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南北亂象,征伐之聲
當南邊繁盛之地掀起一場隱秘的腥風血雨之時,西北大雪山裏的眠鳳廊與歸靈寺也在為一場嚴酷的爭鬥而做籌備。
混亂無序的征伐隻會給道統帶來傷害。深知這一點的聖地前輩將兩邊的矛盾控製在了一個合理的範圍內,這種控製並不嚴密,但也起到了延緩衝突爆發的作用。或許他們本來也就沒有完全抹消矛盾的意思,隻是想要在一個合適的時候使這種衝突得到最大的發揮。
這種天然就存在的漏洞使得雲青對不久後的界山選址充滿期待。
“界山選址之前或許會有鬥法,屆時嫡傳弟子不得參與其中,所以你們便是成敗的關鍵所在。”了緣對身側的雲青說道。
他們一行人穿著赤紅僧袍走在茫茫雪地裏,就像一道撕裂大地的深痕。
這地界已經稱得上荒蕪,連雪狼、白熊都出沒得少了,但是這些血肉之軀的佛修卻能頂著冰封萬物的寒冷翻山越嶺,一路向前。
雲青覺得按照了緣一路上強調“鬥法”一事的次數來看,這次與眠鳳廊會麵多半是不會善了的。還有嫡傳弟子不參與鬥法這點,她細想之下也覺得頗有深意。
聖地嫡傳從來都是一種特殊的存在。某種程度上嫡傳弟子就意味著這個聖地的未來。他們每個人都有獨當一麵的實力,每一個人都有問鼎大道的潛質,在同等修為的情況下境界和實力往往高出普通弟子一大截。比如說履天壇一脈弟子萬人有餘,可是嫡傳也不過十人之數。
這樣最最拔尖的弟子從來都是不懼爭鬥的,除了一種情況,那就是爭鬥中必有傷亡。沒有哪個聖地願意承受嫡傳隕落這種事情,因為但凡嫡傳弟子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奇才,每一個都被聖地注入了無數心血。
他們已經不再是普通的修行者,更是被符號化為一脈傳承的象征。
界山選址的鬥法將最能代表聖地實力的嫡傳弟子排除在外,這似乎也昭示著此行必見血腥。
“你尚未入道,可要做好準備。但無論如何,不可避戰。”了緣這話強硬得很。
雲青點頭:“定當竭盡全力。”
一行人向著南邊的雪山之巔飛快地走去,不過多久就抵達了目的地。山巔處的雪山法壇還保存完好,隻不過最外層結界已經被關上了,眾人席地而坐,身子在厚厚的積雪中冒著熱氣。
從天空中看下來,散開的僧袍就好像從白茫茫的雪地中開出了赤紅的花。
幾人剛剛坐定,天空中就開始灑落紛紛揚揚的桃花。
雲青坐定,身子不動,但心目卻往上探查。一座裝飾精美的樓船從遠方天空中飛來。
這樓船之上朱欄綺疏,廊腰縵回,桃花從船頭散落下來,伴著微風散發出一絲絲清冷的香味。明明是白天,但船上燈火通明,聲光淩亂,讓人耳目不能自主。十幾名穿著宮裝的女子憑欄而望,團扇輕絝,緩鬢傾髻,個個都超逸絕塵,頗有仙家風采。
這點點桃花隨風落下,一觸到地麵便生根發芽,竟在這冰天雪地裏長出無數小小桃枝,眼看就要將歸靈寺眾人所在的地方化作一片桃花林了。
雲青留意到這些桃樹每多長出一棵,便有一縷細細的桃花瘴繚繞在周圍,等這桃樹林長起來,隻怕這桃花瘴會直接侵入神魂,讓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她屏息凝神,護住自身,也不去反抗。這等逆轉天象的手筆多半出自對方的嫡傳弟子,了緣不會坐視不管。
果然,隻聽得了緣突然朗聲說道:“阿彌陀佛,眠鳳廊的諸位道友近來可好?”
