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第二天,覺鸞依言傳雲青洗髓經千字,看上去一切如常。
雲青返回精舍中,並沒有開始參悟洗髓經,甚至沒有看它一眼。
她在蒲團上閉目打坐,掃淨靈台,將大日黑天輪真氣運轉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這種純粹而暴.烈的魔道真氣充溢經脈。等心神俱寂,不再為外物所擾時,她才停下真氣運轉,開始思考最近發生的一件件事情。
她來歸靈寺的目的是蓮心虛空藏觀想法,這既是她的動力,如今也成了她的阻礙。
不管是之前曬書一事還是昨夜藏經閣冒險尋書,她都表現得太過刻意。聖地裏沒有傻子,更何況覺鸞還是萬中挑一的嫡傳弟子,這麽幾番下來他幾乎是毫不費力就能看出她的目的。
但是他不會說破,雲青之所以放開膽子搜書也是因為她確信這一點。
一個人家裏進了賊多半會直接報官,一個修仙門派進了賊多半會把賊趕出去。但是如果佛門進了賊,這群舌綻蓮花的修佛者多半會把這個賊也變成和尚。
釋尊割肉喂鷹一事在修道界流傳甚廣,這典故背後帝釋天與諸天龍鬼神的布局且不去提,其本身對雲青還是有些啟發的。
典故中講到,釋尊見大鷹逐鴿,心有不忍,於是護住了鴿子。大鷹不滿,對釋尊說:“你保護了鴿子,而我卻要因為缺少食物死去了,你這樣做真的對嗎?”
釋尊心想:“這大鷹要吃肉,若是我殺一救一肯定是不對的,既然我發下大誓願要救護一切眾生,便應該以自身來救護眾生。”
於是他從自己身上割下肉交給老鷹,以此換鴿子的性命。可大鷹還是不願意,它說這肉的分量與鴿子不同,要想換鴿子性命便用秤來秤出一樣重的肉吧。
釋尊照做,可他身上的肉怎麽割也無法與秤另一邊的鴿子同重。老鷹勸他放棄,釋尊不願,當他割下最後一片肉的時候,他便成佛了。
雲青此時做的事情和那鷹差不多。她在明目張膽試探著覺鸞的底線,讓他一遍遍在秤上加碼。曬書一事上,覺鸞替她點破迷障,提升心境,而昨夜藏經閣搜書一事上,覺鸞就直接將洗髓經傳給她了。
若是雲青接著試探呢?比如偷偷去藏經閣查看那些懸置的傳承原典,比如直接對歸靈寺的嫡傳弟子下黑手,用秘法剝離傳承。如果這樣,覺鸞會不會接著在秤的另一端放上東西,來平衡她的索求呢?
雲青眼下可以說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她不知道是她先從秤的另一邊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還是覺鸞先“成佛”。
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平衡實在是太難掌握。
對於覺鸞而言,雲青隻不過是諸多曆練中的一個,一塊算不得很上乘的試心石。此時為雲青提供的便利都會成為他宏願的一部分,給他帶來智慧、禪定、持戒、精進等善法的功德福報。這就像釋尊一邊割肉一邊發大願“以此身誓求佛道”,等積累到一定程度自然會有突破。
而在這個微妙的平衡中,一旦是覺鸞先做突破,那麽等待她的就是真正的皈依。
雲青可不想當和尚,所以她必須更為謹慎小心。
她坐在蒲團上,將這些東西都理順了之後感覺整個計劃也明晰了不少。這些天她試探的度已經有些過了,近日還是應該冷靜一下,待覺鸞那邊稍稍放鬆戒心再說。
想到這裏,雲青不由看向了薄薄的一頁洗髓經。既然這塊肉已經被覺鸞放到了秤上,她也不打算講究什麽了。
雲青靈台已經掃淨,她放空心神,一口氣將洗髓經誦畢。這麽一遍下來,短短千字便牢牢印入她神魂之中。
洗髓經一共五篇,覺鸞傳下的居然是其中最重要的洗髓還原篇。傳說這是真正指點長生之法的篇章,不過得不到全篇也沒法連貫上下文,容易產生誤解,導致修行出現差錯。
這殘篇第一句“易筋功已畢,便成金剛體”已然印證了雲青的想法,易筋經與洗髓經果真是相輔相成的。先以易筋經成金剛體,然後再以洗髓經洗心滌慮,終抵長生之途。看起來易筋經是以鍛體為主,而洗髓經則是煉意為主。
洗髓經這名字取自洗髓伐毛,也與雲青現在所走的路殊途同歸。修仙之人往往一步就到位的洗髓伐骨,佛家卻和上古時那些修士一樣,願意窮極一生去錘煉。這也算是兩大道統間的分歧。
既然有相似之處,那麽便可加以利用。雲青目前“卻食吞氣”的方法有些笨拙,說不得多高深。卻食,不被人間的濁氣所染,不為駁雜的靈氣所汙,可保持自身力量的純粹幹淨。吞氣,以天地精炁為生,呼吸吐納間養煉身體。
仙家這類秘法有很多,神隱門的清虛服氣法和眠鳳廊的服氣飡霞法都是其中翹楚,道藏中還有諸多論述服氣利弊的典籍。但是這類法門的修行者很少,當世幾乎不可見。
眼前的洗髓經也算給了雲青一個不錯的指點,她不必再千裏迢迢跑到修仙門派去找這些生僻的服氣典籍了。
雲青按照按洗髓經所言運功,以真氣不斷調和自身生機,直到身心處於最舒適的狀態。她如雕像般安然靜坐,意念澄明,正合洗髓經中“身定神即定”一句。
