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回
、神血封刀,尋釁屠門
房內暗得很,渾濁的黑色從四角彌漫開來,一股嗆人的硫磺味揮之不去。魔焰繞著梁柱而上,盤出一枝枝讓人恐懼的大花,黑色蛇首從花間探出來,赤紅色的蛇信子吞吐不斷。臨君從窗口張望了幾眼,但很快就看見惡鬼圖落下,遮蔽了他的視線。他識相地收回了目光,明白雲青不太希望有人盯著。
這裏是外界清氣所無法侵入的地方,被無上魔威所籠罩,是人間煉獄。
“咳咳……”
阿芒把雲青從肩頭放下,然後小心地退開一些。雲青扶著桌案,咳嗽聲止也止不住。阿芒每到這種時候就開始慌神,他圍著桌案團團轉,也不敢隨意碰雲青。
雲青一邊咳著一邊伸手將昆吾抽出來,那畫卷上露出個窟窿,還被燒得隻剩下中間的部分。
“來。”雲青衝阿芒招了招手,阿芒一直有些怕她,隻是往前站了點,也沒接近太多。
雲青皺眉,手裏昆吾一揚,原本通透如水的刀刃瞬間化作金色利刃。刀光明滅,破空而出,銳利的刀尖直接抵在了他的喉嚨上,可是阿芒肉身堅硬得不像話,就連昆吾也紮不進半分。
“聽話……”雲青疲憊地說道,她似乎連擲刀的動作都做得很累,歇了會兒才道,“過來。”
阿芒又往前挪了點,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她,喉嚨口都被戳出個深深的印記。
“可願為我喉舌?可願為我手足?”雲青將昆吾召回來,隨手扔在一邊,她揉著眉心問道,“可願為我生?可願替我死?”
阿芒茫然看她,一聲不吭。
“換了我,想必是不願的……”雲青自顧自地答道,她突然低笑起來,在一片昏黑之中顯得有些詭譎,“你又是何必呢……”
阿芒還是茫然,他雙眼空洞無神,就這麽直愣愣地立著。
“隨你了。”雲青心目移開,不太想看他這副蠢兮兮的樣子。
她搖了搖頭,然後將手裏的昆吾遞給了阿芒:“來,把這把刀吃下去。”
雲青對刀兵的了解比較有限,解鈴還須係鈴人,昆吾不受控製一事本該找墨陵解決。但北川一行後她已經徹底和墨陵決裂,以人道修者的性子,就算是死也不會再幫她了。現在雲青手邊的材料資源都有限,既沒法重煉昆吾,又不能隨手把這種與她有莫大因果幹係的東西給扔了。
她想來想去也隻找到個應急的辦法。先毀了徐吾通托身的那張畫,然後逼他寄身昆吾之中,再以神明的血來漸漸磨滅刀上的靈性。如此封刀百載,刀靈就會消失,倒是刀煞會增長不少。前後之間也說不上哪個更好,不過眼下雲青身邊正好有一位神明,她也沒多想,索性就這麽做了。
阿芒聽不懂她在說什麽,隻是低著頭看她,一臉茫然無措。
雲青將昆吾往前送了送,她自己握著刀刃,阿芒一伸手就能抓住刀柄,這麽近的距離,以阿芒的力道甚至能直接殺死她。但是雲青還是將這把刀遞了過去,就好像過去二十幾年的交付一樣,一條命握在自己的左手或是右手裏,其實並沒有什麽差別。
阿芒終於領會了她的意思。
他接過了昆吾,胸腹間裂開一個巨大的血洞,刀光沒入鮮活的軀體,轉瞬就消失在了堅實的皮膚之下。
阿芒把刀吞進去之後還是看著她,不過很快就被雲青冰冷的手遮住了視線。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但還是清清楚楚地傳了出來:“……別看,我怕我會忍不住把你的眼睛挖出來。”
屋內又歸於寂靜,暗沉沉的魔氣之下隻聽得見頓挫有力的心跳聲。
天光從北海正中央升起是在第三日。
一開始隻是淺淡如晨曦的金色光暈,北海之冥四方都是被海和昏暗的天倒映成深藍色,這點光芒在天幕中尤為明顯。各道道統所守的陣法全部開啟,升仙之途上的罡風烈火等等惡劣天象就化作天花、仙樂,四周恍如真正的仙境一般。空靈的響徹繚繞著北海之冥,百花芳香和浩瀚清氣潮水般掃過整個漫無邊際的海域與天空,溫潤地拂過所有人心間。道路散發微光連接一個個陣法,將那點天光拱衛在中央,隨著那點光芒越來越盛,就像在昏暗天幕中掛上了星辰與皓月一般。
試煉之人秉承天命,一點天光直指無上大道。
臨君和素心看著這副恢弘壯闊的景象,都是暗歎一聲,他們從彼此眼中看出了欽佩與凝重混合的複雜情緒。
待那點天光強盛到讓所有人都不敢直視的時候,仙道聖者的聲音才傳入各大道統所在的地方:“多謝諸位道友相助,洞玄子此番險勝諸道一籌,當升天仙之位。其太上道玄氣道、太上忘情道、太上玄冥道、太上玄靈道、太上青霄道曆此升仙途後已臻於至境,以此五道合道升仙,我神隱門太上感應錄下又添洞玄經一脈長生之法,當與諸道道友同慶。”
