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第一百四十回

枕流穀在白鹿洞天中央地界,麵積不大,四季如春,一條玉帶般的小河繞穀而過,這小巧的山穀就如同枕之入睡的嬰孩一般。這地方門人弟子頗為稀少,但多為潛心修煉之輩。因為這裏居於神隱門深處,有諸多山峰拱衛,所以反倒是沒有鎮穀神獸的。

穀內地方不大,在此地建洞府的也不足千人,靈氣充足,書庫丹房應有盡有。修道者可以餐風露宿,但演法藏書之地還是要有人打理的,雲青現在基本上就在做這麽些事兒。

“《丹元真解再考》。”一個穿著青灰色道袍的女子從書閣外麵走進來。

雲青正在翻書,也沒有抬頭就道:“已經有人借走了。”

這人想了想,又問道:“那麽《衝虛丹法鑒》或者《內丹考略》呢?”

雲青伸手一招,她背後高得看不到頂的書架上飛來一枚玉簡:“喏。”

那女子探查了一下玉簡的內容,皺著眉道:“道友給錯了。”

雲青把手裏的書一合,然後無奈地道:“沒給錯。丹元、丹法、內丹乃是三種完全不同的東西,細想之下你所言三冊書的內容相重之處也僅有一個……也就是以金液還丹術煉製九丹的方子。我給你金液丹經一卷就足夠了,或者你還想要九鼎丹經與太清丹經用作參考?”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這才發現自己從未見過對方,不過她也未曾起疑,仙道閉關一次便是百載,出關時大多物是人非。她有些好奇地問:“你是何人?”

雲青重新翻開手裏的書,她閉目撫過書頁,神情卻十分認真:“問道之人。”

那名女子看了她一會兒,最終還是拱手離開了。太上道的修者們有時候還是很讓人舒心的,他們專注於自己眼前的道路,從不多看,也從不多問,糾纏不休和死纏爛打從來都不是他們會做的事情。

雲青覺得自己一向和藏書之地有緣,最開始在履天壇經天宮不過是略窺一二,後來潛伏歸靈寺也在藏經閣裏打過雜,現在更是將號稱修道界最大的藏經之所——天一閣也探了個明白。她身後那個高得看不見頭的書架上放的還隻是各個年代的玉簡拓本,玉簡真本藏在與天一閣相連的天一洞天裏,而那些道藏真本估計隻能在通天神脈見著了。

修行者的書冊看的並非其言辭,而是其中蘊含的氣韻與道理,聖地正統有條件也有實力將前人手記中的精氣神被很好地保留下來,以供後人繼續深入探索,所以聖地正統會一代比一代強大。

可是散修卻不然,他們的功法基本隻能依靠玉簡流傳,這些玉簡上隻有零碎的隻言片語,如何能引人入道?就算散修間真有驚才絕豔之輩出現,他的精神與氣韻也無法保存,傳承漸漸遺落在漫長的時光裏,於是就形成了斷代,這樣並不利於一個流派的成長。

現在很多絕世功法被拓成玉簡,可以說滿大街都是,但修道界再也沒有人能修成它了,其道理也就在於此。

沒有哪一種求索離得開繼承,而散修間恩怨是非亂糟糟的,一言不合就要斬草除根、滅人滿門,這也直接導致了繼承的艱難,進而造成了求索的困頓。

雲青在天一閣裏看了很多天典籍,雖然玉簡中所授之法也就那樣,但她卻感覺獲益良多,她正需要這樣沉澱下來慢慢思考的時間。

也許這也是魔道聖者的意思吧?

天一閣外麵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不多久就停了,然後初陽放晴,簷角落下的水滴聲靜謐而空靈。天一閣的門大開著,也無人看守,通透的光芒照進來,滿室玉光溫潤,書墨芬芳。

雲青麵朝著陽光,心目看向雨後晴空,她在這裏大概呆了有半月之久,枕流穀無時節之分,不過外麵應該已是夏秋交接之際了吧。十幾天前蘇悼白把她弄來枕流穀,她都已經做好被刁難的準備了,可總歸是把仙道前輩想得太卑劣了些。

蘇悼白壓根就沒跟她說過話,直接把她扔在枕流穀入口就隨她去了。轉了一圈下來雲青就發現了這個毫無防範的天一閣,反正她已辟穀,也沒有什麽其他需求,晝夜不休地打坐誦經對她來說也不會太枯燥。不久後就有弟子來天一閣找典籍查閱,雲青把朱厭的話聽了進去,他們想要什麽就給什麽,十幾天來居然也把天一閣打理得井井有條。

隻是不知道這些天裏仙道聖者到底回來過沒有。

“師尊,既然你回來了,為何不傳召黃泉魔尊呢?”