這聲喊得連雲青都有些耳膜發疼,胸腔發悶。四周的桃樹苗在這一聲之下居然眨眼間化作齏粉,地上隻餘下點點殘紅,看上去淒清慘切,不忍直視。
《維摩經》中提到“演法無畏,猶獅子吼。其所講說,乃如雷震”,剛剛了緣那道以聲懾人的便來自這部經書。這本是佛家播教義所用的術法,但演化至今可以震懾邪魔,破除萬法,使人心生皈依之意。
天空中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一道桃色綢帶從船首飛下,眠鳳廊弟子依次順著這條窄窄的絲綢走下來。雲青的的心思落在末尾之人身上,那不就是鄭真真嗎?隨後她又掃了一眼為首之人,心下警覺之意頓生。
那人身姿豐腴,風情萬種,隻穿了一件薄薄的紗衣,胸口還開著襟,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膚。她手裏拎著個酒壇子,她灌了口酒,笑吟吟地唱道:“滿樹和嬌爛漫紅,萬枝丹彩灼春融。何當結作千年實,將示人間造化工。”
“了緣,多年不見,你怎麽變囉嗦了?我記得上回你可沒向我們問好……”
了緣高呼一聲佛號,麵色沉著:“說一切法悉是無常,唯說如來常住不變。貧僧變了,自是因為未抵真如之境。”
雲青雖說對這句經文沒理解多少,不過她聽出來了緣這是在試探那名女子的修為。
那女子脆生生地笑起來,一邊喝酒一邊揮手道:“你未抵真如之境,我亦未成萬象之工,彼此彼此罷了。閑話就不多說,不知界山一事你們怎麽看?”
了緣虛空一指,點點梵文閃過,化作“南三”二字:“不知九歡道友以為如何?”
“往南移三座山?哈哈哈,便是覺鸞來了也不敢與我提這等條件,你還是想清楚再說吧。”九歡灌酒的動作一滯,突然放聲大笑。
“正是覺鸞的意思,九歡道友有何指教?”了緣神色淡然,語氣也一如既往地平穩。
“哦?”九歡拖長聲音,周身開始隱隱約約地閃過辯疾雨的異象,“北三如何?”
“這座雪山離自在崖太近了,覺鸞怕他駐守不利出什麽岔子。”了緣雙手合十道。
言下之意就是若不往南移三座山,那覺鸞說不得就要自在崖直接對解憂崖動手了。
這話已經接近威脅了,九歡神色帶了絲絲寒意,辯疾雨之象漸漸化作狂風大雪之象:“北二,不能再少了。”
“南三。”了緣強硬得不像話。這和他平時表現出的穩重謙和頗為不同,雲青不由懷疑是不是出發之前他與覺鸞談過什麽。
“那就沒法子了。”九歡周身幻象突然消散,她笑得燦若桃花,“諸位姐妹!”
“你們可願以身證法,與歸靈寺的道友們切磋一番?”
雲青心下一震,想來覺鸞提這種不靠譜的要求就是要挑起兩宗之間的爭鬥了。可是這樣對他又有什麽好處呢,難道不是彼此協調解決界山之事才是正途嗎?
這九歡想必也探明了這點,於是毫不猶豫地就應戰了。
自從履天壇離開西北之地後,歸靈寺與眠鳳廊雖然小摩擦不斷,但百年間未曾有過大的衝突。可是這種平衡維持多有不易,若有一方失去克製便有可能讓整個局麵向最壞的地方滑落。
雲青雖然覺得不久後兩方必有大衝突爆發,但沒想到會是在這個關係重大的雪山法會上。原本她還打算加一把火,讓局勢變壞些,可不料覺鸞早有安排,算是在她前一步就把局勢推到了更壞的地方。
這到底是另有所圖,還是僅僅作為秤另一端的加碼?
她現在是應該順勢而為,還是不按那人布置好的套路來呢?
雲青看著隊列末尾想抬頭看她,但又怕別人發現什麽的鄭真真,心下轉瞬閃過了無數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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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邊,鏡都。
不久前百花祭才剛剛升起過的履天聖壇一夜之間遮蔽了鏡都的天空。
履天祭壇本就是人道的戰爭利器,百餘年前毀滅十幾座城池也不過是一個晝夜的事情。這次升空,所有鏡國人都隱約感覺到了不對勁。
履天聖壇通體純白,聖潔的光輝普照大地,一日比一日更為強烈。聖壇中央的聖池水漸漸變少了,或者說,更為凝實了。剛開始如同半透明的膠體,後來變得越來越硬,光澤也越來越明亮。
池水源源不斷地通過萬千分壇的願力得到補充,一滲入這聖池之中便凝固成白色石料,這石料與構建聖壇的石料一模一樣,但是光澤更為耀眼。
一日之內這石柱已經上參雲霄,連頂端也看不到了,它的光芒之盛讓人無法以肉眼直視。
又一日,五百內門弟子在聖壇處血祭,以己身精血供養聖池。
國師祈願,聖環降臨。
聖環之大,足以覆蓋整個鏡都,而且隨著願力源源不斷地注入,它還在不斷擴大。
血祭之後的光柱能夠毫不費力地撐起聖環,但也有一定的時間限製。
“萬民之願,綿綿翼翼。履天之威,赫赫明明。以我血肉,克其南夷!”
五百弟子齊聲頌唱祭歌,歌聲隨著聖環的擴張響徹整個大鏡都城。
“為我人道而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