仙道聖者的聲音很平和,雖然是感謝的話,但帶給所有道統新秀的卻是壓力居多。
仙道修行不易,成仙更是一道生死大關,古往今來飛升天仙者渺渺無幾。洞玄子當年是被神隱門從九鳴城接引入門的,清虛子行事高調,導致這位神隱門小師弟的名頭頗為響亮。所有人都知道他入門才三十年不到,這短短三十年間就將五脈太上道修成,這已經不是單純地讓人驚歎了。
是讓人畏懼。
仙道與人道這種入門門檻較低的不同,它在最開始的時候對修行者的要求就很高,這麽一來仙道修者彼此的差距也就小了不少。可以說在其他道統看來,神隱十子的實力基本上能通過修行時間來判斷,但是洞玄子完全顛覆了這種認知。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了顛覆認知的人物,多半就意味著仙道這個道統要在他的領導下崛起了。
這才是真正的威懾。
仙道聖者話音一落,所有人都朝著那道天光所在的方向俯身施禮,齊聲道:“恭喜道友合道升仙!”
臨君和素心直起身子,回頭一看才發現雲青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出了屋子。她閉著眼睛,麵朝那點天光所在的地方,神色頗為凝重。素心跟她還是比較熟的,兩人一同駐守過南海,她很少看見雲青露出這種神色。在素心的印象中,黃泉魔尊似乎一直是笑著的,或是溫和或是謙恭或者張狂,各種笑容就像烙在臉上的麵具一般,牢固得無法擺脫。
“怎麽了?”素心低聲問她,臨君有些不明所以。
雲青抵著眉心,歎息道:“要開始了……”
素心不明所以,但是心下卻突突地跳了起來,就像聽見了什麽不祥的預言一般。
這時候魔道陣外衝進來一人,青衫折扇,風流倜儻,隻是神色微有新鬱。宋離憂一進來也沒看素心和臨君,直接就對雲青道:“我們走……你還來得及吧?”
“不好說……不過沒關係,來不及自然有來不及的做法。”雲青點頭,拍了拍阿芒的肩膀,阿芒直接跟在了宋離憂後麵。
宋離憂這次是孤身一人,說走就走,雲青身後卻還有師兄師姐呢。
素心皺眉問道:“去哪兒?”
“自然是回無妄魔境,我們正好和少城主順路。”雲青溫和地答道。
這話素心是半個字都不信,酆都城無所不在,宋離憂隻要在北川隨便找個亂葬崗就能回去,還說什麽順路啊?可是雲青跟宋離憂之間明顯有事,雲青已經是六道閻魔宗當代嫡傳首座,她真要做什麽素心和臨君也攔不下來。
無奈之下兩人隻得跟上,雲青和宋離憂似乎在趕時間,他們很快就飛出了北海之冥。
“不用跟仙道道別麽?”臨君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小世界,天光還沒有散去,甚至在變得越來越強烈。
“他們又沒出來送別,何必腆著臉上去找事?”宋離憂嘲道,他連扇子也不搖了,看樣子真是急得很。
臨君無話可說,心裏琢磨著也是這麽個道理。
“黃泉魔尊?”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幾人身後傳來,雲青頭也沒回就直接往前趕。
“哦,就是她和仙道勾結,直接放洞玄子升仙了?”一個陰柔尖細的聲音緊接著傳了過來。
這下素心就直接停了腳步,她回頭一看,約莫十幾人剛剛從北海之冥中出來,正在對他們指指點點。一個鵝蛋臉的少女微微激動地對身邊之人道:“你怎麽知道就是魔尊放水了!魔尊身子不好……”
“還真沒聽過魔道有人身子不適就不能打的,況且她修道前久和洞玄子關係頗深,再加上那個故意缺席的朱無瑕……魔道和仙道之間有多少齷齪你怎麽知道?他們這點破事兒在東海都傳遍了。”說話之人麵貌英俊,眉眼狹長,嘴唇微薄,總給人一種刻薄刁鑽的感覺。
鵝蛋臉少女還想反駁,但被她身邊的長輩攔了下來,她憤憤不平地瞪了那男人一眼,迅速和長輩離開了這裏。看樣子這兩夥人都是東海散修,而且多半是方丈域的人,他們直接麵臨神隱門威脅,這次謝遙升仙成功,他們自然是滿肚子怨氣。
這種人自己實力不濟敗在洞玄子手裏卻不願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於是把滿腔怨氣都發泄在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聞之上,逞一時口舌之利而已。素心看了一眼就知道沒必要跟這些人計較,於是轉身欲走,可沒想到雲青居然突然開口了。
“東海方丈域,天火宗第三十八代弟子榮勝原,對吧?”
