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 救贖

對於正在一心琢磨怎麽找到人去幹掉圖爾內斯特主教的總主教若瑟來說,這個出於公義而不是血仇來控告圖爾內斯特主教的人真是上天的賜予——並不。

“他是現任圖爾內斯特主教的親戚,不是前任圖爾內斯特主教的親戚?”總主教實在不敢相信,來向他提出控告,尋求他的幫助來打倒圖爾內斯特主教的,居然是現任的而非前任的親戚。

明明後者才合理嘛!

總主教為這個消息感到風中淩亂。

前任圖爾內斯特主教的親戚,因為一族的貴人和保護人稀裏糊塗地死,喪失了本來唾手可得的圖爾內斯特主教之位,因而要幹掉這個對百姓有大好處,對教會也不無助益(目前)的人,這種盲目的血仇是很容易理解的,但是,現在來的是什麽?

當然,這不代表,如果前任圖爾內斯特主教的親戚出於血仇來和總主教若瑟結盟,他就會欣喜地給予裝備和金錢,鼓勵他去刺殺。

“怎能確定他是真心實意要殺那個可惡的小子,而不是其他人派來抓我的把柄的呢?”他會這樣想。

這確實是個難題——他自己尋找的殺手,對刺殺一個堂堂主教這等事頗有忌憚,不肯賣力,幾次不成功也有他們三心二意的緣故,但是這等意誌堅決,從天而降的來客,要怎能確定他是出於自己的意誌而不是偽裝,聲稱與圖爾內斯特主教不共戴天的呢?

這就是那種慣於陰謀詭計,不肯相信——其實他覺得相信這個詞都是虛偽的——別人的人才會麵臨的苦惱。換做費舍爾男爵夫人,估計二話不說就會資助他去幹掉敵人了。

總主教若瑟。在發誓要把靈魂賣給魔鬼之後,也被大魔王帶來的變化折磨得苦惱不已。

但是。他畢竟在宮廷浸**多年,怎樣把事情轉化成對自己有利,他是很有一套手腕的。

他琢磨了一下,對圖爾內斯特主教的指控,他決定不予理會,怎麽?為這事召開宗教會議開除圖爾內斯特主教的教籍?要是那麽容易做,他早就做了——他又不是瞎子,也不是聾子,圖爾內斯特教區的古怪他已經知道的不少了——可那有什麽用!

烏爾裏希公爵從這位主教身上拿到的好處不亞於總主教若瑟拿到的。其他十位主教在當初的任命時肯定也不是僅憑良心不憑金幣的,如果他猜的沒錯,他們每個人都像他一樣得到了年金的許諾——這根鏈條上恐怕還有更多的人,貿然提議,很可能被駁回不說,還會因為侵犯到烏爾裏希公爵的利益而得罪公爵——這才是真正讓總主教忌諱的。

而且,如果那個人說的不假,他才在圖爾內斯特教區呆了一天,隻呆一天他就看出來的褻瀆。他們周圍的主教們看不出?這不是說他們一直在瀆職麽?而且,據他所知,有好幾個主教,也打算推出自己版本的開光豬肉和開光葡萄酒……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最要緊的是,公開的控告,前任圖爾內斯特主教已經試過一次了。以他的名望、地位和血統,尚且死得那樣淒慘。總主教可不願意冒著成就對方的風險,跳出來成為下一個死因不明的小醜。

“首先。我要確定一下他是什麽人。”總主教終於打定了主意,“然後,給他負上合適的軛。”

他吩咐其他人和苦修者一起做禱告,然後一起進食,回報的消息是,那人對麵包和清水安之若素,對其他人那明顯優於他的飲食都未多看一眼,仿佛他們吃的肉是塵土,喝的葡萄酒是汙水。

在禱告的方麵,他也完全符合一個傑弗裏修會的教士的規矩,要說有什麽特殊,就是他比一般人更多地沉浸在出神的狀態。

“如果這是他的偽裝,那我的敵人真是好運,”總主教對自己說,“居然能夠找到這樣的演員,如果不是……那神一定聽到了我的許願,這種不長心眼的苦修者是最好的殺手,他們甚至不需要金幣做酬謝,也不會留下活口來指正——可惜不常有。”

然後,他當眾召見了主教的表親,向他表示了自己對他所提出的控告的震驚。

“他施行邪術?”總主教喊道,“哦,你一定是認錯了——他是全紐斯特裏亞宗教會議推選的主教——他通過了火之神裁——他怎麽可能是施行邪術的人呢?”

