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門不遠處,梧桐早已等候多時。
“小姐!”梧桐一眼便看到了早已凍得嘴唇青紫的秦昭清,她忙伸手揭開了車簾,“怎的去了這麽久,也太折騰人了!小姐你的大氅和風帽呢?這是身著單衣走了一路嗎?這是受得哪門子的罪喲!快些進去暖暖罷!”
梧桐心疼極了,忙不迭地扶著秦昭清上了車,從懷裏拿出一直被自己捂著的暖爐,給她細細地暖著:“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啊,臉色怎麽這樣的難看!是訓斥你了嗎,還是責罰你了?我的小姐,你可說句話吧,別嚇奴婢了!”
梧桐反手又將自己身上的外襖脫了下來,細致地裹住了秦昭清纖瘦的身軀,那身軀還在如枯葉般不住地抖動著。
“梧桐,你和我一起坐車走吧。”秦昭清臉色鐵青,氣息也有些不穩,她緊咬住已經幹裂的下唇,顫聲道。
梧桐緊鎖著眉頭,神色驚惶,近日這一連串的變故,已然是讓自家小姐不堪重負。今日在這柳妃宮中,不知又遭到了怎樣的逼迫。
“好的好的,奴婢陪著您!”梧桐不住地應著,伸手將車簾密密的封鎖嚴實,扶著秦昭清坐在榻上,又給她喂了幾口熱茶,這才讓她緩過來了些。
“小姐,此番叫你過去,到底是為了何事啊?”梧桐從軟榻的一旁拿過一條貂皮毛毯蓋在了秦昭清的腿上,邊邊角角更是掖得嚴嚴實實。她扭身看了眼身旁的秦昭清,忍不住再次開口。
秦昭清渾身癱軟地倚靠在梧桐的身側,眼睛愣愣地盯著一處出神。好似一尊沒有生氣的石像一般。
就在梧桐以為她不會再回答的時候,卻聽到了一個幾不可聞的聲音:“梧桐……我現下手中捏著的,可是一張催命符……”
音量雖輕,梧桐卻是實打實地聽真切了。她心頭猛地狂跳起來,額間的青筋也不覺彈起:“小姐說的催命符,是指……”
“府兵……”秦昭清從牙關間,輕輕吐出兩個字,卻仿若耗盡了所有的心神。
博陵秦氏,開國功臣。當年跟隨先祖浴血打下這份基業的,一共是四大家族,除了他們秦氏外,還有渤海封氏、襄荊蔡氏和趙郡呂氏。
當年江山初定之時,先祖意與四大家族共享江山,是而在賞賜了諸多封地金銀之外,還許了四人蓄養府兵之權。此兵權世襲罔替,由家中嫡長子承繼,隻聽令於家主。
遷延三世,其他三個家族均已湮沒在時代的洪流中,隻有他們秦氏一門,還在苦苦支撐。
現而今,秦氏手中的府兵之數,已達三萬之眾。
這些府兵暫都屯兵於博陵郡,由老將軍先頭的親信副將統帥。
此刻能動用這兵權的,便是她胞兄秦聞平。而世人皆知他愚笨,背後真正決斷的,實則是她秦氏嫡女——秦昭清。
是而現下,她秦昭清正被朝堂上的有心之人虎視眈眈,成為他們弄權的搶奪之物。
梧桐赫然。
秦昭清身體微顫,麵容慘白地扯起一絲苦笑:“梧桐,接下去怕是沒有太平日子可過了……”
“小姐,那……那今天柳妃娘娘叫你前去,是要叫你交出兵權?”梧桐手足無措,心焦不已。
秦昭清撫著自己微微刺痛的胸口,輕咳兩聲,道:“後宮不得幹政,她沒有那麽愚蠢。而且現在聖上也正要用秦氏彰顯他的仁政,不會這麽貿貿然的褫奪我們的兵權。她要的,是我這個人!是我這個,能號令這三萬之眾,為她所用的人!”
秦昭清說得略急,一口氣接不上,又猛地咳嗽起來。
“那……那她是要把你怎樣?”梧桐忙伸手幫她撫著背。
“怎樣?自是找個阿貓阿狗將我娶了,然後把我像金絲雀一般關在籠中,捏在手裏,任由他們擺布。”秦昭清冷哼一聲,心裏酸楚異常。
父兄屍骨未寒,這幫人就已經如此急不可耐了!
