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惡魔的領域
但是,羅怡發這種感慨的時候,忘記了一件事,人,不是光靠種地吃飯的。
男爵夫人的前夫布拉德男爵,就是在前往森林企圖用打獵這一技能改善夥食的途中被狗熊熱烈擁抱升上天堂的,他雖然大約未曾聽說過“民以食為天”,自己卻是真真確確地實踐了一把“人為食物亡”。
而這種“人為食物亡”的事情,還不僅限於貴族,平民和農奴,為了填一填饑餓的肚子,偷偷進入領主老爺的森林打獵,一旦被發現又交不起罰金,輕則被刺瞎雙眼,重則吊在絞刑架上,與男爵夫人的前夫布拉德男爵殊途同
歸……
打獵,還隻是食物的來源之一。
那些略微有點錢的平民和農奴,通過繳納一筆費用,可以把自己的牲口放牧在森林與草場上,從而獲得肉食與牛羊乳作為食物。在農業不發達的歐洲那地廣人稀的荒野裏,牲口很容易找到飼料,即使在《格林童話》的世界裏
,還充斥著“一頭山羊,用奶養活他們全家人”這樣的描述。
這樣做,似乎比種地來得輕鬆容易,牛羊馬匹自己就會找食、繁殖,人類需要做的隻是早上趕出去,晚上收回來。
但是,在沒有高產作物提供足夠蛋白質,也沒有良種選育的時代,這些牛羊一天能產多少乳食呢?顯然並不多,當時的窮人,喝的並不是牛奶,而是牛奶做完奶酪之後,剩下來的乳清。
冬天的時候,牛羊是不會產乳的,以當時稀少的人力也不能儲備足夠的幹草給牛羊越冬,在冬季來臨之前把較弱的牲口屠宰掉是通用的辦法,屠宰的牲畜被做成鹹肉和香腸——據說,這些缺乏貴重香料調味的肉製品,隻要一
口,就能讓食客明白當年的冒險者為啥要冒著生命風險,跨越半個世界去搶劫一點胡椒、桂皮和生薑了。
實在是太難吃了!
也許有人會說,難吃是難吃了一點,好歹是肉食!
可是,像這樣的肉食,也不是人人都吃得起的,牧業是一項遠比農業風險更大的行業,與後世電視劇裏的浪漫不同,古代牧民,比當時的農民更多地掙紮在死亡邊緣。
“家財千萬,帶毛的不算”這一句就點出了牧業的風險,牧業比農業更依賴天時,在沒有抗生素的古代,瘟疫一旦流行,牧民就隻有眼睜睜地看著寶貴的牲口一頭接著一頭倒斃,即使是現代,一場暴風雪,就毀掉了外蒙古國
幾百萬頭牲畜,更不要說古代了。
而在遭災之後,定居農民可以吃之前儲備的糧食,可以向富戶借貸典當,可以得到政府的接濟,牧民?政府就算願意發給他們救濟,到哪裏去找他們呢?
所以,即使擁有打獵、放牧、搶劫這些技能,這些蠻族還是迫於饑餓,不得不幹他們最不喜歡的事情之一,種地——雖然就羅怡這種農耕民族的後代看來,這些根本就沒把心思放到種地上的野蠻人幹的不比野獸和飛鳥幹的好
到哪裏去……
在了解了這些野蠻人的農業技能和收獲後,羅怡之前覺得荒謬無比的結婚稅的設置,也變得可以理解了,就現在這樣地廣人稀、打獵放牧搶劫全開的情況,還搞得吃不上飯,再早早結婚多造出一堆吃飯的嘴巴來,估計神靈是
無能為力了!
接下來,大概也隻能點上“十字軍”,讓他們跨洲逃荒,啊不,跨洲就食,成功了,搶一把,過個好年,失敗了,也少許多吃飯的嘴了吧。
想通這一點,十字軍這種以打殺異教徒為口號的組織半路上跑到君士坦丁堡去打殺基督徒也就不奇怪了,搶劫填肚子和錢包第一,宗教第二——用馬克思的話講,就是物質第一,精神第二。
羅怡想通了,跑到圖爾內斯特的某人,就大大地想不通了。
一路走來,除了開著小花的草場,就是田地,再不就是人工挖出的池塘(這種池塘一來可以養魚,二來可以蓄水排洪),素來習以為常的長滿雜草和灌木的放荒地那是一塊也沒看見!
“看,我說過的吧,這裏的農民都住磚房!”作為導遊的教士,神氣活現地伸手指了指,眾人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果然,數棟紅磚房整整齊齊地列在大路不遠處,中間還有一口磚圍成的井。
在眾人的驚歎聲中,一個農民將一群綿羊趕進了其中一棟磚房。
導遊倒一點沒有“把牲口棚誤認為住宅”的不好意思,因為他的聽眾們根本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在他們素來的認知中,人和牲口住一屋,再正常不過了……
唯一覺得不對的阿布,他注意到的也是別的地方。
“那牆上畫的是什麽?”
他指著牆上一行“豬要肥多喂食羊要靚多梳毛”問道。
“呃,呃……那個是……”這房子是新造的,教士不認識這字,但要對著一群文盲回答說自己不認字,也太那個了,他瞄了兩眼,撓了撓頭,終於下定決心,用去年上圖爾內斯特城的經驗,大聲嚷道“垃圾不許隨地倒飯前
便後要洗手!”
別的聽眾們“哦”一聲也就完了,唯獨阿布繼續問道:“飯前……洗手?”
“是的!”和所有假裝自己有學問卻又被人窮追不放的人一樣,導遊有些惱怒。
阿布當然沒有蠢到繼續追問下去,他點點頭,露出和同伴們一樣的神情,裝作同意教士的發言,同時暗暗地在心裏記下了這奇怪的圖畫。
他也隻能在心裏記。
因為和當時的絕大部分人一樣,阿布這輩子就沒握過筆,摸紙的次數屈指可數,要他去照圖畫字太難為他了。
但是很快,聰明的阿布,腦子就不太夠用了。
因為路邊的房子越來越多,有的居然直接杵在了路邊——在強盜和騎士們都經常沿路打劫的時代,路邊成排的房子堪稱夢幻般的奇跡!
而這些房子的牆壁沒有一處是空白的。
上麵刷滿了一行行奇特的圖畫。
要把這些圖畫全都記下來,不識字的阿布的記憶力還沒強到這種程度,他很快就放棄了這一想法。
他把腦子留下來幹別的。
“是把這些非同尋常的情況報告給特使呢,還是先和我們這位年紀輕輕就深受神恩的可敬的主教多交流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