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第二百一十回

“此事不妥。”

雲青看向唯一一個出言反駁的人,突然微笑起來:“不知拙然道友有何見教?”

遣淵死後,雲青和拙然之間的關係已經很微妙了,這種情況下他提出反對意見就更讓人浮想聯翩。寐光微微側目看他,隻見拙然魔尊神色嚴肅誠懇,也琢磨不出他到底是什麽意思。其他人基本上都是眼觀鼻鼻觀心,都默契地不去摻這一腳渾水。

現在九宗中處於比較優勢地位的宗門是破滅天魔宗、六道閻魔宗、花天欲魔宗、欺世心魔宗還有極獄罪魔宗。

花天欲魔宗寐光在黃泉聖會一開始的時候就隱晦地向雲青找茬,欺世心魔宗的弈心尊者冷嘲熱諷一番後就決然離開無妄魔境,現在還有個出於不明目的提反對意見的破滅天魔宗宗主,可以說雲青在九宗之間並不怎麽得人心。

拙然負手而立,沉聲道:“南海乃是無妄魔境唯一的門戶,時值動亂,應當以穩為重。若是輕易操戈,難免會給其他道統可乘之機。”

“南海散修覬覦無妄魔境不是一兩天了,若是以穩為重就應當徹底鏟除。”雲青一字一句聽下來,然後又一字一句反駁回去,“若說可乘之機,這東西何時沒有?我們行動越快,他們機會就越小,事不宜遲啊……拙然道友也該命宗內開始備戰了。”

拙然毫不退讓,他微微皺眉道:“我宗無時無刻不在備戰之中,這點不勞尊者擔心。隻是南海地域廣袤,散修極為分散,完全剿滅並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按照尊者速戰速決的說法,我們也許需要全境出征,那時候無妄魔境難免會有防守上的疏漏。還請尊者三思。”

他說得十分中肯,這讓雲青停下來思索了一會兒:“道友說得有理,是我考慮不周了。”

拙然乘勢追擊,他朝雲青拱手一禮,揚聲道:“還請尊者收回成命。”

寐光垂眸看著自己雙手,她覺得黃泉不可能因為拙然一兩句話就放棄之前的想法。拙然說的話固然在理,但他反駁南海一事肯定有更深的原因。

現在這位黃泉看起來就比魔道聖者功利性強得多,她排除異己、離間九宗的心思已經非常明顯了。如果讓她借助無妄魔境的現存力量清除南海威脅,那麽接下來她勢必要把手伸向無妄魔境內部。九宗中破滅天魔宗勢力首屈一指,他們是一麵豎起來的旗幟,是最容易被黃泉選擇折斷的。

南海散修雖然煩得很,但是十萬年過去了,他們根本沒有力量與無妄魔境抗衡。如果不將這些無威脅的力量留下來牽製黃泉,那麽破滅天魔宗就很危險了。這是拙然不曾說出來的話,也是幾位宗主之間和黃泉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寐光現在很想看看那位黃泉尊者要怎麽回應他。

雲青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她歎息道:“拙然道友所思之事我已明了,不過道友似乎對我多有誤解。”

拙然細細審視著雲青,可惜到了他們這個境界已經很難借助外在的神色言辭來揣測內心了。雲青想問題時一直閉著眼睛,眉頭微皺,時不時會抬手揉一揉眉心。她看上去微有些疲態,據說是在北川時受了重傷,至今未愈。可是沒有實打實地交過手,拙然也很難說她到底傷到什麽程度了。

他的眼神一直未曾從雲青臉上移開,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拙然不敢。”

雲青說的誤解無非就是拙然拒絕出征的理由——她肯定是要先攘外再平了破滅天魔宗,看樣子她準備表達一下自己對破滅天魔宗並無迫害之心了。

“南海散修現在看來不是什麽大問題,但難保以後不會成為掣肘之物。”雲青睜開了眼睛,正好與拙然目光對上,兩人都是平靜而坦然的。

“不錯。”這點所有人都認同,拙然也不例外。

“現在人道內亂,履天壇和墨陵相互牽製,清川山府一心覆滅鏡國,眠鳳廊已經不成氣候,歸靈寺從來不曾主動出擊。”雲青將自己的說法娓娓道來,沒有多少修飾,都是顯而易見的事實,“這是個很難得的機會,幾個正統傳承中唯一有空理會我們的隻有神隱門與酆都城。”

雲青認真地對拙然說道:“以後要是再想找這樣的時機騰出手來處理南海就很難了,不如趁此機會解決掉後患。”

拙然還沒說什麽,那邊極獄罪魔宗鑄殊已經開口提問了:“那麽無妄魔境防守一事……?”

雲青的目光輕輕掠過他,她笑著點頭道:“這正是我接下來要說的。就算隻有神隱門與酆都城存在威脅,我們也不能讓無妄魔境處於毫無守備的狀況之下,之前確實是我考慮不周。這樣吧,極獄罪魔宗與破滅天魔宗各自分兵一半,負責留守無妄魔境。”

極獄罪魔宗擅長傳送之術,戰時無妄魔境所有的大挪移陣都是由極獄罪魔宗一手建立的,雲青手裏還有一塊記錄所有魔道大挪移陣的令牌。不光是大挪移陣,極獄罪魔宗其他小巧隨身的傳召之術也有很多,這方麵的符咒陣法更是數不勝數。

他們和破滅天魔宗配合起來十分強力,破滅天魔宗戰力強大,多次使用大挪移陣轉移並不會造成什麽削弱。如果無妄魔境突然發生異變,那麽就由極獄罪魔宗弟子將南海的破滅天魔宗弟子送去,反之亦然。