“但是墮落和褻瀆的痕跡到處可見!”苦修者說道,“古時候的人在聖殿裏兌換銀錢尚且是不被準許的,是要被推翻桌子攆走的,而今他竟然容許腳夫和異教徒買賣神聖的教堂裏的座位!”

“你的這個指控是確實的麽?”總主教的眉頭深深地皺起,他那一慣快活的圓臉現出一片苦相,讓那些熟悉他的人都為之吃驚,“這是很嚴厲的指控呀,圖爾內斯特主教的表親,你是出於事實來指控他呢?還是因為和他有金錢或者女人方麵的糾紛,或者因為他曾經和你有別的不快,所以來這裏用這種荒唐的話來汙蔑他的嗎?如果是的話,我要告誡你,趕快收回你的控訴吧,國王、太後和我都不會容許這樣的誣告降臨到我們教會一位堂堂的主教身上——誣告者的下場將會是十分悲慘的——看在你是他的表親的份上,我先提點你一句,在此刻收回你的控告吧,我不算你誣告他。否則,你在法庭上的時候可是享受不到這種優待的,國王和太後都是憎恨親屬之間的不和的,你大概不知道貴族之間的事情,瑪克辛的昆西——你不知道他吧——不聽國王和太後的命令,執意攻打他的親族,末了,他們派人去。在他背後砍了他的腦殼,他不顧對方是自己的親屬而作惡的結果是他甚至沒有得到臨終的懺悔。就這樣下了地獄。”

“不,我沒有向他要求金錢或者其他貴重物品。女人的話更加不可能了,因為我和他都有十年沒有見麵了。”苦修者回答道,“但是我的確和他起過爭執,因為我要他拋棄邪路,而他不肯。”

“你說的是確實麽?”總主教顯得十分憂慮而煩惱,“他真的墮落如此?唉,唉,我總是不肯相信,這紐斯特裏亞教會的榮光居然陷在撒旦的黑暗裏了?圖爾內斯特主教的表親。說你是出於嫉妒或者別的什麽原因才來控告他吧,我以總主教的身份赦免你的一時糊塗。”

“我不是出於自己的利益而是出於神的利益來控告他的,我是確信的。”

“如果你擔憂開罪了他,那麽你盡可以住在我這裏,我會提供你所需的一切物品直到他消氣為止,就我所知他不是小氣的人,你不用等待很久就可以得到他的寬恕,到時候你就可以享受作為一個榮光的主教的親屬所享受的一切優待了,並且他死後的財產你也可以繼承到一部分。就是你出於誓言或者別的什麽。不能回轉,我會赦免你因為一時衝動而發的誓,魯爾霍夫教區雖然貧窮,可是不至於養不起一位主教的表親。”

“唉。我父母早亡,是他的母親一手養我長大,除了他我再沒有別的親人。聽到他有福擔任主教的消息我欣喜若狂,日夜感謝天主——在到達圖爾內斯特之前我以他為我和我家族無上的光榮。我怎會因為金錢、婦人、或是嫉妒去傷害他呢?”

總主教煩躁地來回踱步,“但是你的指控——唉。施行邪術!這樣可怕的罪行怎會發生在一個主教的身上!你這樣言詞確鑿,我不得不相信你——我要是不信,該有多好!像你的親屬那樣,年紀輕輕就享受到主教的光榮,我本來是很看好他接任我的位置的,可是他即將落到悲慘的境地了——他要是改悔還好,若是他迷途已深——地位越高,罪孽越大!”

“他的主教地位會加重他的罪孽麽?”苦修者急迫地問道。

“當然!如果附身在他身上的那個魔鬼不肯乖乖就範的話,一定會借著他過往的聖行,蠱惑起民眾來反對教會,這樣他的罪孽就重了——施行邪術的人在第五層地獄,鼓動民眾反對教會的,那是要在最深的地獄裏頭的。”

“是啊。”旁邊的講經師也說道,“這樣他不但把無辜的人陷在了罪裏,並且陷在了血裏,在末日到來前他們都會在地獄深處泡在那血水裏。”

