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第一百四十二回

北海之冥,森寒的海水開始泛起巨浪,黑色浪潮向上席卷天空,大浪打下來定格成碎裂的冰塊。

白玉台裏滲入了黑色,整個正氣浩然的玉台被汙染成斑駁的魔玉。海浪濺在玉台之上,然後被冰封,經過漫長的時間,無數鋒利的黑色冰錐從空中白玉台上垂下,將整個白玉台襯得如同空中島嶼一般。黑天黑海黑霧之間僅有一點赤紅,那點紅蓮業火盤踞於火柱之上,在凜風中搖曳顫動。

海麵的浪花越卷越大,最後竟逼近了空中玉石台。

漫天海霧中有生靈藏住身形,它們露出了鋒利的牙,尖銳的爪,然後……試圖一擊弑殺!

它們乘浪而行,皮膚光滑冰冷,渾身曲線流暢,如同利箭破空般朝著北方泛著微光的界門而去。

天空中色澤斑駁的玉台上有一點清輝劃破黑暗,下一刻刀光斷浪,無邊海域被斬開一道深淵,那些試圖接近界門的生靈瞬間被斬作兩截。它們的身體僵住,化作冰渣落入海中,這時候被斷開的海浪也合攏了,將這堆曾經鮮活的冰渣吞入深海。

雲青頗有些艱難地抬起手召回驚鯢,這麽久以來她一直沒有補充紅蓮業火,白玉台很快便被冰霜侵蝕了,現在她大半身子都被裹在冰裏。她指尖微曲,九首蟠虺繞臂而上,將她周身的寒意驅散。

這還是雲青第一次沉下心來靜坐修定,如此一睜眼一閉眼仿佛隻過去了一瞬間,但實際卻是光陰飛逝。這裏無光無星,她也辨不出自己到底坐了多久,看紅蓮業火的消耗應該是五年有餘,十年不足。

雲青從玉石台上站起來,環顧四周無垠海域,這是她修道以來最長的一次坐定,如果不是被那些奇怪的東西打斷,想必她這麽一坐就能渡過千百年。這段時間裏,徐吾先生的琴聲經年不息,再加上此處深寒寂靜,沒有任何幹擾,她心中某些浮躁動**的念頭悉數沉澱,心中越發清明,那點戾氣也算是徹底拔除了。

四周的海域似乎又安靜下來,剛剛試圖破開界門的生靈就像是沒出現過一般。

雲青沒有急著去斬草除根,她需要一點時間從靜坐中回神,重新適應這裏的寒冷與黑暗。

這種靜坐修定的法門她在歸靈寺就有涉獵,佛道中稱其“坐禪”,算是頗為基礎的學問。打坐對於修行者而言從來都不是件小事,從呼吸吐納、姿勢調整到**心滌慮、心誦真言,均有無數旁支分化,各類法門應有盡有,聖地更是其中翹楚。

而神隱門在這方麵更算是聖地翹楚,看來仙道聖者將她安置在此地也是有意為之了。

魔道聖者所送的宗無神一命比靈飛子來得更重些,他是破滅天魔宗不遜於前輩長老的執法弟子,血洗南海的屠魔之魔,比起朱無瑕這種新秀更為老辣穩重。所以說這次來通天神脈雲青基本上是沒什麽顧忌的,仙道聖者不太可能再以靈飛子為由來為難她。

比起魔道的危境圖破,以死求生,一次次衝擊至強之道的修行方法,仙道中更傾向於找個不容易幹擾的地方,一坐就是無數年。他們擅長的並非魔道這種爆發性的力量突破,而是借助時光緩慢而緩慢的打磨使神魂臻於完美,使修行之人從肉身到神魂都毫無破綻。

現在雲青也有點明白為何神隱門嫡傳多是寡言之輩了,他們無時無刻不沉浸在自身的完善中,根本沒空分神理會他人。修道界皆言修行不易,但對於聖地門人而言修行一事絕非苦不堪言。神隱門這種對自身的淬煉讓人上癮,根本無法自拔,他們一心一意地想要往這條路上走下去,甚至不惜為此付出情.欲與愛憎。

對於太上道嫡傳而言,修道本身就是心魔。

正是因為這些驚才絕豔的聖地傳人們都想要在這條狹窄的道途上走下去,所以才有了征伐,有了苦痛。他們之間的爭鬥比起散修來得更為莫名,卻也更為刻骨銘心。

雲青微歎:“若他日成聖,當使道途無涯,眾生皆渡。”

她一邊說著一邊就踏焰向海麵飛去,巨大的白玉台在她身後崩落、坍塌,化作海底積垢。

海麵上出現了尖利的冰錐,大片與堅冰色澤一致的冰魄從海底升起,它們全身都如冰晶般剔透,發絲如水,十指如錐,浸泡在冰海中的下肢是健壯的魚尾。一雙雙閃著幽藍色光芒的眼睛緊盯著從空中降下的雲青,然後隨著一個沉悶悠長的號角聲響起,這些冰雪所化的靈魄瞬間衝向了界門。

雲青在這麽冷的地方呆了幾年,身子多少有些不適,但她反應一點不慢,雙手一抬便將一輪黑日升起。

那些冰魄眼中光芒閃爍,可是沒有一個視線能穿透大日淨土的覆蓋。他們神智也有些低,被大日淨土一困就開始原地打轉,相互碰撞,隻是短短幾息間,這些密集的冰魄就被擠下去一片。

