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格桑花五
那根鎖鏈是千年寒鐵所鑄,鎖頭是皇家最心靈手巧的工匠打造,鎖鏈另一頭直接用鐵水澆鑄在牆壁上。
慕容桀周身功力被封就已經難以掙脫,阜徵卻還不放心,用特製的迷藥限製了他的力氣——蠱王百毒不侵,唯獨對迷藥無用。
鎖鏈很長,能拖到外麵的院子裏,隻是現在的刹魂魔教教主連獨身走到門口的力氣都沒有,瞪著將自己困在這裏的人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
阜徵仿佛猶然未覺,指尖摩挲著他被銬住的手腳,“慕容,你知道嗎?這些東西都是我一年前準備的,準備若是有一天我實在想你想得受不了了,就去魔教總舵把你抓來,留在我身邊。”
“你未免太大口氣了!”慕容桀恨聲道,若不是他連夜趕來的時候在路上被幾個白道高手圍攻受了內傷,豈會輕易被他製服?!
比起之前的你情我願,阜徵這種屈辱性的強迫讓心高氣傲的他恨到了骨子裏!
“你現在不就已經在這裏了嗎?”阜徵側頭親吻他的鬢角,“而且慕容,你否認不了,你不會對我有防備。”
如若不然,他也不會那麽輕易將他拷在這裏。
要強了一輩子,此時的慕容桀沒有任何能夠反駁的話語,隻得咬咬牙道:“就算現下沒了武功,我也還是刹魂魔教的教主,你覺得你能留我多久?!”
“你也別忘了,我是三軍統帥,當今陛下唯一的弟弟,江湖再大,也大不過朝廷,”阜徵的指尖流連在他紫黑色的雙眸旁,然後慢慢解開他的衣衫,“如果真的留不住了,慕容,我就殺了你,然後陪你一起死。”
他說著,便勾了唇淺笑,隻是那眼底涼涼冷冷像是覆了一層冰,完全不像個笑容。
慕容桀一時間呆愣住了,那個心懷百姓、征戰沙場但是笑起來爽朗美好的年輕人,怎麽會變成了這個模樣?
是……為了他麽?
何必呢,他這種半隻腳踏進棺材朝不保夕的人,有什麽好的?
阜徵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俯身細細親吻著他的唇角,“慕容,是你把我帶下地獄的。”
從那個雨夜開始,從那格桑花叢中的糾纏開始……一切都再無回頭的餘地。
……
邊疆這幾年算是安穩,阜徵便有了理由大部分時間待在府祗裏不出門,終日陪著慕容桀。
刹魂魔教的人中知道阜徵和這位教主的交情的人寥寥無幾,加上慕容桀又習慣性天南地北地走動,所以一時未發覺他的窘境,他們倒也維持現狀過了很長時間。
不過阜徵也不是什麽易於之輩,慕容桀更是見多了大風大浪,即使是現下這般情形也能折騰出各種逃生的辦法,有幾次甚至是想置阜徵於死地。
他的脾氣隨著時間的增加越來越暴戾,盛怒的時候一雙眼睛都能化作純粹的紫色,一眼看去甚至駭人。
阜徵被他弄得心頭火起,又不能一劍殺了他,隻能在**百般討回債來。
越是如此慕容桀越是不甘,反抗得越激烈,一段時日下來,把兩個人都弄得筋疲力盡。
深夜的時候,阜徵總會用力將已經疲倦入睡的男子抱進懷裏,好像這樣就能完完整整擁有他的身心。
也唯有這個時候的慕容桀才是安靜祥和的,不會用那或冷漠或無謂或恨意的眼神看著他,直把他的心髒殺得體無完膚。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這麽做隻會適得其反,可是他控製不了自己的理智,隻想把他留在他身邊。