謝遙、清虛子、還有一名白發女子一同站在影壁之前,白發女子手中持鏡,鏡麵分作四塊,分別映出身處各地的神隱十子。不管是影壁前的三人還是鏡中的四人都沉靜地等著仙道聖者發話,隻有沒等他開口,謝遙就突然問了這麽一句。

“本座何須你來指點?”影壁中的人影又變回了那個年少的男孩模樣,他冷漠地諷刺道,“胳膊肘這麽喜歡往魔道拐,那本座索性把你嫁去破滅天魔宗算了。”

謝遙簡直欲哭無淚,他沒想到這件事傳得如此之廣,連他師尊也拿他的少男之心開刀了。

白發女子低笑一聲,鏡中幾人都沉默不語,唯獨清虛子略微皺眉道:“總這麽耗著確實不是解決之法。”

謝遙一下抓住救星,果然這種時候隻有清虛子一人敢反駁仙道聖者的話,他立刻附和道:“師兄說得對,我絕無私心啊!”

仙道聖者嗤笑一聲,沒有理會謝遙,他對清虛子嗬斥道:“怎麽處理黃泉是本座的事情,與你無關,不必趕著來湊這個熱鬧。你先給本座講清楚方丈域的事情,不然就立刻滾回東海老老實實辦事!”

謝遙在心裏默默給自己師兄點蠟燭,他們這位聖者大人總是特別擅長遷怒與雞蛋裏挑骨頭,平時看上去溫柔可親,其實整個神隱門也沒見過比他更能罵的了。

“方丈域進展緩慢。”清虛子神色淡然,顯然已經習慣了被仙道聖者斥責,見怪不怪了。

“具體一點!”仙道聖者聲音抬高了些,“雖然都是些廢物,不過你們還勉強算本座親傳,本座不想直接掠取神魂。”

這會兒連那名白發女子也斂去了笑意,萬一招來師尊注意,那可真是引火燒身了。一邊的謝遙也在默歎:“師兄啊,這次我是真幫不了你了。”

清虛子微微垂首,以示恭謹,他道:“墨陵有人插手,敵暗我明,雖然我不懼對方嫡傳,但亦不能在清剿散修上竭力而為。若是我宗將目光都放在方丈山上,恐怕墨陵會趁雙方相持不下而伺機奪勢。”

“還有……”他頓了一會兒,語氣裏似乎有點疑慮,“東海似乎不止散修與聖地正統這兩方勢力,我總覺得……還有別人。”

仙道聖者聽他說完,幹脆利落地回道:“不必管墨陵,他們一日不向世人宣稱入世便一日不能見光。還有……不是清剿散修,是收服散修!收服!本座都與你說了多少遍,要是都殺幹淨那你也別證圓滿了,直接在廬舍裏等著被殺劫弄死吧!”

清虛子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卻毫無怒容,他沉聲道:“謹遵聖者大人律令……不過您似乎還漏了個問題沒答。”

他說的就是那個散修與聖地正統之外的神秘勢力。

“那些人也不用你管。”

仙道聖者這會兒總算平靜些了,清虛子立刻乘勢追問:“那些人……指的是?”

“一群失道的廢物罷了,這已經不是他們的時代了,不必擔心他們興風作浪。”仙道聖者揮了揮手袖子,似乎也不想提那些人。

謝遙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點明光,可他怎麽也抓不住,這時候清虛子已經準備退下:“明白了,那麽弟子這就返回東海。”

“等等!”謝遙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神色有些猶疑。

清虛子皺眉抽出長袖,然後問道:“何事?”

“不……”謝遙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剛剛他腦海中隻是靈光一閃,這會兒倒不好怎麽開口了。

“沒事我就走了。”清虛子轉身離開。

“再等等!”謝遙又拉住他,然後對仙道聖者說道,“弟子十幾日前在西海見過八名修神之人,不知與師尊所說的失道者是不是……”

“好了。”仙道聖者不耐煩地打斷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痛罵,“你不提神道還好,本座原打算將此事輕輕帶過,你現在提起是嫌皮厚麽?自己跑出去替那黃泉殺人頂缸就算了,居然還由著她把神道的東西給帶到我宗?你還是先給本座去斬仙台受雷劫十年再來問吧!”

謝遙心裏都苦成黃連味兒的了:“不至於吧……”

“神道?”清虛子揮開謝遙拽著他的手,重新回到影壁麵前,他皺眉重複了幾遍仙道聖者的話,“失道?”

“哈哈哈,什麽神道?早沒有神道了!”仙道聖者笑起來,話裏帶著莫名的冷意,“這個世間已經容不下那麽多道統了,誰都有可能是下一個失道的。開戰以來把它當一回事的人也少,不過是本座說什麽你們就做什麽罷了,看看你們一個個都多大了啊?難道要像放牛放羊般一點點趕著你們走嗎?”

“既然問起,那本座索性就趁這個機會都講了吧!”

“距今正好十萬年前,世間異象漸起,無人知曉其緣由,正值鼎盛的神道在瞬息之間消亡,亦無人知曉其緣由。而十萬年後的今日,吾等聖者推算到異象將起,隻是算天算地不算己,誰也不知道這次消亡的會是哪個道統,於是就有人開始亂了,於是就開始了征伐。”

“說實話,你們的生死於本座而言毫無意義,本座忙著為仙道爭一線生機呢,哪裏有空管你們這些個廢物。不過今日本座還是有一言相告……”

“既然承了這個道統的意誌,那麽就得為它死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