雲青踏水而行,貼近海麵,正要以驚鯢入海將這些東西驅逐出去。這些年來中央大亂流愈發動**,各種奇怪的生靈都被海流帶到此處,若非必要,雲青也沒有下過死手,

可是就在這時候,剛剛那個沉悶的號角聲再次響起,這個聲音比起之前來得急促而且節奏鮮明。那群冰魄聽了號角聲瞬間潛入水下,再次冒頭時已經出了大日淨土的覆蓋範圍。

雲青皺起眉,她此時才肯定這些冰魄有點不對勁,它們似乎並非誤闖,而是有誰背後指使。

她以驚鯢指海,黑浪掀起百米高,無數冰魄在向前疾遊的過程中被拋上了天。雲青另一隻手迅速掐訣,黑色巨蛇恰恰趕在那些冰魄重新入海前張口衝過,無數冰魄落入黑色火蛇口中,瞬間化作煙霧消散了。

可是這些冰魄無窮無盡,密密麻麻,每一處冰山,每一滴冰水中都演化出靈魄,然後由冰雪成其實體。它們源源不斷地衝向界門,飛蛾撲火般不知畏懼。

雲青雙手一合,大片紅蓮業火從黑色海浪上生出來,在冰魄與界門間形成了一道看似十分牢靠的隔斷。可是她很快就發現這沒什麽用,火海所形成的隔斷範圍有限,不可能將界門整個圍攏,而這些冰魄以北海為依托,從四麵八方產生,隨時可以衝破阻攔。更重要的是,他們本來就是冰雪極寒之靈,就算接近界門也不會受其所害,而雲青肉身強度有限,不可能離界門太近。

她需要弄清楚是誰在操縱這些冰魄。

雲青腳下黑焰一閃而沒,她直接穿過無數冰魄,投身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海底下的冰魄比看起來還要多,雲青入海之後連手腳都伸展不開,她以驚鯢騰挪海水,將這些擁擠的冰魄推開,騰出一條空路。

海上的紅蓮業火應該能撐一段時間,再加上通天神脈的界門本身也不是修來看看的,所以她也不怎麽擔心。她現在隻想知道是誰在明目張膽地衝撞通天神脈。

雲青一直往號角聲所在的地方下潛,水越來越深,越來越冷,周圍的冰魄卻越來越少。

在寒冰深水中,冰容雪發的魚尾女子吹著一隻小巧的螺角,她的皮膚呈蒼藍之色,如同冰雪般剔透,能夠輕易看見血管、骨骼、內髒糾纏的樣子,恐怖惡心的內裏與曼妙清冷的外表交織成詭異的畫麵。這人與那些冰魄像得很,或者說那些冰魄就是根據她的樣子演化而來的。

號角聲在深海依舊聽得很清晰,它直接在心腔中震響,將周圍的一切摒除在外。

她抬眼看向雲青,眼中漠然無情,浩**磅礴的海水瞬間壓在雲青身上,仿佛整個北海都被固化了一般。

周圍水靈之氣太過旺盛,不時還有玄水淌過,雲青沒法在這裏施展大日黑天真焰,而功法之間的切換又需要一點時間,她隻得竭力運起金剛經硬撐。海水的壓迫越來越強,她正想收攏大日黑天真氣,但又記起上麵的海域還在靠紅蓮業火象硬撐,於是隻得放棄。

“釋尊……門人?”

那人的聲音十分古怪,就像她手裏的號角般沉悶,也許與深海的強壓有關。

雲青此時全身都泛著金光,被認作佛道弟子也情有可原,不過“釋尊門人”可是上古時候的說法。

“你是何人?”雲青問道,試圖以驚鯢強行奪取對大海的控製,但是根本做不到。

“不是……人。”她話音拖得很長,吐字清晰,但聽起來讓人很不舒服。

不是人……

這個雲青當然看出來了,她換了個問法:“你是何方神聖?”

“吾乃極淵之……冰夷。”那人魚尾一擺就從她所站之處遊向雲青,而雲青在萬鈞海水之下根本動彈不得。

那人貼近她,但是被雲青護體真氣逼退,她繞著雲青遊了一圈,然後道:“不是釋尊的,味道……”

她似乎思考了一下,不等雲青說什麽就命令道:“讓開路,吾等將歸於神境。”

“神境?”雲青一怔,腦海中電光石火般閃過很多東西。

從之前在西海遇上神道她就一直心有疑慮,這些神道修者是從哪兒來的,依靠什麽修行的,為何強大至斯卻隻是普通人模樣呢?

眼前這人就是神道修者無疑,但她居然把通天神脈稱作神境……這裏麵透露出來的信息簡直太可怕了。從西海遇神以來,雲青對神隱門的名字就突然有點介懷,如果叫做隱仙門之類的當然沒什麽好說,可是帶個“神”字就怎麽看都不對勁了,尤其是當雲青知道神道存在的時候。

還有通天神脈,這裏麵的“神”字又代表著什麽呢?

聽眼前這條魚的意思,似乎是神隱門將神道從通天神脈裏趕了出來,然後雀占鳩巢。可是如果神隱門真的這麽幹過,又何必在自己宗門名字上寫得一清二楚呢?不是該好好遮掩著嗎?

神隱門與神道之間肯定存在著某種隱秘而危險的聯係。

雲青在短短一刹那間想了很多東西,下一刻她就調動方寸盞回到了水麵上,抬手揮出一片無垠火海,將那些亂糟糟的冰魄燒了個一幹二淨。

不管神隱門幹過什麽,她現在都處於仙道聖者眼皮子底下,所以她要做的就是看好這個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