相識相知十幾年,他們真正在一起的時間不過短短的兩年,相思折磨了他近十年……
那段時日裏,這個男人是他所掌控不了的,天涯海角,江湖不見,那種無力感逐漸蠶食著他,他難受,一輩子都沒試過這麽難受。
而現在能把這個人硬困在身邊,任由自己擺布,這種近乎變態的施/虐感叫他心生罪惡的同時,也深深沉浸在這樣滿足的占有欲裏。
他忽然就能夠明白他的皇兄和柳一遙明知前路艱難都要在一起的那種堅持究竟來自哪裏。
他愛慕容桀,他想每天和他在一起,縱橫江湖,快意逍遙。
可是慕容桀卻沒有和他一起堅持下去的念頭。
當慕容桀用斷裂的筷子刺進他肩膀的時候,阜徵看著他殺意鼎盛的紫色雙瞳,突然覺得很累很無奈,就這麽傾身過去抱緊他,仿佛筷子深入骨肉的疼痛能壓過心中劇烈的撕裂感。
汩汩而流的血液順著手滑進袖子下的皮膚上,有些燙人,慕容桀幾乎是下意識放開了手,避免那筷子紮進去更深。
但是等鬆手了才猛地驚覺,他為什麽要放手?他失手之後要做的明明應該是把筷子拿出來,再繼續捅進這個人的心髒裏……
“慕容……”阜徵忽然低聲念著他的名字,“我是真的愛你……”
慕容桀一時怔住。
這是一句遲早了近十年的剖白,其中有深情也有痛楚,帶著更多的卻是絕望。
明明所愛之人就在身邊,為什麽他還要受這相思之苦?!
他那麽愛他,他們之間卻走到了這一步,當真是世事弄人。
“慕容,為什麽你就不能多喜歡我一點……”
……
自那次動手失敗之後,也許是因為阜徵的那句話,慕容桀雖是沒有回答,但是也安分了不少。
阜徵心中升起了微弱的希望,甚至覺得那麽是這麽不冷不熱地一直過下去,也好過天南地北相思永隔。
但是,那些激烈的鬥爭慢慢停止下來之後,他漸漸就發覺到了慕容桀的不妥。
慕容桀過去雖然脾氣不算十分之好,但是也不至於如此暴戾,四年不見,他的眼神都比過去多了幾分嗜殺,隻是之前心力交瘁,他沒有留意,隻當他是因為被囚禁而心情不好。
現在才驟然察覺出了這個過去幾乎不變的男子再度現身之後的變化。
他不是不曾問過慕容桀關於那雙眼睛情緒波動時變成紫色的原因,隻是後者一直避而不談。
阜徵心裏不安,便私下派人去查,但是沒想到刹魂魔教雖是創建了幾十年,竟是神秘的很,久久都得不到消息,隻依稀提到前一任魔教教主文輒心也是相貌年輕,一雙紫眸。
他猜測這可能是魔教的什麽秘法武功,裝作不經意提及的時候,果然看到慕容桀眼神微起波瀾,隱隱約約的情緒叫阜徵霎時心生不祥。
刹魂魔教那邊這幾年異動頗多,近來聯係不到教主,便生了疑惑,阜徵攔了幾封給慕容桀的傳信,看過之後才大致拚湊出了這幾天魔教的異變,他們似乎和一個叫做宿天門的組織對上了。
這個組織似乎有著某樣能夠克製刹魂魔教的東西,導致魔教一再避其鋒芒。
而宿天門似乎和魔教有淵源,慕容桀不知為何,成了他們的主要目標。
這幾年裏,魔教一直在養精蓄銳準備和宿天門打一場硬仗,所以在頻頻高調起來。
阜徵把看過的信轉交給慕容桀的時候,後者表情難看之極。
這等要傳給教主批示的教中之事,顯然是極機密的。
阜徵隻當做沒看見,俯身親吻他的雙唇,“回複的時候記得小心些,我還想和你呆久一些。”
慕容桀直接咬破他的嘴唇,在接觸到那腥甜的血液時眼裏了戾氣劇增,“阜寒良,放我走。”
阜徵似乎不覺得疼,“……你覺得我舍得放?”
