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想要什麽
皇宮,乾和宮。
阜懷堯換過衣服出來,已經是黃昏時刻了,雖然沒繼續下雨,但天邊的烏雲還未散去,烏蒙蒙的邊緣露出一絲灰白的天光,漸漸暗淡下去。
阜遠舟就站在窗邊,望著那片陰霾的天在怔怔出神,不知在沉思著什麽。
這段時間裏他似乎總是在想事情,不知在謀劃什麽,阜懷堯知道最近的事情刺激了這個驕傲的男子,他想幫點什麽,但是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
即使是信任一個人,也不代表不會去查他,尤其這個人是阜遠舟——帝位之爭多年明奪暗鬥,阜遠舟本以為已經足夠了解這個三弟,可是他越是查,越是覺得阜遠舟的背景和他所做的事情的神秘莫測。
而且,很多東西,似乎已經不是高高在上的皇權能夠掌握的東西了……
“皇兄?”聽到動靜,阜遠舟回神,看向那個站在那裏似乎在思索什麽的白衣男子,溫柔微笑的模樣和平時沒什麽不同。
“嗯。”看著他這般模樣,阜懷堯不知心就定了下來,將那些紛亂的思緒沉進了心底,淡淡應了一聲,走到他身邊,站定。
兩人沒再說話,不約而同地選擇享受這段難得的安穩時光,靜靜地看著暮色張開巨大的翅膀,籠罩在這恢弘的皇城之上。
這樣的氣氛太安寧,阜懷堯忍不住放鬆了從來都是繃得直直的身體。
那些家國天下……暫且放一放……
阜遠舟恰在此時微微側過身,伸手抱住他。
這樣的親昵並不少見,阜懷堯沒在意他的舉動,也沒察覺自己已經下意識將身體倚靠在了對方身上。
宮燈初起,照亮了一方天地,柔和的燭光打在男子素來冷厲的麵容上,似乎將那份凜冽也融化了去。
阜遠舟心裏一片溫軟,在旁人看不見的角度輕吻他的鬢角。
有歸巢的夜鳥飛過,在空中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逐漸消失在視線之內。
看著那鳥兒飛遠的影子,阜懷堯冷不丁的想起了連晉的話。
——我覺得其實你和他在一起,也未必不是好事,無論是我還是老莊甄偵他們,能給你的東西都及不上一個三爺。
他說的沒錯,這樣的樂寧靜安,是除了阜遠舟之外,沒有任何人能給的。
人這一世,能於茫茫蒼生中找到最愛的那個人,該是一件多麽幸運的事情。
隻可惜,知道他愛他他也愛他又怎麽樣,想要在一起並非隻有真心就足夠的,有太多太多的人愛上了不該愛的人,有太多太多人相愛卻不能在一起,世事就是這般叫人無奈。
兩情相悅,長相廝守,不過是簡簡單單八個字,可是於他於他,於這天下許多人,都不過鏡花水月海市蜃樓,可望不可及。
察覺到對方似乎有些心緒不寧,阜遠舟又喚了他一聲,“皇兄?”
阜懷堯一下子抽回神智,發覺自己正倚在自家三弟身上,不由得皺了皺眉,不著痕跡地直起了身子,“怎麽了?”
對方的動作讓阜遠舟微微失落了一下,伸手揉開了他眉間細微的皺褶,“皇兄,你心情不好?”
“沒有,”阜懷堯道,覺得夜風有些涼,便轉身走入殿內,“隻是在想些事情罷了。”
阜遠舟跟上去,給他找了件外袍披上。
阜懷堯看著他細致的動作,忽然道:“遠舟你還是沒放棄去嚴輿一探這個想法?”
阜遠舟的動作頓了頓,隨即自然道:“之前我就有提過,嚴輿可能是範行知馴養虎人的地方,現在歐陽的師兄師姐也在那裏失蹤,不管於公於私,我總不能不管吧?”
“看來你和歐陽佑的師父倒是交情不淺。”看著對方低垂下來的眉眼,阜懷堯有意無意地道。
“早年行走江湖,認識了不少人,能知道我身份的倒是就那麽幾個。”阜遠舟道。
“不管你們交情如何,”阜懷堯明銳的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朕也說過了,嚴輿那邊,你無需多去理會,朕自有辦法去查。”
阜遠舟搖了搖頭,道:“遠舟不是不相信皇兄的能力,隻是,有些事情想要弄清楚就必須親自走一趟榆次山脈。”
阜懷堯語氣淡淡:“就算你以一敵百,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朕手下有的是人,何必要你一介王爺親自跑去?”
