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回

黑色魔焰逼近,具有侵蝕性的魔道真氣潮水般往上湧,威勢浩大,月如梭死守原地,一步不退。

他手中劍勢變化不斷,待到魔焰稍稍穩定就立刻高聲道:“魔尊總得給個動手的理由!莫非你們無妄魔境真想插手北川?”

月如梭這頂帽子扣得夠大,當年魔道不過是碰了碰九鳴城,聖地們的反應就激烈得很,而散修更是惶恐如末日。現在他說魔道要染指北川大陸,那不是把無妄魔境往火坑裏推嗎?墨陵劍閣自己也需要一個正式入世的機會,在這個朝代變更的關鍵時刻用魔道來堵神隱門的槍口,雙方一個糾纏,他們就能毫發無損地降臨人世了。

雲青站在原地看他頑抗,倒也沒有緊逼下去,她想了想,認真地說道:“理由我沒有,不過插手北川這事兒我回去能幫你問問。”

月如梭險些一口血吐出來,他剛才那話明顯是在威脅,可黃泉居然完全沒聽懂似的答了。

“雖說你是文劍,但墨陵千萬年積累應該不至於如此不濟吧?我記得同為封疆劍意,賀前輩還是很厲害的啊……”雲青見他臉色不太好看,於是頗為擔憂地問道,“你今日身子不適麽?”

說著魔焰愈盛,九首齊舞,被九首蟠虺盤踞著的劍身一陣扭曲,竟然直接從中間裂開,僅憑借蛇身糾纏而立於空中。

月如梭挽劍如花,無數銀光伴著玉石清輝衝向黑漆漆的魔焰,他肅然嗬道:“魔尊不要欺人太甚!”

“同輩相爭又未傷你性命,我何時欺你太甚了?”雲青看起來很好說話,就連九個蛇頭都左搖右擺,似乎無意攻陷他所守之地。

在月如梭眼中她比那條九首蟠虺還要不堪,方才一見麵就動手,沒三句話就喊打喊殺,這會兒居然還好意思裝無辜。可是他沒空和雲青爭口舌之利,他現在滿心都想著怎麽突破重圍,然後與救援之人聯合拿下這位魔尊。

“對了,你們地陵裏的東西還沒布置好麽?為何現在還不宣布入世?”雲青將手中暗色的掩日刀鋒對準月如梭,然後黑焰直接蓋過了他劍上輝光,月如梭劍尖一挑,錚然作響,正要反擊,可雲青這問題卻讓他手裏一頓。

這時候掩日已經將他劍上的光輝完全吞沒,那楚宣王被這暗色一震,頓時暈厥在地。

雲青這才收了刀:“他暈了,你答吧。”

“雖不知魔尊從何處得了消息,但在下實在無可奉告。”月如梭冷然道。

回應他的是大片紅蓮業火,業火焚天,在這片黑暗中匯成罪惡的汪洋,每一次激**便引燃心底的殺念。月如梭心中越是急躁反感,這火就燒得越烈,紅蓮業火以心中業罪為燃料,唯有心無旁念者可以不受其苦。月如梭心性不差,給他點時間便能靜下來,可問題是他旁邊還有位黃泉魔尊虎視眈眈,大日黑天真焰中的龐大惡念無時無刻不籠罩著他。

“你還是自己說比較好,不然待會兒墨陵來人就隻能見著一堆骨灰了。”雲青一邊同他說話,一邊就將天書的波動滲透了過去,這麽一來就算對方咬牙不答,她也有辦法得出點信息。

“魔尊不必留情,在下甘為人道屍骨成灰!”月如梭傲然看她,長劍所指,黑暗如冰雪般消散,墨陵名士風采即便在沉寂千年後也一如往昔。他手中劍芒吞吐不定,時而被壓製,時而又突出重圍逼近雲青。

人道越是在這種時候就越是強大。

如果隻針對月如梭一個人,那麽他很有可能會亂了方寸,受製於雲青。但是如果扯上宗門,扯上道統,他們就能瞬間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強大力量。這大概是人道與其他道統最大的區別,在其他修行者拚命壯大自身的時候,他們卻將自身完完全全地獻給了整個種族,然後以一己之身發揮出整個人類群體的龐大力量。

雲青漠然,足下黑焰翻滾,然後漸漸沒入身體,她手裏掩日一轉,黑色褪去,最後化為通透的銀色。

“轉魄指月!”

大日淨土所化的黑色天幕上,一邊是大日烈焰,另一邊卻升起一道彎鉤般的銀色月輪。月色森冷,每一縷都如細針一般鋒利刺骨,月如梭劍上的光芒能驅散黑日火,卻無法完全擋住這白月光。雲青手腕一壓,倒提轉魄,整個月輪都翻轉一下,月光竟凝作實體,如雨般傾盆而下。

無盡火海,漫天雨幕,月如梭根本避無可避。

他也沒有想過要閃避,這裏是人族的領土,是他這脈傳承為之奮戰萬載之地,還輪不到魔道撒野!

月如梭瞑目凝神,心火皆息,四周紅蓮業火逐漸褪去。他周身開始匯聚起無數細微的願力,這力量在雲青看來微不足道,但也足夠讓她心生警戒了。

對於人道修者而言,祭器是鬥法中非常關鍵的部分,最好的例子就是履天聖壇。大型的祭器往往固定在某個地方,難以拆解,但對於聖地來說這是早就被研究得很透徹的問題,聖地多得是法子解決調用願力的麻煩。月如梭現在肯定是用了什麽法門讓自己能夠像祭器一般直接凝聚萬民願力。

人的思想最為複雜,在凝聚願力的過程中,千千萬萬的繁雜念頭也會轟然湧入神魂,若不是神魂堅定至極且有特殊法門,月如梭絕不可能就這麽直接調用。

“劍**八方,此生不枉!”

