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回

妖道聖者躬□,摸了摸畢方毛茸茸的腦袋:“為何不理吾了?”

她頭上的銀釵反射出刺眼的陽光,畢方卻不願意挪開目光:“……沒。”

“嗯?”妖道聖者將它從船上抱下來。畢方與丹頂鶴差不多大,妖聖卻十分消瘦,這麽抱著它看起來挺吃力的。

“我沒說過……不理你……這樣的話。”畢方掙了一下,沒能掙開她。一邊的流小妞聽了嗤笑一聲,也沒有多說。

“嗯,乖孩子。”妖道聖者又摸了摸它的頭。

畢方像小時候那樣縮在她懷裏,妖道聖者身上帶著花草的清香,和這片山林一般寧靜而祥和。她對誰都很溫柔,流小妞這樣的小妖怪也好,它這樣的大妖怪也罷,但是這種無差別的溫柔反而造就了某種殘酷。

“句芒呢?”畢方還是有些悶悶不樂。

“在塔裏。”妖道聖者轉了個身,麵朝高聳入雲的夭闕塔,“他並非句芒。”

畢方不想看見夭闕塔,因為每次見了這妖族聖地它就會變得特別消極——想要死去,想要永遠沉眠,這種想法源源不斷地湧上來,根本克製不住。妖道聖者幾萬年來一直都住在這裏麵,腦海中沒有一刻不充斥著這樣的想法,她生病也是情理之中的吧。

其實畢方有時候會感覺很矛盾,如果自家聖者睡過去,那她大概就不需要受夭闕塔的折磨了,可是如果有一天她真的一睡不醒了怎麽辦?失去了她的十萬大山又該怎麽辦?它思維簡單,想不了更深的東西,但是它知道沒有妖道聖者它心裏肯定會難過。

“不是句芒就別管他了。”畢方也沒什麽心思追問諸如“如果不是句芒那他是誰”、“你怎麽知道他不是句芒”、“真正的句芒還活著麽”之類的問題

妖道聖者搖了搖頭:“這段因果要結。”

“你和他的?”畢方暴躁地問道。

妖道聖者又搖頭:“吾和她的。”

“那又有什麽區別,那個家夥看上去就不是什麽好東西。”畢方不屑地說道,它指的顯然就是一直被稱作“孽障”的雲青,不過在妖道聖者麵前它似乎不太願意罵人。

妖道聖者不讚同它的話:“唔,她還是孩子而已,從產生神智到今日,也不過堪堪十二年。汝為何要與她計較?”

“怎麽不能和她計較!?”畢方一下炸毛,它竄出妖道聖者手裏,撲騰著翅膀,全身燃起熊熊烈焰,“如果不是她,你現在應該平平安安地睡在塔裏,十萬大山應該和過去的萬年一樣清淨,可是現在呢?”

“你就要死了啊!”畢方尖叫著衝妖道聖者喊出最後一句話,塔前的三個妖族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流小妞的眉頭深深皺起,看起來很反感畢方的話。而妖道聖者卻重新向它伸出了手,依舊溫柔地笑著看它。

畢方說完這句話之後自己也怔住了,它扭過頭,不去看妖道聖者,也不再說話了。

妖道聖者向前走了一步,銀釵光芒閃爍,她抬手環住半空中的畢方:“沒關係,吾不會有事的,吾還沒有看著汝生下小畢方呢。”

畢方使勁兒撲騰著,一點也聽不進去。

“汝小的時候吾沒能照顧你,等以後生了孩子吾再照顧它,如何?”

