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鬱圖整張臉看起來都有種死人般的青黑色,他對雲青笑著說道:“在下行屍宗長老,早已忘了自己名字,你稱呼我現在這具身體的名字便是。”
鄭真真被嚇著了,還沒緩過神來。雲青視他如無物,黑焰焚盡那少年的屍骸,焦臭之氣漸漸蓋住了原本的屍臭。
“連自己都不記得的人,又拿什麽去問天地大道?”雲青做完這些便與他僵持著。她不下車,那鬱圖也不敢上前。
鬱圖笑了一下,這笑容原本溫和,可是配上他青黑的臉色就有些可怕了:“我一心問道早已忘我,心外再無他物,你斤斤計較這名字什麽倒是著相了。”
雲青也沒想到這邪修居然還能跟她扯上問道修心之事,她靜下心思答道:“看來你也是摸到入道門欄了?”
“在下不才,剛剛入道。”鬱圖笑意加深,“還得多謝你替我傷了那鬱慎。”
雲青心下一沉,入道之後和入道之前是質的變化。入道前的修行者不過是通些法術的普通人,隻有入道之後方能稱得上真仙、真魔。雖然死在她手下的入道修者也不少,但畢竟都是依靠天書護身,不是說她真的能與入道相抗。
“哦?我倒是不記得如何幫到你了。”雲青看著很輕鬆地與他閑談著,實際上借黑焰遮蔽,偷偷將方寸盞遞到了鄭真真手裏。
“哈哈哈,老夫修行的乃是行屍宗的蝕骨化屍大法,那小子早已被我種下屍蟲,隻等著收獲了,沒想到這最後一步你倒替我完成了。”
鄭真真感覺手中一涼,低頭一看發現是雲青時常捧在手裏的那個琉璃小盞,她正要說什麽雲青就傳音道:“到時候我們動起手來,你隻管往盞中輸真氣,能逃多遠便逃多遠。記得別回頭,你留下也不過是礙事罷了。”
雲青心分二用,一麵交代了鄭真真逃跑,一麵還要滴水不漏地應對這老妖怪:“哦,原來是屍蟲。我還以為你能拿出點活物,沒想到是我多想了。”
“想必道友對這行屍宗不夠了解罷。嘿嘿,你年紀尚輕,不知我們宗舊事也是應該。”鬱圖一提起行屍宗就油然而生出一種傲氣。
“我隻知道這行屍宗沒有能給人修煉的傳承。”雲青笑意淺淡。
鬱圖臉上一僵,雲青這話可正是戳了他痛處。
“行屍宗隻有給活屍或者亡者修行的傳承,所以說一看見你這活生生的肉體,我倒是沒往那方麵想。”雲青似乎越說越愉悅,“現在看見你的樣子我卻有些明白了,鬱圖是活的,你卻不是。”
鬱圖臉上青黑之氣籠罩:“沒想到你知道得倒是挺多的。”
“算不得多,恰恰知道了道友想做些什麽罷了。”雲青伸手掐訣,掌中凝出細碎的光芒,正是碎光濺玉術。
鬱圖臉色不變,他沒有感覺到氣機的鎖定,可見雲青這招不是衝著他來的。雲青手上光芒濺開,車內車外的箱子都受了波及,紛紛散作木屑。
鄭真真看了一眼就再也忍不住吐在了地上。
眼前哪裏是人間,分明就是屠宰場。箱中全是年紀差不多的少年屍骨,和之前那具一樣腐爛膨脹,像是飽滿的石榴般裂開,碎成肉塊。黑紅色的肉塊間還能見著森森白骨,骨肉間有些細小的黑色蟲子爬來爬去。
“一些小玩意兒罷了,想必道友早就知道裏麵裝的什麽東西吧。”鬱圖臉色還是青黑的,也看不出什麽情緒。
雲青點點頭:“見你第一麵就知道了。屍臭味這麽重,我便是不想注意到都難。”
“這幾日殺牛之人是你?”鬱圖問道,心中對這自稱聖地門人的女孩兒戒懼起來。牛死得一多那他便需要頻繁地騰挪這些箱子。每個箱子裏都裝著那些向他求法的少年修者,為了達成目的他在箱子上布下了複雜的禁製,而這些禁製多半是固定的,禁製之間也有相互影響。
而且箱子的煉製大多經過了很長時間的完善,不是一下兩下就能重組的,所以每一次騰挪就會多一些破綻。今日那破綻實在太大,導致箱中屍體活化,讓鄭真真給看出異處。
雲青又點了點頭:“直接戳穿怕你尷尬。”
鬱圖一時不知該怎麽回這話。這邊鄭真真也暗吃一驚,她之前還與那些說牛死得這麽快是因為他們幾人的護衛爭辯過,沒想到這麽快就打臉了,這牛還真是雲青下的手。
他沉默了一會兒,好脾氣地解釋道:“箱中是我的養料,沒想到他們沒用著,倒是先用上了鬱慎。他太老了,味道不怎麽樣。”
箱中大多是少年,而鬱慎已是青年,從年紀上看是大些。不過鄭真真怎麽聽都覺得這個“老”指的不是年齡,更像是……肉質。
“你還挑嘴?”雲青冷笑道,“這些少年想來是為你所欺,拜在你這麽個吃人的東西座下,不僅被種了屍蟲還被封在煉屍匣裏當儲備糧。”
鬱圖搖了搖頭:“他們都是自願的,我行屍宗法門玄妙無比,你怎能通其中奧義?他們此番也算是舍命追求大道,以我蝕骨化屍訣為媒,舍生相飼。”
“的確玄妙無比,把你由活生生的人煉成了如今這副模樣。”雲青點頭讚同。
鄭真真聽得汗毛倒數,怒火衝天。她終於懂了這鬱圖所做之事。這行屍宗法門根本不是給人修的,想來那邪修是以人身去修煉了,結果體內死氣越來越重,不得不頻繁地更換身體,如今剛好換到這鬱圖身上。可是換身體還不夠,他生機不多,隻好通過吞噬天地之靈攫取生機,苟延殘喘。
“你對這些個無辜少年下手就不怕遭天道報應嗎!?”鄭真真終於忍不住道。
鬱圖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哈哈大笑:“姑娘真是純善之人,你怎麽知道這些少年是無辜的?”