“那……那我們可怎麽辦啊小姐,她可是柳妃娘娘!她現在略略伸伸手,就能將我們如螻蟻般碾死。”梧桐越說越心慌,伸手扯著秦昭清的衣袖不撒手。
“咳咳咳咳,碾死我們?那也不能夠!”秦昭清胸口憋悶,臉色漲紅,喉頭又是一陣幹澀,看來是受了風寒了。
梧桐見她咳得厲害,也顧不得再追問,忙拿起一旁的茶杯給她順氣:“小姐,此事還需從長計議,眼下你養好身子骨最為緊要!要不……我們轉道去薛醫士那瞧瞧吧。你現在臉色很不好,又受涼咳嗽,可拖延不得。”
秦昭清偏著頭倚著,剛剛的咳嗽讓她眼角泛淚,胸口起伏難耐。
她沉吟了會,輕聲道:“也可。剛好今天是大哥哥去草廳取藥的日子,我看完以後順道將他的藥也給取了。”
梧桐見秦昭清允了,忙探身和馬夫囑咐了幾句。
入夜的街上,行人寥寥。秦昭清靠在梧桐肩頭稍寐。
馬夫駕著馬車一路不停,不多時,便來到了醫館門口。
“小姐,回春堂到了。”馬夫在外道。
梧桐將那蓋在秦昭清腿上的貂皮毛毯披在了她的肩頭,自己掀簾先下了馬車。
“小姐下車當心些!”梧桐在外伸著手,囑咐道。
秦昭清攏了攏肩頭的毛毯,緩步下了車,細看眼角,還有未幹的淚痕。
說來也怪,往日這個時辰,這回春堂肯定是已經沒什麽人了,但是今日這堂內,卻仍是燈火通明。
秦昭清搭著梧桐的手緩緩入內,堂內的藥童遠遠見了,忙不迭地迎了出來。
“秦大姑娘,您今日怎麽也這個時辰來了?”藥童忙伸手接過梧桐遞過來的毛毯,在前頭引著路。
“也,這個點是還有別人在看診嗎?”秦昭清跟著走進去,偏過頭朝著薛醫士的內間瞧去。
藥童引著她倆在外堂草廳落座,手腳麻利地端來了一杯藥飲茶:“說來也巧了,今日這晉大公子也不知是怎的了,早早地來了,但也不瞧,就坐在這草廳裏頭喝茶。非坐到這天也暗了,人也散了,這才悠悠的進去請薛醫士瞧。這不,就耗到了這個時辰。不然大姑娘你這個點來,恐怕薛醫士都已經歸家去了。”
這藥飲茶是回春堂的秘方,喝下去通體發熱,很是暖人。
秦昭清端起來一口一口地喝著,眼睛又往內室看了一眼,道:“晉家大公子我記得先前都是每月初十來看診的吧。”
“是說呢,先頭每月都是定下的,今日突然就改了日子。”藥童退至外間,在一旁的櫃上挑揀著藥渣,和秦昭清閑聊著。
這個薛醫士,在京都頗有些名望,每日裏來找他看診的人不計其數。所以一般有些臉麵的人家,都會定一個固定的日子,讓薛醫士抽出空來。
這晉家大朗的身體,便一直是這個薛醫士調理的,他的固定日子是每月初十。
秦聞平也是如此,雖薛醫士早已言明,這高熱遺留的病症,是沒有回轉的餘地了。但在秦府中,不論是太夫人還是老將軍,總是疼惜這個長子嫡孫多些。每月初五,也總要帶來讓薛醫士瞧瞧。有時中間有些變故,也會臨時更改時間。是而有那麽幾次,秦昭清陪自家胞兄來的時候,也碰到過這個晉家大郎幾次,也算臉熟。
夜有些深了,外頭的風刮得淒厲刺耳
,草堂內倒是一團暖意。一旁的暖箱燒得旺,藥飲茶又暖身子,聞著這有些安神的藥渣味道,秦昭清的心,安定了不少。
過了半晌,不遠處傳來了低聲交談的聲音,擾醒了有些困倦的秦昭清。
“秦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