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第一百四十四回

冰夷被弇茲古鏡之水當頭擊中,雲青清楚地看見她的身子一點點融化,她的皮膚本來就是透明的,在這樣的水幕下根本分不清楚。

外麵的皮膚化作清水,內髒與骨骼也失去依托,一下就衝入海水中,不過短短幾息間她就隻剩下大堆銳利的鱗片。這些鱗片如冰晶一般,雲青重新調動大日黑天真氣,一把火過去就隻剩下幾灘水了,而這些水又被弇茲古鏡中的水流衝走,這麽一來冰夷就消失得不剩一點痕跡。

不同的神明就代表著不同的規則,這是雲青第一次看見規則之間相衝的話會發生什麽。天道規則是絕對穩固的,永恒不變的,假如出現了衝突,那麽必定要證明衝突的雙方中有一方是錯的,否則整個天道都會出現崩潰。在冰夷神力與弇茲神力對峙之中,冰夷被判定為錯誤的那一方,於是它所秉持的規則消失了,連帶它自己也湮滅了。

雲青再次用鏡袱覆蓋好弇茲古鏡,那些水流被遮掩在淡青色的布料之下,她手裏的大日黑天真焰可以在古鏡淌出水的一瞬間將它蒸幹。雲青沒空管這場大海嘯會帶來什麽災難,更沒空了解水神消失會對天道產生什麽影響,她直接折身回去,然後將那群逼近界門的冰魄也燒了個幹淨。失去了冰夷,它們亦不再源源不斷的產生,燒一個就少一個,雖然量大,但處理起來也算方便。

雲青一邊燒一邊思考這整件事中所含的深意。

首先,神道叩門肯定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而通天神脈對神道不懼也不退。這就跟南海那群魔道天天嚷嚷著要入主無妄魔境一樣,魔道正統心情好了就跑去招安幾個,心情不好了就殺個幹淨。如果仙道聖者有意遮掩通天神脈與神道的關係,那麽他大可以將雲青放到別的地方去,不必非得把她放在北海之冥。

所以說,雲青所看見的,都是仙道聖者想讓她看見的,而她看不見,不明白的,才是仙道聖者所隱藏的真相。

那麽仙道聖者為什麽讓她看見這些呢?雲青覺得他多半是為了替謝遙扳回這個場子。之前在西海之上,雲青借著鎖鏈束縛觀戰,讓謝遙孤身殺死八名赤帝傳人,這麽一來她拿下了弇茲古鏡又沒有與神道產生半分因果羈絆。而現在她被仙道聖者扔在這地方,還不得已擊殺了冰夷,也算是被仙道聖者拖下水了。

因果相償,這位仙道聖者可不像謝遙那麽好糊弄,雲青見了冰夷也隻能真刀真槍地和她打了,不然仙道聖者肯定還有更惡心人的後招要來。

隻是一小會兒,雲青大致理清了思路,海麵上那些冰魄也燒得差不多了。她望向那塊光芒微弱的界門,忽然想要知道通天神脈上不去的地方到底通往哪裏。

“你看哪兒呢?”

雲青聞言回首,正看見蘇悼白憑空出現,顯然是剛剛移轉乾坤而來。

“前輩,多年不見了。”雲青略微施施禮,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驚動神隱門了。

他身上清輝籠罩,周圍黑暗皆被驅散:“十年刑期才過了一半你就水淹山門了,十年期滿你是不是準備把通天神脈也給沉水裏啊?”

“晚輩並非此意。”雲青平靜地說著廢話。

蘇悼白漠然看著她,口氣絕對稱不上和藹:“是不是這個意思你自己心裏最清楚。近些年會有內門弟子來此地淬煉元氣,你需多加護持,不可妄動。”

“晚輩明白。”雲青頗為順從地點了點頭。

蘇悼白似乎隻是來這裏看看她的情況,見界門沒什麽損傷也不願多留,他回頭欲走,但步伐卻頓住了。

他回過頭來看了雲青一會兒,雲青在他的氣勢逼迫下分毫不亂,他最終還是意味深長地道:“好好在北海之冥呆上十年,這也算聖天香給你的機會。若是你將它當做刑罰來受,它就隻會是一場漫長而黑暗的刑罰。若是你將它當做一場修行,那麽也算沒有辜負兩位聖者在如此緊張激烈的戰事中替你爭取的這十年。”

雲青聽他直呼魔道聖者名字就驚了一下,見他話中有勸勉之意就更為驚訝了,要知道蘇悼白跟她的關係雖算不上生死之仇,但也是衝突尖銳啊。

“多謝前輩指點。”雲青一邊認真道謝,一邊借他難得和顏悅色的機會追問,“可是前輩說不許妄動……那要是遇上之前那些擅闖界門之人,晚輩該如何處置?”

蘇悼白回頭看她,白發飛揚,陰陽長河浩浩湯湯:“不會有誰來了,那些人死一個就少一個,它們吃不消,所以不會一直派人來。”

雲青不太信任他這個說辭,正想問要是真來了怎麽辦,可蘇悼白看出她的意思,提前打斷道:“太清天尊就在那裏麵坐著呢,他又不是死的,你攔不下,他不會自己上麽?”