“即使皇兄手下高手如雲,但折損過多人馬未免得不償失。”阜遠舟道,“而且想要進榆次山脈,並不是有很多人就能夠的。”
裏麵沼澤遍布,瘴氣彌漫,野獸毒蟲數不勝數,地形複雜難辨,更可能有虎人虎視眈眈,去的人不宜多,隻能是最精銳的一批,醫者機關師熟悉山林迷障的人等等這些都不可或缺,而縱觀朝廷內外,有如此武功又能擔任領頭的,無非就那麽幾個,走這一趟,沒個幾個月是搞不定的,有空去的恐怕也就剩阜遠舟了。
阜懷堯伸手撫了撫他的發,眼神複雜,“遠舟,這般執著嚴輿,你究竟想要什麽?”
沒料到兄長會這麽直白地問出來,阜遠舟驚了一下,抬眸看見他的眼神,一時有些說不出來話來。
阜懷堯這回是真真切切的無奈,那些藏在心底的情緒一點一點溢出了那雙在外人看來一直冰封著的狹長眼眸,“告訴朕你想要什麽,朕給你找。”隻要你答應我,不要以身犯險。
人不在了,就什麽都沒有了,隻要活著才有希望。
阜遠舟忽然明白過來——兄長已經開始察覺他想做什麽了。
他的臉色也微微變了,唇角的弧度慢慢淡了下去。
阜懷堯靜靜地看著他。
阜遠舟在這樣的目光下簡直覺得自己無處遁形。
“遠舟,告訴我,”白衣的男子微不可見地歎息一聲,眼神微微飄忽,“朕想為你做點什麽。”
無論是這名揚天下的榮譽還是這永寧王的位置,都是他憑他自己的實力一步步拿來的,無論是阜家還是阜懷堯都欠他太多,現在的阜遠舟不是當初被了殘紅迷了心智的孩子,他不需要別人的依靠甚至能成為別人的依靠,阜懷堯隻想做點什麽,不讓自己顯得那般無能為力。
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阜遠舟苦笑了一聲,眼底情意明明暗暗叫人心悸,“可是皇兄,我不需要你補償我什麽。”
自始至終,他所在乎的,都不過是他阜懷堯一個人罷了。
“朕知道你不需要,”阜懷堯不著痕跡躲開他的眼神,“但不做,朕覺得不心安。”
阜遠舟心裏禁不住一冷,“皇兄你要的,隻是一個心安?”
阜懷堯沒說話,也不知算不算是默認,他臉上外泄的情緒也已經斂了幹淨,看上去無波無瀾的,比廟裏的佛還要平靜。
阜遠舟沒忍住抓緊了他的手臂,“皇兄,於你而言,我究竟算什麽?”
阜懷堯有些吃疼,但是沒表現出來,隻覺得這樣的三弟更讓他心口發悶,那種悶甚至蓋過了手臂上的力道。
“朕說過了,”他的語氣是亙古不變的淡慢,“無論你的父親是什麽人,你永遠是朕的三弟。”
窗外,原本暗沉的暮色有更深了,沒多久就聽見淅淅瀝瀝的聲音打在了屋瓦飛簷上,然後飛快轉變了滴答滴答聲。
雨又開始下了,而且越下越大,不一會兒就在窗外傾瀉/出一片水簾。
阜遠舟怔怔地望著他,“所以,你想說什麽?”
阜懷堯終於直視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道:“所以,無論你做了什麽,是對是錯,朕都不會怪你。”
“因為我是你弟弟?”
阜懷堯目光不動,“對。”
有閃電橫空而過,電光鑽進殿內,掠過年輕的帝王霜冷的眉眼。
阜遠舟微微退開一步,抓著他的手也鬆開了。
雷聲,起了,震得人心都顫了一下。
阜遠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退後,隻是在鬆開手的時候,一股難以抑製的恐慌漫了上來,好似這麽一放開,就沒辦法再握住了似的。
隻是他沒有再動,隻是望著白衣帝王無情無欲的麵容,心底某一角慢慢坍塌下去。
“……你知道了什麽?”
阜懷堯聽見他這般問,語氣裏說不出藏了什麽,教他喉嚨發悶,“朕知道的不多。”
阜遠舟抿緊了唇。
“第六個手指。”阜懷堯道。
阜遠舟怔了一下。
“你忘了第六個手指。”阜懷堯看著他。
阜遠舟慢慢將自己的指頭握緊,“什麽第六個手指?”
“朕知道,每次出宮都有你的人在保護著朕,”阜懷堯回想著每次出宮時若有若無的跟蹤痕跡,然後歎了一口氣,“她做得很好,連影衛都找不到他們的蹤跡,不過,她也好奇心太重,有幾次都靠近了朕,”微頓,“六個指頭的人,不管易容成什麽樣子都會叫人印象深刻。”尤其是對方根本沒把這個當回事。
“所以?”阜遠舟這麽問,不過心裏對於這件事已經有了幾分底。
“今天死的那個女子雖不是六指,不過她的身形和那六指之人幾乎一模一樣。”
阜遠舟沒有辯解,隻是沉默,看似鎮定,卻唯有偶爾閃動的眼神才揭露了他的不平靜。
阜懷堯看了他許久,才道:“遠舟,你要找的,是宿天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