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中原死了。

天剛亮侯六就來了,喚醒沈方鶴告訴了他這個消息。

落翎崗外的小山坡上,一棵不大的樹上掛著楚中原的屍體。

取下屍體放在地上,看著楚中原瞪大的眼睛沈方鶴一陣心酸,是誰殺死了他?

三十六處刀傷,每一處都不致命,每一處都流出了殷紅的血。

是誰這麽毒?下手如此狠辣?沈方想到了三手怪魔,肯定是他,申屠君衛的第三隻手裏用的就是小刀,常在對手不防備的時候劃破人的咽喉。

還有唐三愣子也用刀,雖然他用毒的時候多點,但隨身常帶著一把短刀,唐家的潑風刀法也是武林一絕。

這兩人是哪一個殺了楚中原?沈方鶴已不去想是哪一個了,他已經在心裏跟自己說了很多遍,這兩個人一個都不能放過。

楚中原埋在了宋小頭的墓旁,沈方鶴出錢給買的棺材,下葬的時候落翎崗來了很多人,有做生意的、有種田的、還有那些無所事事的混混,每個人都來送楚中原最後一程,也許他生前沒能為落翎崗做出了什麽,但他至少在這片土地生活過,在落翎崗的地麵上被人殺了是落翎崗的人所不能忍的。

每個人叫嚷著給楚中原報仇,找出殺死他的凶手,沈方鶴卻知道就算這些人加在一起也惹不起申屠君衛,何況還有個唐三。

沈方鶴費了好大勁才把這群熱心人勸回了家,拖著疲累的身軀回了醫館,剛躺在**嚴讌兒就來了。

“楚中原死了?”

沈方鶴閉著眼沒回答她,有時候這樣的問題回答起來毫無意義。

“你覺得是誰殺了他?”

“申屠君衛。”

嚴讌兒搖了搖頭,說道:“我覺得不是,申屠君衛人雖狠毒,殺人卻喜歡幹淨利落,我覺得姓唐的那個愣小子才是殺人凶手。”

說得對,幹淨利落的殺人方式不可怕,可怕的是殺一個人要用很長的時間,這樣的人不但心腸歹毒,更是靈魂扭曲。

“你沒看到過那唐三愣子,小眼薄唇,頭縮在衣領裏怎麽看怎麽惡心。”嚴讌兒說著朝著門外啐了一口,有點把心裏的髒東西給吐出來的感覺。

“你在哪裏看到的他?”

“梅園呀!”嚴讌兒道:“一大早這兩個人就進了梅園,現在可能已躺在梅園的**了。”

沈方鶴翻身坐了起來:“這兩個狼崽子殺了楚中原就去了梅園,待我去會會他們。”

嚴讌兒一把摁住了他,說道:“且慢,你就這樣去會打草驚蛇的,待我跟梅童、葉青楓商量一下,再來告訴你該怎麽做。”

沈方鶴咬牙切齒地道:“我就想宰了這兩個王八蛋,為楚中原報仇。”

嚴讌兒瞪了他一眼,眼裏含著幾分嗔怨:“千萬不要輕舉妄動,此事不隻是你一個人活不活,還有梅園裏那些人呢!”

對呀,大局為重!

沈方鶴瞬間出了一身冷汗,為自己的義氣用事感到了慚愧,紅著臉對嚴讌兒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麽。

嚴讌兒走了,屋子裏剩下了沈方鶴一個人,他想靜一靜,哪怕隻有半天的時間。

可惜的是嚴讌兒剛走,又有人敲起了門。敲門聲很急,好像敲門的人有什麽急事。

“進來!”沈方鶴用盡全身的力氣喊出了這兩個字,喊完後覺得腦袋“嗡嗡”的響,眼前金光直閃,忙伸出雙手抱住了頭。

“先生,你這是怎麽了?”來的是侯六,進得屋來沒來得及說自己的事,看到沈方鶴這副模樣忙伸手扶住了他。

沈方鶴使勁地搖了搖頭,說道:“我沒事,可能是受了風寒,頭有點重。”

“先生,你還是開點藥吧,我給你煎了服下。”

侯六按沈方鶴的指點抓好了藥,在爐火上煎好濾淨後端給了沈方鶴。

沈方鶴聞著藥味歎了口氣:“多少年沒服過藥了,沒想到今天竟病倒在了落翎崗。”

“先生快喝吧,待會兒藥涼了。”

“好、好!”沈方鶴感激地對侯六道:“這就喝、這就喝。”

沈方鶴說著一仰脖把藥灌了下去,又接過侯六遞過來的漱口水,湊到嘴邊喝了一口,水一進嘴又猛地噴了出去,水濺了侯六一臉,侯六用手一抹,竟然撕下了一塊臉皮來,露出一張白裏透紅的臉來。

他不是侯六。

沈方鶴對著那人大喝一聲:“你不是侯六,你是誰?”

“哈哈哈!”那人仰天大笑,抖了抖手中的人皮麵具道:“侯六?我也想做個賣酒的掌櫃的,可以整天有酒喝,可是朝廷不允許呀,偏偏讓我做什麽司馬。”

沈方鶴聽他這麽一說暗暗歎了口氣,如此年輕的人竟然做到了司馬,真是了不得!

