一天,如果此次範閑能夠從這次風波裏熬過來……不。就算範閑熬不過來,可是將來等三皇子坐上了龍椅。以他與範閑地情義。難道會容忍自己?
王誌昆地眉頭皺地極緊。畢竟是一位軍方大帥。精於沙場上地謀略,卻難以注意到細節處地動靜。京都選秀的事情。並沒有讓他了解陛下地打算,他的眉頭皺緊又鬆。終於下了決心,冷聲說道:“後日再動。若再有人敢攔,直接繳了他們地械!”
所有地燕京將領們各懷心思。憂心忡忡地離開了營帳,因為他們不清楚。後日地軍事行動會不會真地與黑騎發生衝突。更不知道東夷城裏地那位大殿下,會不會真的領著那一萬名精銳東歸,與慶國邊軍正麵相抗。總結成一句話就是。這些慶國地忠誠將領們,憂心於慶國第一次內戰,會不會就在自己管轄地地方爆發。
王大都督似乎已經定了決心。然而當天晚上他就去了梅府。找到了燕京城文官首領梅執禮。
梅執禮是柳國公門生,與範係雖然相交不深。但與範閑也算相熟,在聽到王大帥地誠懇求教之後。這位梅大人淡然地問了王誌昆一句話。
“疃兒還在京都吧?”梅執禮打從慶曆四年離開京都府尹地位置。便來到了燕京城,與王大都督軍政配合融洽,極少多事。而王大都督也深深了解這位梅大人的眼光與謀略,單說這位大人能從京都府尹地位置上全身而退。就知道此人在官場之中地能耐了。二人私交不錯。所以梅大人稱王家小姐也如對待晚輩一般自然,隻稱了瞳兒二字。
一聽到瞳兒兩個字,王大都督麵色不變。那顆被沙場冰雪打磨地異常堅韌地心,卻是不自期地抖了一抖。他知道梅執禮想點明地是什麽事情。
王瞳兒今年六月間已經入了和親王府。成為大皇子地側妃,而且這位小姐在成親之前。整整被範閑耳提麵命。教訓了數月時間。不止京都燕京,其實天下大多數人都知曉。除了範門四子之外。範閑還有三位身份尊貴的學生,一是三皇子,二是葉家小姐葉靈兒,這第三位,則是燕京大都督王府上地這位小姐。
南慶天下,首重孝字,次重師字。以燕京王府與範閑之間地關係。那一千名黑騎攔在牛頭山下,則顯得有些複雜起來。王誌昆看了一眼梅執禮。沉默半晌後說道:“宮中有旨。樞密院有令,即便將來會惹些議論,這事兒也總得做下去。”
“大都督誤會了。”梅執禮眼觀鼻,鼻觀心。他逃離京都政治漩渦已有數年。本不打算參合進這件大事之中,隻是他出身國公府,與宮裏那位宜貴嬪,三皇子之間地瓜葛太過深厚。如今雖然身在燕京。可將來真想逃,恐怕也是極難逃掉。所以今天夜裏。他才會在王誌昆的麵前,把這些話講透。
“小範大人和疃兒之間地師生關係。固然可慮,而最關鍵的……還是……”梅執禮歎了口氣,望著王誌昆說道:“你要往東夷城發兵。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大殿下已經根本不聽京都地旨意了,而瞳兒……卻是王府的側妃。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若大殿下真地占東夷自立為王。就算你集燕京十萬兵力將東夷打下來。瞳兒在王府裏如何自處?”
王誌昆替南慶鎮守邊疆多年。飽受苦寒。到了不惑之年卻多了個女兒,自是當寶貝一樣疼愛,自然不免驕縱,這才造就了王瞳兒那些不良地習氣,也虧得是範閑將這位王瞳兒地壞脾氣強行打壓了下來,每每思及此點,王誌昆暗中對小範大人倒是有幾分感激之情。隻是今天被梅執禮這樣一點。他的怔怔說道:“莫非小範大人早就預估到了如今地局麵?所以當初他才會出乎眾人意料。以太常寺正卿的身份促成大殿下娶瞳兒一事?”
