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第二百四十七回
己頤和有點不開心。
“愣著做什麽?快把瑞獸給我放在西南角上。”軒轅珺帶著幾個五帝後人在天宮中忙得不亦樂乎,馬上就能降臨人世了,這幾個從小被仲觀源帶到天宮中長大的孩子還是頗為激動的。這裏很多宮殿裏的神明已經在前往凡世的時候隕落了,所以有些地方空置著,他們打算把這些地方重新布置一下。
己頤和回過神來,把手裏的瑞獸石雕往軒轅珺所說的地方一放,結果還沒放好腦袋上就被拍了一記。軒轅珺彎腰把那個瑞獸石雕轉了半圈,不耐煩地對己頤和說道:“頤和,你專心點啦!這瑞獸臉朝牆角怎麽行?”
“仲師呢?”己頤和站在原地,摸著後腦勺問道,“他之前說好了很快就回去的。”
“離你們回來才幾天呢,這就急了?來來來,跟重羲一起把梁柱雕了,別畫花草啊,最好是走獸飛禽圖。”軒轅珺滿不在乎,她性格直爽,心裏也裝不下事兒,不像己頤和那麽敏感纖細。
己頤和還是不安:“他說了很快會來找我的。”
“趕緊去把走獸飛禽圖雕上,頤和乖,去吧去吧。”軒轅珺忙得不可開交,也沒仔細聽他在說什麽,一下就消失在原地跑去幹別的了。
己頤和還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往通向道棋的天階那兒看了一遍又一遍,怎麽看都看不見仲觀源從上麵下來的身影。他回頭瞄了一眼軒轅珺,發現她正揪著重羲的耳朵罵,並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
己頤和一咬牙,騰身而起,直接飛向了天階。
到天階麵前就飛不起來了,這裏似乎不能使用神力,連身法都有些施展不開,隻能慢吞吞地走上前。每一個天階之間還是隔著點距離的,四周除了階梯就是雲海,己頤和也不知道掉下去會怎麽樣。他隻能走得格外小心,也格外緩慢,他在心裏勸自己,這地方太難走,仲師肯定還在路上。
就在己頤和一步步往上走的時候,仲觀源其實還在道棋麵前跟那兩個侍棋人大眼瞪小眼。
他之前被這兩個侍棋人的態度氣得不輕,準備掉頭就回去,帶著己頤和重新回凡世接引天宮。可是他走到一半又忍不住折返了,如果不能先把道棋上的問題搞清楚,那麽就算接引了天宮也可能是為他人做嫁衣,這個“他人”當然是特指雲青。於是他耐著性子,拖著沉重的雙腿,又一次走到道棋麵前。
“碧落如何?”他打了個嗬欠,重複著幾個問題,“雲青如何?黃泉如何?”
這幾天來他一直在嚐試向道棋問點東西,可是這玩意兒沒人執掌的時候蠢得很,不在棋上的根本看不見。最開始他問雲青得不到回答,可能是因為侍棋人有意隱瞞,也可能是因為雲青這家夥根本就不在道棋上麵。
可是仲觀源覺得雲青聚斂道種終歸是要沾人世間的因果的,就算後來這點因果被她抹除了,隻要他一刻不停地問,總抓住一點機會。
所以仲觀源杵在道棋麵前問了整整十天。
十天來什麽都沒有發生。
仲觀源又問了一次:“碧落黃泉如何?雲青如何?”
“黃泉已死。”
仲觀源都快要問睡著了,那兩個石像一般的侍棋人突然給他一道晴天霹靂。仲觀源站在原地半天沒動,顫著嗓子又問了一遍:“什麽玩意兒……黃泉怎麽了?”
“黃泉已死。”
還是這個死氣沉沉的聲音,還是這個死氣沉沉的答案。
仲觀源沒想到雲青的事情沒問出來,倒是問出個黃泉的死訊。一開始雲青就想辦法要殺黃泉,但是被魔道聖者攔下了,按理說黃泉在這件事之後應該對她有所防備,怎麽會突然被她得手了呢?
“好吧……殘魂而已,鬥不過也……”仲觀源勉強用“黃泉還隻是殘魂”這個理由來安慰自己,不是他不承認現實,而是他不敢想如果雲青已經強大到能輕易擊殺黃泉,那麽將來修道界會麵對怎樣的敵人。
“雲青殺的?”仲觀源隨口一問,果然是沒有回答。他感覺這兩個老頭子真是能調人胃口,話說了一半不說完,想問的不告訴你又隱約透露點細枝末節。仲觀源恨得牙癢癢,隻想把這兩個石像踹開自己衝去道棋麵前看一眼。可惜他不是執子之人,靠近道棋都是“僭越”,更毋論以它推演天命大勢。
“仲、仲師……”
小心翼翼地聲音從仲觀源背後傳來,他先是一愣,然後就跟被人拽了頭發似的猛地回過頭來:“頤和!你怎麽上來了!”
仲觀源這話差不多是吼出來的,己頤和似乎被他嚇著了,靜了會兒才道:“仲師,你許久未歸,我怕你有事……”
仲觀源頭疼不已,他一屁股坐在台階上,衝己頤和招招手:“我留下來看看道棋,馬上就準備下去接引天宮了。不是說了讓你在底下等會兒嗎?”
