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雲青身材瘦小,站在那道縫隙間也不顯艱難,可是她清楚地感覺到了撲麵而來的窒息感。
她深呼吸,頂著這樣巨大的壓力,向前一步,踏入黑暗之中。
“該你了。”略微沙啞的聲音回**在空****的回廊中。
宋離憂看見雲青這麽幹淨漂亮地進入門內也起了比較之心。他周身環繞的諸天星辰光芒一盛,然後收斂起來,整個人在星光微茫中有種虛無之感。
他原本就沒有肉身,進入這地方相對也不那麽容易觸動門上異獸。宋離憂正要從容走進門內,卻不料眼前突然閃過幾滴晶瑩剔透的水珠。
這水珠圓潤可愛,但宋離憂卻看得汗毛倒豎,殺機洶湧。
宋離憂一下子由虛化實,星光一盛,向後跌跌撞撞地退開幾步。
他盯著幽深的門內,怒吼道:“雲青!你這是什麽意思!!”
雲青緊貼在青銅門後站著,宋離憂看不見她被黑暗淹沒的身影,但能清楚地聽見她一邊咳嗽一邊笑:“咳咳……沒什麽意思。”
眼見著自己心心念念幾百年的東西就在麵前卻不能進去拿,他簡直要發狂了。
“我就說……你這麽小心的人怎麽敢隨隨便便就進一道不知通往哪裏的青銅門,原來是想在這個節骨眼上算計我!”
“比起散魂香,這點算計又有何可驚之處。”雲青說完,費力地喘了起來。
站在門內固然有其優勢,至少宋離憂怕力量波動驚醒門上的異獸,定然不敢對她下重手了。可是門內給她的感覺十分壓抑,死氣沉沉,光是支撐身體就要花費大量精力,更別說還要與宋離憂勾心鬥角。
她要盡快解決掉宋離憂。
“你若是記恨散魂香一事,那你剛剛一擊也算我們倆扯平。”宋離憂知道這已經是他忍辱負重百餘年的最後一步,隻能壓下滿腔怒火心平氣和地跟雲青談。
“你說扯平就扯平,那我豈不是很沒麵子?”雲青還是那幅軟硬不吃的口氣。
“那你說究竟要怎樣!?”宋離憂氣急敗壞。
“你若納命來,我便算此事了結。”雲青淡淡地說道。
說著她已經並指成雙,飛快地沾染方寸盞中的水,恍若不經意地揮灑出去。天書的波動宛如水紋般散開,她周身籠罩著浩大而詭秘的氣息。
宋離憂不敢怠慢,手裏星盤壓下,腳邊灰色霧氣升騰,將他半身托起。他微微側身,想要躲過那些水花,但是下一秒就看見那些水花消失,然後貼著他的鼻尖出現了。
宋離憂駭然,腳下灰霧一卷,向後拉開一段距離。他抬手撐出一片幽幽藍光想要阻擋這詭異水花,但是沒料到那水花突然消失,再次出現時又是在離他極近的地方。
“雲青!!”宋離憂幾乎要咆哮起來。他周身星光明滅,灰霧湧動,倉皇地躲閃著這水花。偏偏他還不能直接對施術的雲青出手,甚至不能還手反抗,隻怕觸動那門上異獸,到時候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嗯,我在這兒呢。”雲青靠在門邊,十分鎮定地答道。其實她的情況不像是表麵上那麽好。方寸盞可不像天地壺一樣能藏天地之大,這裏麵的水用一點就少一點。更何況她的身體也根本不能這麽持續運轉天書。門內死氣頗重,對她來說完全是劇毒。
“你有什麽要求便提!這回我絕不再耍花樣!”宋離憂一邊閃躲一邊向雲青喊道。
“我要你納命來你又不願,還有什麽好提?”雲青嗤笑道。
宋離憂眼中閃過凶厲的光芒:“我若想傷你也絕不是不行,隻是不想鬧到同歸於盡的地步罷了。你別得寸進尺!”
雲青感應著宋離憂的情況,他閃避得越來越順暢,看來是漸漸適應了方寸盞的攻擊。本來雲青對方寸盞的使用也粗淺得很,被他看破是早晚的事。她也不想把宋離憂逼急了,於是順著他給的台階下。
“那我就不多說了。”雲青一揚手,水花紛紛落地。
宋離憂迅速離開那些水花墜落的地麵,狠狠地瞪著門內的雲青:“條件?”
“我方才突然想到件事。”雲青漫不經心地跟他兜圈子,反正宋離憂比她急。
“……何事?”宋離憂的表情看上去是要把她生吃了。
“我想要的是功法,是傳承。而隱天山是青帝所在,他身隕這麽多年,傳承早也不知失落何處了。”雲青語速越來越慢,聽得宋離憂撓心抓肺。
本來神域就是依托神靈而存在的東西,神靈身隕,那麽除去神域本身其他東西都是留不下來的。天帝印是銘刻於神域的東西,也屬於神域的一部分,因而雲青讓謝遙去找青帝百花印。
但青帝能不能留下點功法傳承什麽的就很難說了。
“所以……?”宋離憂蹙眉。
“不如這樣,我替你抄來這門裏的青帝逢春印,你把你的傳承交給我。”雲青一開口可謂是石破天驚。
要知道傳承一事可謂是事關重大,正統修行者選擇傳承對象甚至要設置七七四十九道關隘,層層遞進,從各種角度了解繼承人的資質心性,看對方能否擔得起這一脈傳承。一般來說百年一個周期算是短的,上古求道者的試煉動輒千年,甚至有的還要跨越轉世輪回進行。
“你簡直異想天開!”宋離憂被嚇了一大跳,忍不住破口大罵,“小崽子你以為傳承是什麽!?說給你便給你?那爺爺我花的這幾百年功夫豈不可笑!?”