雲青聽他提起“太清天尊”好像突然想起來什麽:“晚輩來神隱門已有五年之久,還從未覲見過仙道聖者,不知是否太過見外?”

蘇悼白在心底嗤笑一聲,這位魔尊還當她是仙道自己人呢?對她當然得“見外”點,現在斬仙台上的洞玄子就是最好的證明,隻不過是押送她一趟而已,直接就被仙道聖者罰了十年天雷之刑。

“你以為是串門呢?”蘇悼白終於恢複點之前咄咄逼人的氣勢,“他若是要見你,自然會親自傳召。若是不想見,那你在通天神脈下跪死也沒用。”

“晚輩心有疑障,隻盼聖者大人能略作指點。”雲青態度很好,就連蘇悼白也沒辦法刻意刁難她。

他沉默了一小會兒,還是堅持道:“專心守好這十年,該見的自然能見。”

說著他便徑直往界門走去,青白色的身影漸漸沒入那點微光之中。

雲青不再看他而是重新築起白玉台,這次她沒有再以紅蓮業火驅散寒意,而是直接任憑黑暗侵蝕,寒冷堆砌。

蘇悼白這番前來除了視察情況,也有提點雲青的意思。如果她懷疑仙道要故意找她麻煩,那麽這十年間她就會處於緊張的防備狀態,無暇靜心修煉,而如果她真正當這十年刑期是一次難得的修行機會,那麽她有可能因此獲益匪淺,當然也有可能被仙道坑上一把。

到底怎麽選還是看雲青自己有沒有這個魄力。

對於雲青而言,既然有了難得的修行機會,她自然不會拒絕,而之後會不會被仙道聖者陰上一把,那等那時候再說吧。

北海之冥極為黑暗,看不見一絲光,也完全沒有幹擾,這點有利於魔道真氣的修行。之前五年間雲青都在淬煉真氣,穩固心境,實力雖然沒什麽大的突破,但徹底拔出了戾氣,不會有走火入魔之危。

在這樣一個平和而穩定的前提下,雲青已經可以開始嚐試新的突破了。眼下她的選擇很多,她可以在三個魔道傳承中選擇一門修至小成,亦可以嚐試參悟三輪合一的方法。選擇前者的話進展會非常迅速,一脈嫡傳絕學所需要耗費的精力難以計算,如果專精其一毫無疑問會快上不少,隻要三輪中有一個小成,那麽她就有可能育成“道幹”。

可是雲青還是不願意將另外兩門傳承用作純粹的輔助,道幹從道種孕育而來,主要依靠入道後對規則的領悟積累,這種積累到了一定程度就會質變。如果雲青選擇三輪之一先做突破,那麽道幹孕育出來的也隻可能是那一種,這種方法比較穩妥,但雲青不太願意。

既然它們都是能成大道的絕學,那麽為何要放棄其中兩個呢?如果能夠將三脈嫡傳絕學同時突破,那麽那時候所成的道幹會有什麽區別嗎?

所以雲青決定同時修行這三脈魔道絕學,嚐試三輪合一,而這次她的突破點就是閻魔聖軀。

閻魔聖軀亦是六道閻魔宗嫡傳絕學,不過它並非獨立的功法,而是一種淬煉肉身的無上法門。修至大乘則此身介於生死之間,永恒不朽,不為外物所傷,不為寒熱所擾,超脫輪回之外。它與所有鍛體之術的區別就在於“介於生死之間”這麽一個特點,修成者不能算是活人,所有不會死,不會被器物所傷,但又不能完全算是死人,因此也不會受鬼道或佛道克製。

出入生死無所礙者,天下也僅有這門閻魔聖軀了。

六道無生輪主的是死道,但其中大妙淨光象與輪轉聖王均為生之意;閻魔破妄輪主生道,但其中的十殿閻羅象與司生斷死象都是死之意;大日黑天輪中的生死輪轉更是複雜多變,這麽幾種生生死死的規則混在一起,就是想把它分清楚也難。

既然這三脈嫡傳中不僅有相互克製之處,還有生死相衝之處,那麽雲青就正好以這個“出入生死而無礙”的閻魔聖軀為媒介,看能不能有所突破。

北海之冥為極寒極陰之地,正合乎淬煉的要求。

雲青很早以前就開始以卻食吞氣的方法保持肉身的純粹潔淨,後來在歸靈寺又得了金剛經這種偏重服氣與鍛體的嫡傳絕學,所以她的準備也算是充分。加上北海之冥的地利,若是時間充裕,也許能在此道上有所突破。

她靜下心來,盤膝而坐,真氣歸於丹田,全憑肉身之力抵抗寒冰。

玉台漸漸下沉,然後沒入水中,表層的海水在一場激鬥後漸趨平靜。雲青放的火漸漸消失了,冰霜一點點蔓延開來,玉台被海水完全淹沒,而海水又漸漸凍結成冰。

雲青安靜地坐在冰川之中,如同一座冷峻的雕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