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回

雲青以最快的速度衝上來那塊突起的石台,影壁朦朧如鏡,裏麵空無一人,仙道聖者果然不在。她抬頭望了一眼通天神脈上方,他在這上麵呢,還是在北海之冥?

雲青略一思索,最後還是揮散心中諸多疑問,直接衝向影壁。

此時清虛子騰身踏上這石台,正看見雲青的雙手抵上了那塊平滑而模糊的影壁。他眉頭微皺,影壁對於仙道而言意義深刻,就跟黃泉聖殿裏的魔紋一般,這是與仙道道統相係的終於壁壘。

他雖然很少謹遵太清吩咐,但此刻也不敢拿道統開玩笑,於是當下就將元氣全部爆發,直接用了移轉乾坤之術。在這種道種被壓製的環境下使用道術的風險不小,可是正如太清所言,承了這個道統的意誌就要有為之而死的決心。

他身影一閃,在雲青運力之前出現在她身邊。

雲青側身避過他的手,直接將昆吾化作真剛斬向影壁,動作快得難以分辨。清虛子離她很近,但是剛剛經曆過元氣爆發,一時間也沒辦法使用道術。他直接拂袖一攔,雙指準確地夾住了昆吾刀鋒,細小的血流從他指尖流下,這還是他狙殺雲青以來第一次受傷。這麽快的速度下還能空手接白刃,雲青一時間都有些不確定能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轟開影壁了。

“腿都斷了還想近身為戰?”清虛子另一隻手毫不客氣地扼住她的脖子,他感覺到手裏的人皮膚冷得不像活人,但是脈搏跳動卻極為劇烈,顯然對方已經開始拚命了。

雲青笑意森冷,真剛之上刀煞之氣頓生,清虛子一下被震開,脊背貼上了影壁。

“沒元氣護體還敢直接碰昆吾?”雲青用相似的語氣嘲道,她聲音沙啞,脖子上有一道清晰的勒痕。

清虛子咳了口血,但是神色平靜如初:“有何不敢?”

幾乎在同一時間,雲青揮刀下劈,而他則準確無誤地扣住了雲青蒼白的手腕。雲青感覺到巨大的力道壓碎腕骨,她手指微微一挑,真剛直接落入另一隻手中。真剛的刀刃落在她手裏,然後微微調轉就朝向了影壁,這時候雲青已經滿手是血,另一隻手在洗髓經流轉下複原,直接反扣住清虛子。

現在她持刀的手位置稍低,大概在清虛子的側腰附近。而清虛子一隻手扼住雲青脖子,另一隻手則在爭奪昆吾的時候被雲青反手按住,一時間竟然沒法阻攔。

清虛子意識到不好,雲青顯然是先以假動作誘了他出手,然後直接趁他反應不及時攻擊影壁。他想要伸手將她直接甩出去,但是這時候雲青已經將真剛擲向了影壁。

真剛直接擦著清虛子的肋骨刺入了光滑平坦的影壁,雲青和他都有一瞬間的僵硬。

他們都聽見了一聲輕微的“哢嚓”聲,就好像鏡子的破碎聲一般,真剛紮進影壁的地方出現了蛛網般密密麻麻的裂紋。清虛子自己可從來沒對這影壁下過手,他也不知道這東西竟然脆得跟玻璃似的,隻是被紮了個窟窿就開始全部崩碎。其實就連雲青自己下手後都有些驚訝,因為黃泉聖殿裏的魔紋看上去就很牢固,這個影壁也太脆了吧。

清虛子聽見細微的破碎聲越來越大,他立刻對雲青道:“放開!”

“你先放!”雲青力道驚人,直接將他死死按在影壁上,也不顧自己脖子上越收越緊的手。

這時候碎裂之聲越來越大,清虛子神色微凝,他也不知道洞玄子還有多久才能趕上來,更不知道影壁碎了會有什麽後果,現在還是先離開這裏比較安全。

清虛子冷冷地回了她兩個字:“你先。”

誰也不敢相信對方,所以誰都不可能先放手。清虛子離影壁更近,他危險更大,可是他沉得住氣,神色沒有半分動搖。

雲青正要說什麽,結果這一刹那間就看見整片影壁轟然剝落,這種介於金石之間的碎片如同瀑布般砸在兩人身上,可是沒有造成很大傷勢。

影壁裏麵是實心,和整個通天神脈一模一樣的岩層。

這情況兩人都沒有料到,因為仙道聖者一直以來都坐在裏麵,還來來回回走動著,怎麽看都像是有一個通道的。

可是現在影壁碎了,裏麵直接就是山脈,這就意味著雲青無路可走了。她反應很快,手裏一招,刀光乍現,直接將真剛往清虛子胸口捅去。清虛子想著以一換一,正要將她掐死,可是下一刻就看見真剛停在了自己身前半寸不到的地方。

一隻修長白皙的手穿過了雲青胸口,冰冷的血飛濺得清虛子滿身都是。

“師……尊?”

雲青朝著他倒下來,清虛子下意識地伸手扶住,然後抬頭看著她身後那人,有些不可置信地道:“您恢複了?”