等準備得差不多雲青便開始吞食天地靈氣,氣從鼻中出入,呼吸綿長,天地靈氣仿佛沉入海底般化入她的身體,待到淬煉肉身完畢,再將濁氣呼出。
一步步下來,緩慢卻順暢,可謂是酣暢淋漓。
待到日落之時雲青才緩緩睜眼,她從未經曆過這種讓人欲罷不能的修行。再運轉了一遍大日黑天輪真氣,比之前要更為得心應手,魔道真氣對她肉身的反傷也減輕了不少。
佛門嫡傳果真不同凡響,僅這樣短短千字便有如此功效。
雲青徐徐站起,有種說不出的輕巧之感,這亦是洗髓經帶來的身法精進。
她略作掐算,便走出門去,出門前還不忘拎著那個竹葦禪杖。她走到歸靈寺寺門前,將竹葦禪杖插.入峭壁之上,就像她下山時那樣,依托著禪杖的力量緩緩上登。
上山比下山要難些,但雲青這次做起來卻感覺輕鬆不少。那時候她身上受了傷,而且對竹葦禪杖也不太熟悉。此時她以洗髓經淬煉肉身,傷勢恢複得差不多了,對佛法的理解也略有提升,自然更為輕鬆。
待她頂著烈風到達山頂時,不出意外地看見了閉目打坐的覺鸞。
他穿著單薄而寬大的白色僧袍,但在這樣的風中卻連衣角也沒有動一下。這風仿佛在接近他的某個距離就停了下來,一切發生得自然而然,無需法術加持。
這就是道啊。
雲青腦海中突然閃過這句話,隱約捕捉到一點玄機。她站在覺鸞麵前,也不出言打擾。
不知過了多久,覺鸞才睜開眼睛,和聲道:“來自在崖所為何事?”
以那日舉行法會的大雪山為界,南有眠鳳廊解憂崖,北有歸靈寺自在崖,崖頂均有嫡傳弟子守衛觀望。
覺鸞坐鎮自在崖之巔屬於半閉關半駐守。這點是雲青入門之後才知道的,之前她一直以為這和雪山法會是同一個地方,不過在寒窟中另外開辟了一個小世界罷了。
“打攪師兄修行了,我是為幾日後的界山定址來的……”雲青行禮,然後認認真真地解釋了一番。
每回雪山法會後不久兩大聖地都要重定界山。界山主要是分隔兩大聖地,避免不必要的摩擦,同時也擔著舉行雪山法會的職責。重定界山算是兩宗間少有的合作,需要兩方談判決定界山,然後相互監督在定好的界山上布置好天地陰陽分化儀以預備下一次雪山法會。
“你可要隨行前往?”覺鸞問道。
雲青神情淡然:“正有此意。師兄傳法之恩無以為報,雲青願為我歸靈寺獻微薄之力。”
覺鸞眼睛也不眨就答應下來:“你有此心甚好,我會同負責這事之人談談,你且回吧。”
雲青有些訝然:“不是師兄領人去麽?”
“我從不離自在崖,此事另有嫡傳弟子負責,你專心參悟洗髓經便是,其他事情我會解決。”覺鸞複又閉上眼睛,看上去不願多言。
雲青心裏記下了“從不離自在崖”一言,又平靜地行了個禮,然後向覺鸞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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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山選址……那是什麽?”鄭真真看著驚花擺弄滿屋子的法器,有些好奇地問道。
驚花手裏正忙,沒空理她,隨口答道:“就是重新選個大雪山。”
“你在幹嘛?”鄭真真伸手想摸這些奇形怪狀的器具,它們每一個都長得不一樣,也看不出具體用途。
驚花一把拍掉她毛毛躁躁的手,一邊說道:“莫碰莫碰!若是碰壞了就把你扒了衣服丟到雪山裏去!”
鄭真真打了個寒顫,收回手討好地說道:“漂亮前輩你別生氣啊,我就是問問……”
驚花手裏的動作不停,這些法器被她一一擺放整齊:“是布置天地陰陽分化儀的器具,這東西精細著呢,可不能指望歸靈寺那群和尚。”
“那是幹嘛的?”鄭真真猜了一下,“用來分化陰陽?”
“廢話,你看名字不就知道了?”驚花把最後一個小指那麽大的法器小心地收好,然後才與鄭真真解釋。
“我們與歸靈寺湊一起必然有爭端,兩邊都怕門下弟子傷亡過多,於是很多年前便定下了界山。這界山說白了就是劃分地盤的東西,任何一個門派不得越界。”
“可是那東西看上去作用不大啊……”鄭真真小聲道。
“不大?”驚花冷笑,神情突然有些嚴厲了,“你可知若是沒有界山,我們中估計也要有一宗如墨陵劍閣一般避入小世界了。”
墨陵劍閣與神隱門傾天一戰後元氣大傷,隻得自辟小世界容身,短時間內看來是不敢出來了。
“這麽嚴重……”鄭真真瞠目結舌。
“這算什麽嚴重,嚴重的是兩宗之一會徹底失去道統。”驚花肅然道,“好在我們兩方的前輩都還算克製,或者說,布局深遠,他們早在無數年前就定下了界山之約。隻要有界山在,那麽我們便不可能如墨陵、神隱門一般全麵開戰。”
鄭真真點點頭,眼中流露出敬佩之意。她不知道,界山的另一頭,雲青正謀劃著徹底攪渾西北這潭水,而她的入手點便是這次的界山選址。
然後,本文提到的所有修行方法都是編的,有些是古人編的,有些是我編的,所以安全起見讀者大人們千萬不要做任何嚐試= =【不會有人這麽做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