慕容桀咬了咬牙,“魔教大禍將近,我不能不回去。”
“然後就不會再回來了,是吧。”
慕容桀抿平了唇。
阜徵伸手抹開他嘴角沾上的鮮血,“連騙一下我都不肯,我愛你,你當真看不入眼?”
慕容桀閉上了眼,“你我不是一路人。”
阜徵眼神一暗。
慕容,世界上有個詞叫殊途同歸,等魔教覆滅了,你就隻能留在我身邊。
——事到如今,我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
魔教中來要人的,是最了解他們之間情況的丁思思。
“阜元帥,請您放了我們教主!”丁思思甚至不用旁敲側擊,抱拳上來便是直截了當。
阜徵冷然地看著她,“你怎麽就知道慕容一定在我這裏?”
丁思思皺了皺眉,“思思莽撞了,隻是當日教主被白道高手所傷,還是連夜趕來了邊關告訴元帥你小心仇家一事,之後再無消息,既然如此,那麽這件事無論如何阜元帥都定知曉些許原因。”
阜徵聽罷,目光微動,卻是忽然問起了另一件事:“你為什麽沒有和慕容成親?”
丁思思臉色微僵,“思思與教主之間……並非元帥所想的那樣。”
……
讓他與此同時,被鎖在房間裏的慕容桀已經站了起來,鎖鏈碎成段段落在地上,他將手裏的書信捏成粉末,紫眸中暴戾肆虐成風暴。
“——阜寒良!”他一字一頓,恨不得將此人咬在牙關中撕成粉碎。
刹魂魔教本就在宿天門的步步緊逼中捉襟見肘,阜徵的暗勢力竟然還插足進來,唯恨不能把魔教逼上死路!
他的身後站在一個渾身裹在鬥篷裏的男子,露出的一隻素白的手拈著一段崩斷的鎖鏈,嗤笑一聲,聲線飄渺,道:“你千般萬般護著的就是這麽個白眼狼?桀兒,你當真越活越回去了。”
“閉嘴!”慕容桀狠戾地睨他一眼,滿是厭惡,“我的事與你何幹?!你別忘了,二十年一輪回,你現在抓了我也沒用!”
“可惜,你還不夠強,”那人歎惋一聲,“繼續掙紮吧,越是絕望,它才長得越大……”
……
待得阜徵甩脫丁思思,回到宅邸裏迎接他的就是這一屋的狼藉。
“加諸吾身之刑,他日定當以命代之,不死不休!”
十八個字,字字蒼勁有力,最後一個“休”字力透紙背,直把殺意逼向看者眼球,灼人心裂。
阜徵僵硬地撕碎慕容桀留下來的紙條,目光呆滯而哀涼。
十餘年魂牽夢縈,得來的原來不過隻是一個不死不休……!
他本以為慕容桀此番話已屬絕情,但是當阜徵回京稍住幾月之後,種種變故叫他幾乎恨碎了牙。
太後手中來源不明的藥物,被控製了心智的柳一遙,詭異的合歡之毒……
慕容桀在戰場上幫了他兩年,這些魔教中的隱秘手段,他怎麽會……怎麽會不清楚?!
麵對宮中慘死的妃子宮人,失了冷靜的柳一遙,還有痛苦不堪的五皇兄……由愛生恨,不過一念之間。
被迷失了心智渾渾噩噩的柳一遙反手關在德妃房間的時候,也許是憤怒也許是怨恨,也許是想起了當日丁思思坦然承認她是慕容桀的女人的情形,阜徵迷迷糊糊就吃了那合歡藥的解藥和德妃同了房。
清醒之時,他看著床榻上的無辜妃子,忽然就絕望到了窒息。
原來這才是人間煉獄……
他披上衣服,踉蹌著想往外走,卻在抬頭的瞬間,看到了站在窗戶邊的一抹凜冽紫影。
那人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魔紫雙瞳已是一片僵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