月如梭眸光熠熠,他雙手持劍,執劍為禮,也不揮擊。他修行的劍道本來就不是用來打打殺殺的,封疆劍意是剛柔並濟的文劍,所以在招式上反倒沒有人世間武功那麽繁雜。

原本普普通通的精鐵劍身上開始漫出細密的金色光點,願力飛快地匯入他劍上,這光芒越來越盛,最終整柄劍都化作了金色。金色的封疆劍意縱橫恣睢,耀眼的光芒照破這片黑暗,在月如梭劍意所及的範圍內,每一絲靈氣的調動,每一分真氣的流轉,都為他所掌控。雲青布置的大日淨土一下就被他破開一個裂口,外麵清新的靈氣湧入,飛快地驅散了魔物帶來的汙濁之感。

輝煌的光芒一寸寸蔓延,天上那輪冬陽也不及它壯美,劍芒照入雲層,在灰暗的天空中染出層層疊疊的金色。這金色又透過層雲普照四方大地,地上那些瀕臨死境的貧民抬頭看天,隻覺得溫暖而柔和的力量滲入心田,一時間竟然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他們心中的希望又化作對生的願力,再次反哺回月如梭神魂之中,一時間這金光竟是綿綿不絕,浩大無垠。

“真是美啊……”雲青在心裏默歎。

可惜她看不見光。

雲青大概能理解為什麽那麽多渺小的人道弟子願意為這個道統獻出一切,因為這個看似平實的道統內裏實在是太過瑰麗,太過驚心動魄,單單是這麽看著就有種要潸然淚下的悲壯之感。

月如梭雙眸完全化作金色,裏麵再也看不出半分人類的情緒。是了,引如此龐大的願力入體,就算他是嫡傳弟子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雲青迎著這無盡金光踏出一步,□在外的皮膚都被劍芒擦過,微微露出血痕,索性她著黑衣,也不顯半分狼狽。

她十指結印,默念:“斷罪成軀,誅生成念。”

黑色紋路在她的身上遊走不定,真氣流轉愈發激烈,原本就狂暴凶猛的大日黑天真氣這會兒簡直一點就炸。真氣中的閻魔之力飛快地隨著周天運轉而成形,大日黑天真氣試圖急速流轉,但這裏麵所攜的閻魔之力又太過凝實沉重。這麽一快一慢的拉扯間,雲青覺得全身經脈都緊繃得生疼。

一隻黑色巨手的虛影破土而出,整個軍營的地麵被掀開,這片平坦的地區迅速拱起成為山丘。說是手,其實更像是爪子,那東西足有小山那麽大,尖銳而猙獰的鱗片覆蓋在上麵,不留一點空隙,十指指甲鋒利如刀。四周大地開始龜裂,地下發出一聲聲沉悶而凶狠的呼吸,這隻手的主人正在嚐試掙脫土壤的束縛。

“起!”雲青抬手上撐,那隻巨手動作與她一模一樣,也是朝著天空一撐,這時候大半手臂都露了出來。

雲青漸漸收攏大日黑天輪真氣,她護體真氣一失,金光便毫無保留地照射在她身上。雲青抬袖稍作遮擋,可是效果不大,幾息間她就衣衫襤褸,血流成河。好在此時月如梭神智已失,所有攻擊都是無差別的,雲青安靜地憑借肉身抗衡這瘋狂的劍芒,然後漸漸調動起六道無生輪真氣。

她一步步走進了月如梭,這時候劍芒已經密集到讓她寸步難行的地步了,可她仍試圖往前侵入。

四周魔物惶恐地尖叫嘶吼,餓鬼道大門轟然洞開,就開在那隻巨爪之上。無數餓鬼從這方通道中爬出來,但是沒走出多遠就被那隻巨爪捕捉到,巨爪上麵裂開一個個血肉大口,將餓鬼吞噬殆盡。最後這巨爪越來越凝實,一舉破土而出,它撐在餓鬼道的邊緣,一邊吞噬餓鬼,一邊緩緩將自己的身體拉出來。

雲青這回是以自身的損傷為代價,強行換了六道無生輪真氣,然後再開餓鬼道來凝結閻魔聖軀的虛影。凝聚閻魔聖軀對她來說還是比較費力的一件事,而這個力量的來源可以是北海那樣的頓悟,也可以是魔道中常用的血祭。

月如梭之前那招“劍**八方”實在是動靜太大,這會兒北川的大宗門估計已經注意到這邊了。雲青覺得在這種時候要是她搞個屠城百萬出來就太不理智了,先不說神隱門,這北川可是墨陵根基,本來就因為戰亂損傷不少,要是再這麽一殺肯定會派長老把她拿下,這麽一來她以死戰突破境界,然後迅速返回宗門的想法就落了空。

所以雲青選擇換上六道無生輪,以餓鬼道無窮無盡的餓鬼和剛剛大日淨土中殘留的魔物來血祭。

在很短的時間內,閻魔聖軀已經完全成形,那上古魔神之軀屹立於天地間,遮蔽了太陽,在大地上投下巨大的陰影。無數山川被生生踏平,地麵上留下一個個向四麵八方開裂的巨型腳爪印。

雲青踏空而行,落於閻魔聖軀肩頭,俯瞰這片被劍芒與魔威所籠罩的大地。

隻見得,滄江奔流,萬裏瘡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