雲青不再說話,隻是抬手又灑了一道水流出來。宋離憂見勢不妙再度開逃,可是他立刻發現這次的攻擊比之前要恐怖得多。
每滴水中都流轉著江河之力,再加上一種十分玄妙隱晦的波動,一時間宋離憂壓力大增。
“說白了,你我都是將死之人,卻都不甘心就此謫落。與其守著這教條下黃泉,不如與我一同求這一線生機。”雲青軟硬皆施,在宋離憂本就近乎瘋狂的心上又點了把火。
“你停手!”宋離憂滿眼血絲,盯著門裏看不見身影的雲青。
雲青應聲停下攻擊。
“宋某一生從未見過你這般人物……若是此行你能活下來,說不定又是一方梟雄崛起。”宋離憂直到此時才完全撇開年齡評價雲青。
“謝你吉言,你這算是答應我了?”雲青的話裏聽不出什麽激動,反而有種深深的疲憊感。
“是了,我在此攝出我所修的傳承秘紋,你為我抄來這裏麵的青帝逢春印。”宋離憂盤膝坐下,他腳下的灰霧化成一個金屬質地的實體圈,將他圍繞在中間。
雲青也不再看他,她知道自己不能在門內多呆。不過比起宋離憂這種需要深入門內涉險取印的情況,她所做的事情要簡單得多。
雲青緩緩張開眼,眼中沒有瞳孔,隻有一片詭異的漆黑。這是天書從她身上奪去的東西。她視線所及之處萬物都發生了玄異的變化。
由生到滅,事物的過去、現在、未來,極速閃現,眨眼就是一個輪回。然後由死複存,事物的未來、現在、過去,流轉而逝,如此循環往複,交替不息。
當她將視線移開時,這些東西又恢複了原狀。
這是她竭力運轉天書所造成的異象,就像宋離憂全力運轉星盤時身體周邊環繞的諸天星辰會化作實象一般。
雲青在短短幾息內就重新閉上了眼睛,青帝逢春印已經到手。她感覺眼角有溫熱的**滲出來,疼得要命。雲青隨手擦了一把,探查起宋離憂的情況。
他身上灰霧越來越濃,源源不斷地從他身體裏湧出來又進入他邊上的灰圈中。那灰圈顏色越來越深,最後竟然近乎墨色。
雲青看得有些驚奇,她一直以為宋離憂的傳承要麽與音律有關,要麽與星辰有關,可是目前看來似乎不是這樣。這灰圈倒有點魔道的意思。
不知過了多久,宋離憂才有些虛弱地睜開眼睛:“傳承秘紋已經攝出。你的青帝逢春印怎麽樣?”
雲青不答,她不能讓自己看上去太輕鬆。
過了一會兒,雲青感覺自己不能再待在門內了,這才緩緩開口:“青帝逢春印已經抄好了,你的傳承秘紋呢?”
宋離憂冷笑:“自然好了。你我同時出手交換,你莫再想動手腳了。這可是性命攸關的事。”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才對吧?”雲青踏出門,手裏握著一方小小青銅印。
那印上時而花開葉茂,時而花枯葉敗,正是青帝的枯木逢春之力。
“怎樣?”雲青托著小小的印,也不出手。
“換吧。”宋離憂比她先沉不住氣,那黑圈一起,滴溜溜地滾動過來。
雲青也不囉嗦,水流一卷,青帝逢春印便朝宋離憂飛去。
那黑圈一邊滾一邊冒出黑煙,黑煙漸漸凝練成實體,化作扭曲的蛇形貼附這黑圈周圍。這麽乍一看倒像是一輪黑色的太陽。
雲青尚還稚嫩的臉上笑意盈然,可實際上心中的戒備卻隨著那黑圈的接近而上升到了極致。
“果真是了不得的傳承,宋詩官真是客氣了。”
雲青伸手握住那一輪黑日,笑著點頭。
與此同時宋離憂也接觸到了那方逢春印,他和善地笑道:“說不上什麽客氣,這逢春印也不假。”
兩人直接維持著這樣和緩的氣氛僅僅一瞬,緊接著兩邊都爆發出一道絢爛的光彩。
宋離憂手裏的逢春印原本被一道水流裹著,當他手觸到印的一刹那,那水流瞬間蒸騰成藍色火焰,竄起兩丈來高,張牙舞爪地向他撲來。這藍焰與封印他的藍焰竟然一模一樣。
雲青這邊黑霧翻騰,原本緊貼黑圈的蛇形就像活了過來一樣,順著她觸碰黑圈的手蜿蜒而上,猶如一道黑色閃電般咬向她的脖子。
形勢急轉直下!
說到底,這兩人誰都不相信對方。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