“我知道你,”沈方鶴開口道:“你這個司馬不管兵也不管民,隻管小鬼。”

年輕人嘻嘻笑道:“對,所以我叫鬼司馬。”

“想不到鬼司馬小杜也做了別人的走狗!”

“嘿嘿,郎中先生別罵人,假如你郎中能給我個三千五千兩白銀,我也會為你郎中辦事。”鬼司馬小杜抱著肩膀斜倚著門框,眼睛裏滿是得意的神色。

沈方鶴苦笑道:“可惜郎中沒有錢,隻有一個這東西送給你吧。”

沈方鶴說完手一抖,一道白光脫手而出,直奔小杜胸膛而去。

小杜大驚,連避幾避,還是沒有避開,隻聽“噗”地刀刃如肉的聲音,一把小刀不偏不倚地插在了小杜的胸膛上。

小杜低頭看著露在外麵的刀柄,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著痛嘶啞著喉嚨問道:“你中了唐門的毒藥,怎麽還能……”

“還能殺了你是吧?”沈方鶴微笑著邁下了床,說道:“唐家的毒藥是很厲害,可碰到我這個老郎中就變成一把鍋灰了。”

“我進門來你就看出了我不是侯六?”

“當然,你別忘了我跟侯六認識很久了,他的一舉一動我不用眼睛去看,用心就能感覺到,你扮得雖然很像,有些細節卻忽略了。”沈方鶴盯著捂著胸口的小杜道:“你可能不知道侯六有多尊敬我,一個尊敬我的人是不會那麽大力敲我的門的,楚中原被殺那麽大的事他也沒這麽用力敲門。”

“就因為敲門的輕重?”小杜突然覺得很冤枉。

“當然不止這些,”沈方鶴惋惜地搖了搖頭:“本來你一進來就跟我說個哪怕編來的事聽聽我也許就信了,偏偏你進來後就什麽也不提了,關心起我的病來了,又是燒火又是煎藥的,這一點都不像侯六。”

“怎麽不像?”

“侯六有肺病,燒火會咳嗽,聞藥味也會咳嗽。”

小杜明白了,捂著胸口的手鬆開了,身體軟軟地滑倒在地上,呼吸沒了眼還是瞪得老大。

侯六酒坊。

大門敞開,門內的酒甕酒壇碎了一地,屋裏卻沒人。

不好!來晚了。

沈方鶴一個腳步竄進了後院,隻見後院的牆角蹲著一人,正是侯六。看到沈方鶴進來侯六手指伸到嘴邊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

這是怎麽了?

沈方鶴不敢出聲,看著蹲在牆角裏的侯六眼睛緊盯著一根爬上圍牆的瓜蔓,瓜藤上趴著一隻翠綠翠綠的蟈蟈,眼睛骨碌碌轉來轉去,頭上的兩根須不停的動來動去,翅膀忽閃忽閃就像隨時準備飛走。

侯六後背貼著牆,慢慢的直起了身子,腰往前弓,頭伸到了花葉之間,兩隻手掌手指微彎慢慢的向前伸,猛地加快了速度,兩掌合攏,把那蟈蟈攏在了手心裏。

“哈哈哈哈……”侯六放聲大笑:“你……你……你還是沒跑出我的手掌心呀!哈哈哈哈……”

沈方鶴疑惑不解地道:“這是幹嘛呢?”

“公的,公的!”侯六捏著蟈蟈的翅膀舉給沈方鶴看,一臉的得意。

“就為了抓它?”

沈方鶴指了指屋子裏破爛的酒壇跟流了一地的酒。

“哎喲!我的酒呀!”侯六心疼得叫了起來,拿蟈蟈的手還在半舉在空中,生怕不小心擠死了它。

“值嗎?”

“值!”

侯六回答得很幹脆,對於一個獨自生活的男人來說,身邊哪怕有個喘氣的來陪伴自己都是開心的。當然,酒也能讓人忘記寂寞,特別是喝多了的時候。

有的人喝醉了會幻想自己是大英雄,身邊無數的鮮花美女,多少羨慕嫉妒的人圍繞著自己,當然,酒醒了還是會寂寞的。

沈方鶴喝醉了喜歡砸東西,上次就砸了侯六的酒坊,今天又砸了一次。

“我讓你走,離開落翎崗。”

“我不走,為什麽要走?”

“不走你會死在這裏的!”

“我願意死!”

“咣當、咣當……”屋裏的酒壇碎了十之八九,侯六冷眼看著沈方鶴砸他的酒坊,站在那裏動都沒動。

門外圍滿了人,大家都不知道為了什麽沈方鶴會砸侯六的酒坊,也沒人勸阻。

對於那些本本分分的人來說,勸一個鬧事的酒鬼是一種不智的行為。

砸完了最後一個酒壇,沈方鶴丟掉了手中的錘子,對侯六惡狠狠地說:“再在落翎崗賣酒我還來砸!”

侯六兩手抱著腦袋痛苦地蹲在了地上,沈方鶴也不理他搖搖晃晃地回了醫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