“不要!誰要你管啊!”畢方憤憤地道。

妖道聖者笑起來,眼角的紋路又加深了幾分,她有些無奈地看著懷裏的畢方。

畢方常常覺得她和十萬大山是一樣的,這裏的所有妖族都是十萬大山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她了解它們甚於一切,她愛護它們甚於一切,她的身上糅雜了自然的殘酷與母性的溫柔,讓妖族們敬畏卻又想要親近。

“好了,不鬧脾氣了,汝去接一下那位魔尊吧。”妖道聖者將它放開,畢方飛起來圍著她轉悠。

“不要。”

“抱歉,要不是吾身子不好,也不會讓汝等如此勞累……”妖道聖者有些歉然地看著它和流小妞,陽光下她的皮膚白得透明。

畢方喉嚨裏發出一聲不耐煩的鳴叫,還沒等她說完就“呼”地化身火焰,一下將爪子搭在了流小妞肩上:“帶我出湖!”

“還請聖者大人好好休息。”流小妞回到小舟之上,向著妖道聖者深深鞠躬。

清透的波紋一圈圈泛開,湖底的白骨也清晰可見,它們在湖水的波瀾下扭曲成奇詭的樣子。陽光照耀在這片開闊的湖區中,就像在整個綠翡翠般的十萬大山裏嵌入了一顆藍寶石。黑色長裙的妖道聖者站在無盡白骨中央,目送著她的孩子們撐舟遠去。她背後的夭闕塔沉默而莊嚴,不動聲色地將死亡變成足以讓任何妖族瘋狂的榮譽。

畢方趕到雲青身邊時,她的情況已經不容樂觀

“若是交出天書,我便饒你個全屍!”

雲青正與一個明眸皓齒的少女僵持不下,那少女身上有種華貴之氣,看不出原身是什麽,但氣勢竟比畢方還要驚人。雲青還能感覺到四周站著密密麻麻的白衣使,他們站在樹影裏,藏在巨石後,隻要她有所動作便會立刻出手。

雲青扣住了手裏的方寸盞,笑道:“不知是清川山府哪位嫡傳?”

“我不想跟你談論天書之外的任何事情。”那個少女憤怒地揮了下袖子,她的眼神裏透著一股子寒意。

她應該是和畢方差不多的上古妖族,但是看上去比畢方要機靈很多。雲青此時應對幾個白衣使都十分勉強,更別提這種實力穩壓入道修者的大妖了。她一邊找機會使用方寸盞,一邊道:“我此行正是為了天書一事而求見妖道聖者,還請道友行個方便。”

“你先把天書和欠我十萬大山的命債給還了,然後再同我談方不方便的問題吧。”那少女不為所動,她話剛落音,周圍的白衣使便突然讓開一條道路。

“畢方?”

“遙草?”

一隻皮毛華美的火鳥從深林間飛來,兩妖一見就齊齊訝然。

“來得正好,與我一同拿下這孽障!”遙草指著雲青,眨眼間草木生足,化作活物朝雲青飛撲而來。雲青勉強抬手,還沒來得及做什麽,畢方就一把火把周圍的花花草草都給燒幹淨了。

“你瘋了!?”遙草用一種幾乎肯定的語氣喊道,她怒視著畢方,眼裏都要冒出火來。

“聖者大人找她呢。”畢方語氣有些虛,它巴不得剛剛那些植物能把雲青咬死。

遙草苦思冥想了一陣,終於勉強妥協道:“那我們把她砍掉手腳再帶過去?”

雲青看著兩人旁若無人地聊天,終於肯定了十萬大山沒幾個腦子好用的,她手指輕叩方寸盞,正要運轉真氣就看見畢方朝她一個俯衝。

她手裏的法訣一瞬間變化,碎光濺玉成盾,“哐”地擋下了畢方的爪子。

“咳咳……”

雲青犯了個小錯誤,剛剛她是用未受傷的手掐訣的,而成盾卻是在另一隻受傷的手上,畢方力道頗大,這麽一衝雲青就清楚地聽見了骨骼斷裂的聲音。她忍不住咳了口血,但手裏的動作依舊平穩堅定。她如今已經入道,這些小法術用起來也是效果極佳,但是受法術本身所限還是不足以抵擋畢方這個程度的大妖怪。

“好主意。”畢方的鳥嘴長得大大的,它開心地認同了遙草的建議。霎時間周圍的樹木都化作飛灰,火海籠罩在這片茂密的森林裏,連地麵都開始散發出焦糊的味道。雲青感覺手上的白玉盾越來越薄,靈氣也難以為繼,周圍的濃煙讓她的咳嗽越來越劇烈。

四周的白衣使離得遠些,開始用方寸盞隔絕天地。遙草有些難受地退開一步:“我來吧,你別在我的地方放火!”