想到此點,王誌昆的心裏一寒,沒有想到那位小公爺竟然會深謀遠慮至此。實在是令人心悸。
眼下王誌昆地立場著實有些尷尬。燕京大營雖然實力雄厚,可是刀鋒所向之東夷,卻已經是大皇子和範閑的實力範圍。偏生這兩位年輕地權貴與王誌昆之間又有解脫不開的幹係。一是他地女婿,一位則是他女兒地先生。
梅執禮沉忖片刻後說道:“至於當初小範大人究竟是]怎樣想地,你我如今再行猜忖也沒有意思,隻是有句話必須提醒大都督……此間地問題,我能想到,宮裏那位自然也能想到,偏生宮裏卻對燕京一直沒有什麽處置。”
他抬起頭來。淡淡地看了王誌昆一眼。說道:“若小範大人當初真是預判到了如今局勢。隻能說他眼光深遠。都督您坐鎮燕京。偏生針對地是東夷城,陛下若疑你用心不夠,不論換誰來此,隻怕都難以凝結燕京軍心。如此一來。東夷城的安全自然多了幾分保障。”
“我對陛下地忠誠。日月可昭,範閑若想利用此點。那是不成地。”王誌昆地話語裏並沒有什麽怒意。
梅執禮點了點頭,說道:“很明顯,小範大人地這手安排沒有起到作用。京都方麵對燕京城一直沒有什麽動作。陛下終究是位明主,對大都督信任有加……甚至此次樞密院地軍令和宮裏地密旨。其實都是陛下給大都督您地一次考驗。”
王誌昆凜然。抱拳一禮。說道:“受教。
梅執禮地臉色卻依然凝重,緩緩說道:“可是大都督您真地就不再考慮瞳兒?考慮天下間的議論?若真能一戰而服東夷城。您自然是我大慶地功臣,可一旦內戰禍起。戰火綿連……各方的壓力都會堆到了你地身上。”
“可是能有什麽法子?若真的壓兵不動,則是愧對陛下地信任。”王誌昆眉頭一挑,沉重說道:“京都之中地衝突。最終還是要落在沙場之上。身為陛下地臣子,有許多事情……不得不做。”
“不得不做。不得……則不做。”梅執禮靜靜地看著他,沉默片刻後咬牙說道:“說句不臣之言,這畢竟是天子家事。你我這些做臣子地,當然要忠於陛下。然而若慶國真的鬧出內戰來,你我如何向天下交代?京都之變。應該是落於沙場之上,然而那位小範大人和陛下很明顯並不希望這種動**會波及地太過深遠,不然陛下也不會一直給小範大人留著口氣。小範大人也不會在京都老老實實地當這個富貴閑人。”
“那兩位都在守著那根底線,大都督後日出兵也請謹記這個底線,成逼可。進犯可,可若要真地流血成河。我看……殊為不智,隻怕陛下要地也不是這個結果。”
“可對方是黑騎。那群監察院的狼崽子可不會懂得什麽叫退讓。”王誌昆閉著眼睛說道:“這個分寸太難把握了,既要出兵,又不能真打。既不能誤了陛下地大計。又要防止事態擴展地太過嚴重。”
說到此節。王大都督深深地歎了口氣,他這一輩子在刀光劍影裏渡過,卻從來沒有遇到如今這種複雜地局麵,要打便打,那是最簡單地。哪怕對方是範閑。是大皇子,可若真地將帝國的東部打亂了,陛下又會不高興。
“陛下既然有密旨。打是要打的,至少也要真正地對峙起來,將黑騎那方麵地氣勢壓下去。”梅執禮微垂眼簾說道:“宮裏地旨意必須執行,風雨壓山般壓過去,黑騎能抗幾日?他們雖然是一群殺人如麻地冷血騎兵。但畢竟大殿下不是。小範大人也不是。”
“這種局麵維持不了幾日。終究最後是要撕破臉的。”王誌昆看著他提醒道:“陛下地旨意在這裏。我不想讓陛下他老人家誤以為我辦事不力。”
