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善後

拉卡德人的戰艦已經揚帆遠去了,但是圖爾內斯特教區的苦難並未就此結束。

沿河的貨棧和倉庫已經盡數化為廢墟,五條沒來得及逃走的商船也落入拉卡德人手中被一並擄走,本來用以建設新城區和新城牆的建築材料這幾天裏不是被拉卡德人當了劈柴,就是被他們拿去當武器扔進了城裏。

這隻是環城一帶的損失。

圖爾內斯特城裏,這些天沒有任何人有心思看戲,看比賽,也沒有任何人有心思演戲和比賽,他們不是被征發做了民夫,就是參加了臨時組織的圖爾內斯特民兵武裝。除了經營飲食的商鋪,這幾天其他鋪子基本都處於歇業狀態,因為老板和夥計都參與了圖爾內斯特保衛戰,再說,這時候也沒有顧客。

誰能在頭上石彈嗖嗖飛過的時候還挑選首飾呢?誰能在城牆被撞擊的時候還為節日的盛裝討價還價呢?

隻有天真的孩子們還無憂無慮,在臨時的避難處用泥巴玩得開心。

教堂這幾天的香火倒是比平時更加興旺,收到的奉獻也多於往日,恐懼讓人想找一個強有力的主子依靠,所以越是生活困苦,人就越是虔誠。

這些額外的收入很快被用於戰爭之中,幸而主教在接管圖爾內斯特之後便不準許糧食外流,而且圍城之日還短,所以糧食和劈柴倒還沒有出現匱乏,又有提姆日夜帶了警衛巡邏,市麵也算安定。

城外投來的石彈和火箭使一些人受傷,有兩個人被砸死,一些房屋毀壞了,總而言之,因為圖爾內斯特城未破,市民的損失還在可承受範圍內。

鄉村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提姆從醫院裏組織了一些有防疫和消毒概念的人組成了收屍隊,他們循著烏鴉和禿鷲的影子前去那些殘破的村莊為前幾日還活生生的人們收屍,把被絞死的男人們從樹枝上解下,把女人和孩童們破碎的肢體從野狗嘴裏搶出,收集到一起葬入深坑,論理他們應該裝到棺材裏下葬的,但是一來沒有那麽多棺材,二來,很多屍體都是從烏鴉和野狗口中搶出的腐爛屍塊了,在沒有DNA分辨技術的情況下,即使有僥幸活下來又沒被抓走的鄰居指認,要分辨這些屍塊哪一塊誰哪一塊又是誰也實在太難了。

稍微離得遠一些的村莊,人口和牲畜是及時地躲到森林裏去了,房子和裏麵積攢的糧草卻被燒成了灰燼。

從劫難中幸存下來的人們,不得不擠在用幾根樹枝臨時胡亂建造的棚子裏麵,這些棚子既不擋風又不遮雨,隻頭上勉強有個東西而已。他們在劫難中失去了許多財產,今後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要忍饑挨餓,孩子在夜裏被噩夢折磨,然而比起他們的鄰居,他們還是幸運的。

許多到城裏打工的丈夫從此再也沒有見過留在鄉間的妻子,許多留在鄉間的妻子再也沒有見過到河岸倉庫打工的丈夫,

那些失蹤的男人和女人是活著,還是死了?他們是被用繩子牽著拉到遙遠的奴隸市場上拍賣,還是早已化作灌木叢下野狗的食物?

沒有人知道。

沒有人知道那些失蹤的人是死是活,就算他們活下來,他們會不會被迫皈依真理呢?若是那樣,以後即使死了也不能和親人在地下團聚。另外一種可能,他們會變成像法裏斯那樣的人,為了掩飾自己的軟弱和背叛,轉身來攻打自己的國家。

被真理席卷過的圖爾內斯特曠野中的哭聲,比神在埃及行災的時候更響,因為埃及人隻是失去了長子,他們失去的卻是丈夫,妻子,兒女。有人為了讓家人更幸福一些出外打工,在見到化為廢墟的家,想到死了以後都恐怕不能團聚的親人,自縊在了附近的樹上。

收屍隊猜到這種情形,但是主教吩咐他們以“被拉卡德人絞死”為名,給這種人和旁人一樣的葬禮。

圖爾內斯特人在強撐著收拾殘局的時候,另一重陰雲卻又籠罩到了圖爾內斯特教區。

援兵來了。

雖然是援兵,但是以他們在圖爾內斯特教區的表現來看,許多人都認為他們其實是拉卡德人的援兵,不過公道地講,不管他們現在在圖爾內斯特教區幹了多少壞事,他們起初的目的,的確是為了從異教徒手裏搶回圖爾內斯特城的。

因為,這座城市的主人,還欠他們許多……買官錢。

若不是這樣,他們大可不必點起手頭所有的兵馬,急匆匆地奔來保衛自己的債務人的,他們滿可以蹲在自己的城堡裏,等國王三催四請才老大不高興地湊夠人手上路,還要琢磨一下為敵人效力是否更加合算。

但要是圖爾內斯特落入拉卡德人手中,別的不說,債務人——圖爾內斯特新主教——要是年輕氣盛跟拉卡德人頂一句,然後被對方開瓢的話,他們剩下來的買官錢跟誰要去?

不管圖爾內斯特被拉卡德人糟蹋得如何殘破,國王總能把主教職位再賣一次,可是再賣的話,買主可不會送他們幹股啦!

所以,這些桀驁不馴,素來聽宣不聽調的貴族們得到消息,都慌忙點起所有兵馬,直奔圖爾內斯特教區而來。

他們到達的時候,拉卡德人卻早已退走,而他們自己則成為圖爾內斯特人的又一場災難。

這年頭騎士的水準與強盜差不了多少,而貴族與扈從們跟騎士也不相上下,圖爾內斯特的百姓是這樣議論他們的:“異教徒沒有搶奪去的,他們要搶奪去,異教徒沒有綁走的,他們要綁走。”

這種議論不是毫無來由的,老雅各布就收到消息,問他有沒有渠道把紐斯特裏亞人賣到其他國家去。

最後,主教不得不出麵,辦了個“善後大借款”。

他以大教堂裏的各種聖器作為抵押,向這些貴族租借他們的牛馬,並答應每頭牛三年以後都會帶著它生養的兩歲小牛回到主人身邊——這是一種繞過教會規定的不許取息的辦法——頭一期利息立即支付,第二期利息等收獲以後支付。

利息給得很高,他知道男爵夫人可以從老雅各布和老雅各布的族人那裏得到更低的利息,可是這多出來的利息是為了送走這些瘟神的保護費,非交不可。

而且,浩劫過後的圖爾內斯特也確實缺乏牲畜。

缺少牲畜和牲畜製造的糞肥,對收獲非常不利,因此,他指定牛馬作為他借貸的。

這些貴族終於滿意地起身返鄉的時候,還有一個讓主教不舒服的人上路了——費舍爾伯爵的使者沒在圖爾內斯特保衛戰中光榮升天,讓少年主教覺得非常可惜——好在他的罪名雖得赦免,主教卻還是有充足的理由馬上趕他上路。

當一切終於塵埃落定的時候,主教總算有時間來處理一些不那麽緊急的事情了。

這時,他先前聘用的兩名畫師,一起預約要見他,為的是他先前給他們的教堂壁畫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