己頤和很少被他斥責,於是也少有地拘謹起來,他在仲觀源麵前站定,小聲道:“我怕您出事……”
還是這句話。
仲觀源心說自己在天宮裏麵能出什麽事兒啊,又想想這孩子確實是一片好心,於是也隻能幹巴巴地答道:“我很好。”
“我也是。”己頤和垂著頭,聲音小得讓人聽不見。他在心裏說,不光是我,還有軒轅姐姐、姬姐姐、重羲哥哥,大家都很好,天宮要降臨了,我們能像所有修行者一樣行走在波瀾壯闊的大世界了。還有您,十萬年的堅持,無數神明十萬年的等候,馬上就可以迎來新生了
實在是太好了。
光是這麽想著,就忍不住要哭出來了。
仲觀源可不知道己頤和在想些什麽,隻是一見他泫然欲泣的樣子就頭疼得厲害:“你哭什麽……”
“沒什麽。”己頤和用袖子擦眼淚,磕磕絆絆地說他沒事。
仲觀源剛剛才經曆了侍棋人那種問而不答,現在己頤和一說“沒什麽”他就不想追問了,隻好扯些話來安慰:“沒事就好,我們馬上下去,等到了大世界直接開天辟地,重定陰陽五行。”
“仲師這些日子在這兒做什麽?”己頤和繞過仲觀源,好奇地看了看麵前的池子,這才注意到原來這地方還有兩個人。他慌慌張張地朝鞠躬行禮:“見過兩位前輩。”
“帝君不必多禮。”捧璧老人與擎珠老人對己頤和倒是態度溫和,也沒有對仲觀源那般僵硬,畢竟是當年與青帝並肩作戰過的五帝後人。
“兩位前輩是侍奉道棋之人?”己頤和看他們這個站位就琢磨出點味道。
“正是。”
仲觀源也不催他,反正多問問總是沒有壞處的。
“可是……道棋在哪兒?”己頤和又朝裏麵望了一眼,隻有一個白茫茫的小池子,也看不清裏麵是什麽東西。莫非道棋和散落的棋子都在這個池中?
“就在你麵前。”捧璧老人與擎珠老人異口同聲地答道。
仲觀源咳嗽一聲:“那個池子就是了,現在看不清,等對弈的時候方能識其真容。而且現在道棋還是破損的,與完整的樣子相差很多。”
己頤和有些訝然,他回過頭來看著仲觀源道:“仲師見過完整的道棋?”
按理來說,道棋在青帝那個時代就不是完整的東西了,不然青帝也不可能在天道手裏落得個身隕道還。可是聽仲觀源的意思,他似乎是知道道棋原貌的。
仲觀源一連咳嗽了好幾聲,正想要矢口否認,可是萬萬沒想到捧璧老人和擎珠老人居然無比配合的說道:“見過。”
“完整的道棋是什麽樣子的?”己頤和眨了下眼睛,似乎沒有意識到仲觀源正惡狠狠地盯著捧璧老人、擎珠老人看。
仲觀源又沒答,可是捧璧、擎珠未免也有點太配合了,他們異口同聲道:“天道五十,大衍四九,道棋為大衍之數。”
這回答極是玄妙。
既然稱棋,肯定是有棋子的,既然有棋子,那就肯定有個棋子數量。而道棋上的子根本不是能夠數出來的,它與萬千世界一樣,是不斷處於演化之中的。“大衍”說的是天地萬物、蒼茫宇宙的衍化,若說道棋成的是“大衍”之數,實際上就是指道棋有著與大世界一樣的構造。
道棋之上有陰陽,有清濁,有五行,有萬事萬物的相生相克,也有天地之靈的生滅枯榮。它甚至和大世界一樣,維持著緩慢而持續的進化,會根據特定的規則變得越來越複雜昌盛。如果一子落錯,可能會有生靈凋亡,會有規則湮滅,會有清濁混行。如果每一步都走得漂漂亮亮,那麽道棋之中自然會衍化出無窮生機,諸道繁榮。
“大衍……不是大世界嗎?”己頤和顯然也發現了這個問題,他皺著眉道,“這裏麵有人?”
這次捧璧、擎珠兩個老頭卻沒有搶著回答了。
仲觀源沉默半響,最後還是選擇跟他說清楚:“不是大世界,隻是大世界所投影的力量罷了。這些力量會按照大衍的規則不斷演化,執子之人會像天道控製我們一樣來控製棋子,然後嚐試著讓大衍突破天道之數。”
“大世界的……投影?”
“世界的背麵。”仲觀源耐心地答道,“力量是永恒不變的。天啟之後,漸漸演化為天道占其大半,大世界占其小半。若是大世界所持的力量即將超過天道,那麽就會招致懲戒,這部分力量會被重新壓製到天道之下。後來,我們找到了道棋……”
“將大世界的力量藏之於道棋,然後借由道棋對抗天道。”
“換言之,如果道棋徹底被毀,那麽支撐大世界的力量也就不複存在了,那才是真正的末日。”
如果沒有一開始的求道,那麽就不會有隨之而來的力量與禍患。
誰也不知道萬物與天地的博弈背後究竟是缽盆滿載還是滿盤皆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