“不。一定會有某個機會,讓燕京和東夷城之間的局勢穩定下來。”梅執禮看著他忽然微微笑了,說道:“小範大人花了這麽大地氣力在瞳兒在身上。在你和大皇子的關係身上,為地便是想謀求眼下雙方之間的平衡。至於陛下的那道旨意……我想他一定有辦法讓這個事情結了。”
“雖然旨意難違,但本督確實不想與我大慶地兒郎們在沙場上相見。”王誌昆的眉頭皺得極深。半晌後緩緩說道:“隻是我看不出來眼下地局勢。有任何辦法既可以讓本督不誤旨意,又從牛頭山前撤兵而回。”
“那就要看小範大人地手段了。”梅執禮平靜地伸出一個手指頭,“想依舊維持下去,需要一個變數。這個變數是什麽。我們不知道,但小範大人一定知道。”
王誌昆歎息道:“我並不相信他能做到這點,但如果他真能在五天之內找出這個變數。我隻怕也要像瞳兒一樣。對他佩服不已了。”
兩日後燕京城內城外一片肅殺氣氛。從各處軍營裏匯攏而來地邊軍們集合於城前。向著東方開拔,隻不過行了半日時間。便已經與前番派出地三千名燕京營士兵會合。來到了牛頭山腳下。
一條官道從牛頭山腳下經過。穿過那些金黃豔紅地深秋山林邊緣,向著東海之濱地方向延伸,順著這條道路行走。大軍可以直抵東夷城。
黑壓壓地軍隊集結於此,旌旗迎風飄揚。騎兵輕甲覆身。殺氣騰騰,這枝軍隊共計已經超過了萬人,氣勢看上去煞是駭人。
然而就是這樣一枝來勢洶洶地慶國邊兵。卻被滯留在了牛頭山下,一步不得進,因為山下那條官道地入口處。有整整三排全身黑甲地騎兵正在嚴陣以待。
隻有三排,
共計百餘人地黑色騎兵,
@子@卻散發著令人
@網@心悸的陰寒味道。攔在了官道正中。而兩邊的緩坡山腰之上,則是兩道更加濃鬱地黑色墨線。亦是黑騎。
燕京大都督王誌昆為了向陛下展露忠誠,這一次地試探可謂是下足了血本,足足派了一萬名邊軍過來。大都督自身當然不會親自帶兵,領兵的是他的一名親信將領,已經得到了密令。
這位將領看著遠方官道上地黑色騎兵心裏有些發寒。慶國軍方對於監察院六處的黑騎是聞名已久,也是妒嫉已久,因為對方擁有最好的裝備。最好的戰馬,渾身上下地輕甲全部是內庫三大坊親自打造,完全是用金子堆出來的戰鬥力。
軍方內部一直有黑騎不過千。過千不可敵地傳說,這固然是因為在這數十年間地幾次合作之中。慶國軍方將領們深深知道這些黑騎地厲害,也是因為慶律和旨意當中。嚴苛將黑騎數量限製在一千名以下的原因。
當然,也有軍方將領並不服氣,慶軍之精銳名震天下。不論是定州騎兵還是北大營地長箭大營,都是威名赫赫之輩。怎麽甘心讓監察院的一隻附屬騎兵便搶去了所有風彩。
然而三年前京都叛亂一役,範閑帶著五百黑騎潛入京都。在正陽門下一場血腥廝殺,黑騎像來自冥間地殺神一般。在無數雙目光之前,生生攪碎了叛軍騎兵大隊。
那可是老秦家的精銳!甚至連秦恒都被黑騎槍挑而死!這個鐵一般地事實,讓慶國軍方真正了解了黑騎的厲害,再也沒有人敢小瞧對方,甚至在心裏產生了某種難以言表的恐懼。
這名燕京將領眯眼看著那些黑騎正前方地那孤單一騎。從對方的銀麵具上,很清楚地知道了對方的身份,監察院六處黑騎統領,銀麵荊戈!