“等我們捉拿到他的時候——但願不會到那一步——我們照例是要驅魔的,先用咒語,再用冷水,最後用刑具——我總是不樂意用刑具的,可是魔鬼啊,不到它附身的那具身體殘破如腐肉,總是不肯離開——到那時候,罪人通常損傷到這個地步——即使他們的母親都不能辨認了。”

“……”

“若是他肯在最後一刻改悔,那總是有機會的,但是魔鬼是不肯輕易放人的,就算一個窮苦的老太婆,魔鬼也往往會扼著她的喉嚨,讓她吐不出改悔的話語,我恐怕像這樣一個獵物,魔鬼是不肯輕易放棄的,他要是到那一刻說不出改悔的話,倒不如現在就生病死了——那樣,他既免了拷打,末了也不過是在五層的地獄裏——在這可怕的塵世,多活幾日往往不是好事,反倒使人在罪裏陷得更深,死得更慘,改悔更不容易。”

“哎呀,他是不會落到這個地步的吧。”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響起,所有的人都轉過去,就看到一個穿著錦繡華服、珠光寶氣的貴婦嫋嫋婷婷地在眾侍女的簇擁下從虛掩的門後走了過來。

總主教領著眾人向西提斯公爵夫人致敬,她客氣地予以回應,然後那雙淺藍色的眼睛就望著總主教,淡櫻色的嘴唇急切地問道,“他是不會落到這個地步的吧——被拷打、折磨,然後墮入最深的地獄——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像他這樣高位的神職人員,總不會受拷打的,什麽人忍心拷打他呢?”

“唉,我們有誰願意呢,”總主教辜負她期望地搖搖頭,“就是一個粗糙的莊稼漢,也受不住那種拷打的,何況他這樣嬌嫩的年輕人——可是他身上的邪魔,總是不肯放棄的——他們連一個最下等的人都不肯輕易放手,像這樣一個得意的獵物,怕是教皇親自到跟前都不會放鬆呢。”

“天哪,這真是太可怕了。”公爵夫人傷心地說,然後,她望向苦修者,“告訴我這一切不是真的,傑弗裏修會的教士,你怎麽忍心由你的誣告讓撫養過你的女恩人的獨子落到這個地步呢?唉,唉,快告訴我這隻是出於你的嫉妒,告訴我,你是不會讓這樣一個美貌尊貴的年輕人落到這種下等罪犯才會受到的困境裏的!”

“呃——”苦修者的舌頭就像打了結一樣,公爵夫人白皙柔嫩的雙手在胸前合成了一個祈求的姿勢,她一點都不肯放過他,“快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他沒有被邪術所迷惑。”

“……”

“說吧,我是會原諒你的,總主教大人也會寬恕你的罪——有我和總主教大人在,太後也不會計較你的罪——她是我的表姊——說你先前的話不是真的,隻是一個玩笑。”

“隻是一個玩笑。”

“這樣才是對的,”公爵夫人說道,“總主教大人,撤掉先前的控告吧。”

“我還沒有正式記錄這控告。”總主教得體地回應。

“給他一間靜室,我會給他所需用的東西。”

“啊,我的教堂雖然貧窮,還不至於接待不起一位主教的至親,先前我就講過,他在這裏一日,我總不叫他有缺乏,直到他和他的表親和好自願回去為止。”

“您做的事情總是那麽得體,但是我也是不會對他吝嗇的,他雖然可惡,卻是一位主教的親戚,從這一點上,我就不能對他轉過臉去,何況他又是一位教士,施舍他也就是施舍教會,稍晚我就給他送褥子和飲食。”

“其他的用品您可以隨著您的心意送,隻是飲食務必由我來準備,因為您恐怕對他所屬的修會的規矩不是十分清楚。”

這個理由很簡單明了,年輕的公爵夫人並未懷疑,她欣然接受:“那就這樣吧,願慈悲的天主賜福與您,他說過,要免人的罪,如免我們的罪。”

“也願慈悲的天主賜福於您和您偉大的家族,我稍後就寫信通知圖爾內斯特主教他的親屬在我們這裏。”

他們將這個傑弗裏修會的苦修者送到一間上房,公爵夫人和總主教分別給他送了褥子和飲食,將他安頓下來。

但是苦修者在魯爾霍夫的總主教身邊並未呆多久,第二天,他對總主教說,他預備和他的表親和好,就這樣離開了魯爾霍夫教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