這次素心是切切實實地聽見了雲青的聲音,而非傳聲所致。她猛一聽就覺得不對,細看才發現是阿芒在說話,但聲音與雲青一模一樣。宋離憂也轉過身來,他展開折扇掩住笑容,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那個叫榮勝原的男子也怔了怔,他一聽雲青說話就緊張起來。
他覺得自己安全得很,一來這種散修們的背後調侃是不會被正統道門重視的,二來雲青要是真對他動手不是坐實了她放水的事情嗎?當著那些天之驕子的麵出言不遜卻不用擔心自己小命,這讓他有種奇妙的快感。可是他沒想到那個什麽黃泉魔尊真的接了話頭,看樣子還打算問責了。
“答話啊,舌頭斷了?”宋離憂笑起來,折扇“啪”地合上,榮勝原口中應聲落下一個血糊糊的東西,細看正是一條長長的舌頭。
宋離憂笑得越發肆無忌憚了:“呦……真斷了?”
榮勝原撲通一聲跪下來,哆哆嗦嗦地傳聲道:“前輩饒命!”
“滅門吧。”雲青攔下了興致勃勃的宋離憂,然後平靜地對素心和臨君道。
宋離憂臉色一僵,偷偷傳聲道:“你玩真的?”
雲青沒有答他的話,阿芒嘴唇一開一合,聲音平靜而清晰地傳出來:“素心、臨君聽令,即刻前往東海方丈域,屠盡天火宗上下一千零三十三人,雞犬不得留。”
臨君立刻皺眉道:“此事有失妥當……”
“乖一點……”雲青直接轉頭走了,她的聲音從容淡然地傳過來,“聽話去做就好了。”
宋離憂皺眉跟上她的腳步,素心和臨君留在原地,榮勝原一臉恍惚,麵如土色。
素心抬頭,雙手化做利爪,直接將榮勝原穿心擊殺。臨君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他道:“你真陪黃泉一起發瘋呢?”
素心手裏燃起大日黑天真焰,將榮勝原燒得一幹二淨,她神色嚴肅道:“你沒看出來?”
“看出來什麽?”臨君一怔。
素心直接往東海飛去,臨君也幹淨跟上了她;“你倒是說啊!”
“黃泉尊者要對方丈域動手,這個倒黴鬼剛好撞槍口上罷了。”素心身法極快,幾乎整個人都化作一道黑光。
臨君心中突然一跳,他發現素心已經開始稱黃泉為“尊者”了,這代表一種認可,一種服從。
“方丈域……”他喃喃道,“她和鬼道關係緊密,算來蓬萊域也有涉足……隻差一個瀛洲域了。”
這是不是就意味著那個人很快就會對鎮守瀛洲域的無暇尊者動手?
另一頭,宋離憂也有些不解,他一邊加快速度趕上阿芒一邊問道:“就憑他們倆也能拿下方丈域?”
“沒人幹擾就能,清虛子要準備合道,仙道派不出比他們還強的。”雲青似乎在思索什麽,她揉著眉心,看上去還是很虛弱,“關鍵還是那個天火宗,我知道一個叫地火門的宗門,很多年前與它是一家的。兩道合一可成太陽道,為極陽之屬,能證大道。”
宋離憂覺得和這家夥相處真是難,因為她總是習慣將每一件事情都利用到極致,直到一點價值都壓榨不出才停手。
“你要修這個?”他覺得應該不是。
“先建了因果把傳承弄來,等我想法子將兩道合一後再給別人修。”雲青指的是那個被她留在履天壇的清塵。
“隨你。”宋離憂一挑眉,也沒有問下去,“你趕得及吧?”
雲青臉上綻開一抹冰冷的笑容,緩緩道:“殺個賀樓佩而已,你以為多費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