燕京將領心頭微寒。因為他知道對麵這個黑騎統領。便是那個一槍挑了秦恒地猛將。
思忖片刻。這名燕京將領帶著幾名親兵,一夾馬腹。在嗒嗒聲中。向著黑騎的防禦陣線靠了過去。
“荊統領。”燕京將領吩咐屬下遞過樞密院的調兵軍令。沉聲說道:“還請貴方讓路。”
荊戈沉默地接過那封樞密院調令,看了兩眼後說道:“本部隻受監察院轄製。至今未曾收到院令,所以……恕難從命。”
大皇子領著一萬精兵其實也駐紮在離牛頭山不遠地宋國境內,隻是為了應付朝廷地質詢。所以他不可能親自領兵來攔,隻好將這個差使交給了黑騎。
荊戈臉上的麵具泛著寒冷地銀光。望著對麵密密麻麻的燕京軍隊,沉聲說道:“我奉命駐守東夷,嚴禁不相幹人等入內,若有人敢妄入一步……殺無赦。”
他地這句話說的很清楚。很平靜,卻夾著一股令人不敢置疑的肯定。
奉命駐守東夷?奉地誰的命?小範大人地?可是如今範閑早已不是監察院地院長,至於什麽隻聽監察院院令調遣更是笑話。若言冰雲真地派監察院官員前來調兵,隻怕這些黑騎會很幹淨利落地一刀斬了來人,再將院令燒成一團黑灰。
這句話。燕京將領心頭微寒微怒,寒聲說道:“這是朝廷的旨意。莫非你們要抗旨不成?”
荊戈沒有回答這句話,隻是進行完了應該進行地談話之後,提醒道:“不要想著繞道進東夷,本部不想翻山越嶺去繳你們地械。”說完這句話。他一領馬韁。回到了那些肅然以應地黑色騎兵之中。橫掛在鞍旁的那根鐵槍耀著寒芒。
燕京將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行壓抑下心頭地怒火,眯眼觀察著近在咫尺的這些黑色騎兵。看了片刻之後。他不得不承認。對方地裝備遠遠優於自己。且看那些裝備的重量。也可以知道,這些騎兵地單兵素質乃至戰馬地素質,都遠在燕京大營將官之上……
雖然隻有一千人。可是對著這一千個殺神。要付出盡量少流血地代價突進去。這談何容易?
燕京大營與黑騎的真正對峙進入到了第三天,也正是王大都督計算中的第五天。雙方偶爾有些小磨擦。燕京方麵的戰意與火氣已經湧上來了,而黑騎那方人數雖少,卻依然是冷漠的不似常人,也不怎麽激動。
正是劍拔弩張之時。王大都督也覺得熬不下去了,必須要給這些黑騎一個教訓了。因為陛下地旨意在此,能夠等上五天。他已經是給足了範閑和大皇子時間做反應。如果燕京方麵依然維持著對峙的局勢。而無法進入東夷,隻怕京都裏地皇帝陛下會震怒異常。
就在王誌昆準備簽發軍令。強行進入牛頭山一線,向黑騎發起衝鋒的那一刻。忽然間,一名將領麵色微凝地拿著一封戰報。快步衝入了都督府內。
王誌昆眯眼看著戰報上地內容心內感到一片寒冷。他沒有想到。範閑居然真地能夠在大慶地北方鬧出變數來,而且這個變數是自己怎麽想也想不到地變數!
他知道自己的軍隊可以撤回來了。既沒有違逆陛下地旨意。也沒有讓內戰爆發在自己管轄的範圍內,本來是件極為美妙地事情。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王誌昆地眼眸裏沒有一絲平靜。滿是憂慮。
軍報來自滄州北大營,上麵寫地清清楚楚,本在北齊上京休養地上杉虎。忽然回到了邊境線上,率十萬雄師直撲南線,已經壓到了滄州以北七十裏地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