北川大陸已是春暖花開,但南風大陸此時依舊處於嚴冬。

這個冬天,環繞著夭闕塔的湖麵結了層薄薄的冰,往日在湖麵上撐舟者也消失不見了。夭闕塔上空有陰雲密布,接下來想必也是雨雪霏霏,冷徹骨髓。白骨的蒼白和冰霜的蒼白混合在一起,多了幾分淒清荒涼的感覺。近年來妖道的形勢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清川山府與履天壇的戰線在九鳴城附近進了退,退了又進,也算是各有輸贏。

妖道聖者一襲黑裙立於白骨塔前,畢方站在尖利的骨刺上梳理著羽毛,偶爾用漆黑的圓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妖道聖者麵前是一具被無數骨刺穿過的妖物屍身。

那妖物長得像一頭白色的大牛,尾如蛇狀,背生雙翼,皮毛堅實。它胸口還有起伏,並沒有完全死去,它看向妖道聖者的眼神敦實而憨厚,不帶半分痛苦之意。畢方抬頭望了它幾眼,眼神中倒也沒有多餘的情緒。

穿過他身體的骨刺細膩而溫潤,如同玉石一般,看起來就帶著點鮮活的暖意。

妖道聖者的手一點點劃開那隻妖物的胸口,十指尖碰到的地方自動分開,猩紅的皮肉下藏著跳動不止的心髒。

“請大人慢用。”那隻妖物口吐人言,虔誠地將自己獻祭給這位萬妖之祖。

妖道聖者神色溫柔,如同撫摸著自己的孩子一般從那顆心髒上撕下一小部分送入口中。她伸出另一隻手拍了拍這隻妖獸的頭,柔聲道:“謝謝。”

妖獸的力量全部都蘊藏著血脈之中,這種力量從十萬大山而來,如今又流回這位聖者的身體裏。

那隻被她活生生吞食心髒的妖獸平靜地說道:“我鯥族願意為聖者大獻出一切,這可是祖祖輩輩的榮耀,請聖者大人不必多禮。”

畢方沒有再抬頭看下去,眼前的場麵太過殘酷,但是每年冬天都會發生一次。流小妞在很多年前的那個冬天就將自身骨肉獻給了聖者大人,它的後代在夏天繁衍出來,在這片湖域裏撐舟,侍奉著聖者大人身邊。等到冬天,它又重複這種獻祭,祖祖輩輩,萬年不已。

這位萬妖之祖是十萬大山一切妖族生命的起始,也是他們生命的終結。

從十萬大山誕生的生命最終要歸還給她。

妖道聖者將這顆跳動的心髒吞食幹淨,她鬢角的白發開始變黑,眼尾的紋路漸漸消退。她的嘴角沾著猩紅的血,淒楚而且美豔。鯥的生命氣息一點點流入刺穿它的白骨之中,它的身體變得幹癟而枯瘦,最後隻剩下一捧白骨。這些白骨堆砌著夭闕塔的麵前,和它的祖先一樣,懷著無上的榮耀沉眠於此。

天空中下起小雪,畢方不耐煩地揮了揮翅膀,雪花還沒有碰到它就化作雨水。

“好些了?”畢方撲騰著翅膀往妖道聖者懷裏鑽,它撒著嬌問道。

妖道聖者用纖細柔美的指尖擦淨唇角的血,一邊撫過它的羽毛一邊道:“好不了多久的……不過已經夠了。”

“不好嗎?”畢方悶悶不樂地抬頭看她,“那就把我吃掉?”

妖道聖者笑起來,眉眼竟如少女般生機蓬勃,她低頭吻了吻畢方頭頂火紅的翎毛:“那麽……記得在死前回到夭闕塔。”

“嗯。”畢方發出滿足的鳴叫聲,圓眼睛裏一塵不染,“現在要做什麽?”

妖道聖者寵溺地看著它,問道:“你想做什麽?”

她像是天底下大部分的母親一般,縱容自己的孩子提出一切要求,並且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去完成它。

“吃人,殺人,把那些會傷到你的統統燒死。”畢方眨了眨眼睛,清澈的眼裏倒映出妖道聖者溫柔的微笑。

妖道聖者垂眉掐算了一會兒,唇角緩緩綻開一抹淺淡的笑容,待她演算完才對畢方道:“天書已經送到太清手裏了,他會幫我們拖住履天壇。”

“那又怎麽樣?”畢方不明白,它腦子裏想的東西一向很少,“你隻需要告訴我,我該做點什麽就好了。”

妖道聖者將它放飛到空中,畢方拍拍翅膀徘徊了一會兒。她從虛空中抽出一把骨傘,擋住飄搖無依的小雪,傘上繁花似錦,與她發間色彩繁複的釵子頗為相襯。

“快說快說!”畢方不耐煩地催促,圍著妖道聖者一遍遍轉圈。

“我會保護你們的。”妖道聖者回過身子,看著高聳入雲的夭闕塔,她的神色溫柔得根本不像聖者,“希望在無盡遙遠的未來,你們能像現在這樣,在這片十萬大山裏繁衍不息,甚至能走出去,去看更精彩的世界。”

畢方打了個嗬欠,它不太明白妖道聖者的話。

妖道聖者在傘下微笑,重新恢複年輕的容顏裏含了冶豔之色,可是那種母性的光輝卻從未從她身上褪去過。

溫柔而殘忍的,如同這片十萬大山一般。

“去吧,去讓鏡國覆滅,人道已經不需要存在了。”

這年冬天,十萬大山數不盡的妖物傾巢而出,聲勢浩大地湧向了飽受戰火折磨的鏡國。

作者有話要說:實在是更新不上,太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