畢方不聽她的話,尖嘯一聲,爪子上一個用力就破了雲青的玉盾。雲青順著這力道向後急退,然後就地一滾脫離畢方火的範圍,畢方哪裏肯放過她,它又是一個揮翅掀起無數火焰,雲青直接落入火海中

畢方湊上前去,想要看看她是不是被自己不小心燒死了,這時候一道清光就衝它門麵而來。這清光正氣凜然,外邪不侵,裹挾著森然殺機向它斬來。

畢方一揮翅膀向上飛起,恰恰好躲開了這道清光,這時候遙草的援助也到了,她十指翻花,飛快地掐訣,無數飛花飄絮朝著火海中撲去,卻不為火海所傷。

火焰在漫天花草之下稍稍退去,畢方這才看清楚了火海中的狀況,那裏根本就沒有雲青,隻有一隻巨大的藤繭。畢方火將藤繭的外層燒幹淨了,但是裏麵新生的藤蔓又源源不斷地爬出來,這麽一直耗下去根本傷不到雲青。剛剛畢方以火海困她的一瞬間,句芒神力瞬間護住她的肉身,整個藤繭快要合攏的時候徐吾通還放開了對昆吾的壓製,雲青差點就用卻邪擊中了畢方。

畢方看了這樣子頓時怒了,它落到了藤繭之上,正要撕開這個東西,但立刻又低落地放鬆了爪子力道。

“不行,聖者大人還在等。”它陰沉地瞪著爪子下的藤繭,羽毛間擦出暴躁的火星,“你跟我走,趕快!”

“好。”雲青平靜地答應下來,但藤繭卻沒有消失。

“快!”畢方一想到妖道聖者還站在塔外等著心裏就更火了。

“你這就放過她了?”遙草皺眉,顯然還想著把雲青削成人棍再弄過去。

“都說了聖者大人在等著……”畢方周身的火焰中發出爆炸聲,看上去十分不安分。

遙草權衡了一陣,勉強點了頭:“那就交給聖者大人處理吧。喂,你怎麽還不出來!”

藤繭一點點枯萎,然後從外麵開始剝落,最後露出站在裏麵的雲青。她長長的袖被燒掉一截,可以清楚地看見手腕上那輪猙獰可怖的大日黑天輪,那地方皮開肉裂,沿著手腕形成一個深深的傷口,傷口邊緣有種焦枯之色。之前她強行動用無生無始象導致烙部分肉身崩毀,後來突然遭遇遙草,為了不讓精血流失,她隻能勉強把傷口燒上了。

雲青的真氣沒法用來治療傷勢,而洗髓經雖然有一定成效但又與她的魔道真氣衝突,剩下的句芒神力見效太慢,等不到治好傷她就和遙草遇上了。她平時一直是這麽處理外傷的——先燒上,等戰鬥結束後在慢慢養回來。

“走吧。”她沉靜地朝畢方笑了笑,很自然地將手攏入袖中,看不出什麽痛苦之意。

作者有話要說:遙草:又東二百裏,曰姑媱之山。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屍,化為遙草,其葉胥成,其華黃,其實如菟丘,服之媚於人。

流小妞:有魚焉,其狀如牛,陵居,蛇尾有翼,其羽在魼下,其音如留牛,其名曰鯥,冬死而夏生,食之無腫疾。

都來自《山海經》。

聖者大人是骨妖,嚶嚶嚶我也好想被摸頭……

感謝維摩和短命的霸王票包養~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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