這麽做還有個好處,在南海和無妄魔境兩邊能互相援助的情況下,破滅天魔宗會安全很多。雲青把極獄罪魔宗也留下無疑是在告訴拙然,她不會乘機對破滅天魔宗動手。

“拙然道友……”雲青低聲笑了一下,話裏有點無奈的意思,“至少相信我這一次吧。”

她又將手攏入袖中,微微垂首,孤零零地站在黃泉聖殿的正中央,平靜地迎向所有人表裏不一的尊重。

拙然看著她怔了怔。

十萬年前的黃泉受魔道修者仰望,所言之事莫敢不從,而如今這位黃泉卻需要卑微地請求他們的相信,這多少有點讓人唏噓。

也不知這整整十萬年來,變心的究竟是無數魔道修者還是黃泉自己。

拙然心情有些複雜地朝她行禮:“謹遵尊者吩咐。”

寐光在心底微微一歎,最後也垂首行禮道:“謹遵尊者吩咐。”

其餘人也紛紛表示願尊黃泉號令,即日起準備出征一事。

肅清南海,已成定局。

從黃泉聖會返回後,各宗反應雖然不太一致,但備戰一事還是均在認真進行著。

花天欲魔宗。

寐光一回來就立刻在醉生夢死樓召見了這代嫡傳首座弓貞。醉生夢死樓一直是魔道聲名遠揚的地方,據說這裏常年暖香襲人,鮮花怒放,數不盡的美人笑語盈然。燈火晝夜不息,舞樂春秋不絕,但凡進過這裏的人都不願再離去。

在醉生夢死樓重重帷幔的最深處,兩人正在商議肅清南海一事。

寐光回來之後就放鬆不少,她倚著廊柱緩緩坐下來,對剛剛趕到的弓貞道:“這次是六道閻魔宗打頭陣,估計黃泉也想向諸宗證明一下自己的誠心吧。”

弓貞見她有些疲憊於是上前給她遞酒,但是寐光抬手擋下了:“去換點茶水吧。”

這種事自然不用弓貞來做,她撩起帷幕,舞女遞上早已備好的清茶。弓貞回頭看了看寐光的神色,比往日要鄭重得多,於是她朝舞女們揮了揮手,對方會意,很快就退下了。

弓貞將茶水放在了矮幾上,低聲道:“師尊?”

“累死我了。”寐光跟弓貞似乎關係很好,她隨意靠著廊柱,一點也沒有長輩的架子。她抬手碰了碰杯子,也沒有要喝的意思。

弓貞覺得黃泉聖會對於宗主們來說一直是件艱難的事情,因為不管是之前那位魔道聖者還是現在的黃泉都太難應付了。她輕聲問道:“黃泉尊者為難您了?”

“那倒沒有。”寐光把玩著杯子,眼睛微眯,“她看上去還不錯。”

弓貞不說話了,如果真的“還不錯”,那寐光魔尊也不會累成這樣。

寐光又歎了口氣:“我隻是不明白她在想什麽。”

弓貞在矮幾前盤膝坐下,離她師尊近些,然後道:“其實師尊沒必要這般糾結,黃泉總歸是黃泉,她還不至於迫害魔道。”

寐光還是歎息不已,她搖了搖頭道:“說說她近日來有何動靜吧。”

“最近她將自己原本靜修的望月峰給劃為禁地了,現在住在閻魔天子峰之上,由大長老易渡隨身保護著。”弓貞把剛剛那盞酒用術法溫了溫,一邊倒酒一邊說,“自從她移居閻魔天子峰後我們就很難見著她了,哦,阿棄倒是常在正殿過夜。”

“江棄麽……”寐光覺得這也正常,魔道中比花天欲魔宗還能蠱惑人心的也就隻有欺世心魔宗了。

弓貞神色微肅:“我一直沒明白她是裝瘋還是真瘋,不過此人能居於欺世心魔宗首座之位定然有其不凡之處。”

“已經沒意義了,欺世心魔宗出局了。”寐光苦笑道,“今天弈心宣布退出無妄魔境。”

弓貞怔了怔,倒酒的手極為平穩:“不是先對付破滅天魔宗嗎?有他們什麽事兒?”

“不知道。”寐光放下了杯子,“我也不明白黃泉到底是什麽意思。她對江棄頗為親善,我原以為欺世心魔宗應該是站在她那邊的,可是沒想到第一個就拿欺世心魔宗開刀。”

弓貞也緩緩皺起眉頭:“她對折亭和我也不錯……”

“不過她沒有拿極獄罪魔宗和我宗開刀的意思。”寐光看著杯中**漾著燭光的茶水,“也許隻是暫時沒有。”

弓貞似乎想說什麽,但好幾次都欲言又止。

寐光溫和地道:“你有什麽問題?”

弓貞頗為複雜地開口:“我在尊者手下也有一段時間了,確實沒有半分異狀。師尊,是無妄魔境的錯,一開始向黃泉尋求庇佑的是我們,等黃泉再次現世又對她不再信任的也是我們。”

“是啊,無妄魔境已經不是十萬年前的無妄魔境了。”寐光笑了笑,“我們自由自在了十萬年,就連魔道聖者也不過是守望著魔道的成長而已,我們啊……已經沒辦法再接受一個擁有絕對權力的聖主了。”

“在黃泉聖主重新統領魔道之前,首先要進行的就是她和魔道正統之間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