鄭真真不知為何心中突然一涼。
鬱圖接著說道:“我從十三障中帶出這些不安分的少年已有半月之久,從未給他們喂過食糧,你以為他們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鄭真真腦海中突然閃過那個帶著齒印的白骨,捂嘴吐了出來。
“人既然可吃其他動物,自然也可以吃別的人,還能吃自己。”鬱圖對她的反應頗為滿意,他舔了舔嘴唇道。
雲青突然輕笑出聲:“人?怎麽能稱得上人,人乃是天地之靈,而你眼前這些,不過穢物而已。”
她指尖繞著黑焰,揮手就將這些箱子和牛車化作一片火海。
鬱圖眼神一凝:“看樣子道友也非仙門正道,那我們也不必作對,到時候在雪山法會上聯合起來豈不大好?”
“我不知何為正邪,不過我知道你這條路絕不可能求取大道。那你於我而言,真是一點用途也沒有啊。”雲青說完便收回手,閉目靜立。
“為何要求這天地大道?逆天而行才是我修者本色!”鬱圖大聲說道,眼中微微泛紅。
“你連天道是什麽都不知道,還敢叫囂逆天而行。你入道修為怕是祖上燒高香給求來的吧。”雲青見他這副模樣便給鄭真真打了個手勢,讓她做好逃離的準備。
鬱圖眼睛雖紅,但還是克製住沒打算動手:“道友何必這般尖酸刻薄,我初見你便有種看見同類的感覺,要是你隨我去雪山法會……”
“少抬舉你自己了。”雲青打斷道,“隨你去雪山法會?你隻想著我與人相爭之際給我下個屍蟲,好換上這具淬煉得上好的身體吧。”
“哈哈哈,道友你想多了,我為何非得趁這法會給你下屍蟲?”鬱圖朗聲大笑,“現在不也可以嗎!?”
他衣服下鑽出無數細密的黑點,遠看就像一朵烏雲一般,飛快地向著雲青所站的地方撲過來。
“走。”雲青按住鄭真真的手,帶動她真氣運轉。鄭真真隻能眼看著那些黑點撲過來,然後她眼前一花,就發現自己拿著方寸盞站在冰天雪地裏了。
鄭真真站在漫天風雪中,不知所措地捧著那小小的方寸盞,感覺眼淚都像凍住了一般流不下來。
方寸盞隻能帶走一人,要麽她和阿芒走,要麽鄭真真走。若是留下鄭真真,那她必死無疑,雲青也算損失不小。若是先弄走鄭真真,說不定她身邊沒有拖油瓶還能險勝,這樣雙方都無損。雲青此舉也是險中求全。
黑色的蟲雲一下就裹住了雲青,沒有方寸盞在身,她既不能瞬間脫逃,又不能借隔絕這些蟲子。她撐起黑色魔焰,那些蟲子撲進火中,發出嗶啵聲,焦臭味刺激得很。之前送走鄭真真雲青就消耗了不少真氣,而這魔焰消耗真氣也是劇烈,這些屍蟲源源不斷,隻要她消耗殆盡便能將她吃得一點不剩。
鬱圖看著這些屍蟲將雲青淹沒,心中警惕心不曾放下。他雖然比雲青高出一個境界,但那女孩兒身上有種十分可怕的氣息,這讓他一直放不下心。
境界與境界之間的力量差別幾乎是沒辦法彌補的。入道之前的任何道法都無法對鬱圖造成損傷,反之,任何入道之後的道法雲青都無力抵抗。雖然她能借天書施展出入道之後的道術,但也隻是“形”到而“意”不及,她自身無法領悟到入道層次的話,這術法便不會對鬱圖造成傷害。
這也是為什麽雲青一直回避著履天壇的執法弟子,不敢與他們硬碰硬的原因。畢竟他們一行十人全部入道,還有合擊陣法,身上法寶也是不俗。
待到月向西沉之時,黑焰漸漸弱了下去,那些黑蟲在雲青周身裹成更為緊密的一團。
鬱圖終於感覺那些黑蟲突破了雲青的防禦,黑色屍蟲貪婪地吞噬肉體。可是沒多久鬱圖的笑容就凝固在臉上,他完全沒有感覺到生命力的注入。
“好吃嗎?”
一個稚嫩而森冷的聲音出現在他身後,他低頭一看,白玉凝成的劍尖從他胸口穿出。
雲青坐在阿芒肩頭,阿芒手裏拿著一把玄元化玉術凝出的長劍,一下從心口將鬱圖捅穿。
鬱圖渾身一震,然後整個人像那些腐屍一般軟癱下去。
此時,那些原本包圍著雲青的黑色屍蟲聚攏成一個模糊的人形,那人形嗡嗡地開口道:“你從幾時開始施下的幻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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