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風像心情暴躁的怨婦,時不時就發上一陣牢騷,從早上到這會兒已吹過了十七八次。太陽雖升了起來,卻被這冷冽的風吹成了昏黃,風中夾雜著沙的顆粒打在過往行人的臉上,火辣辣的疼痛使人把臉都藏在了衣領中埋首疾走。
陸正秋已經在風沙中站了半個多時辰了,身後的茶樓裏已是人聲鼎沸,好多人都想親眼看看陸正秋和孟伏的賭局,畢竟這樣的事情在六合鎮還沒有發生過。
八叔出了茶樓,走到陸正秋麵前問道:“正秋,出什麽事了嗎?”
陸正秋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老皮沒來,老妖也沒來,威遠鏢局一個人都沒露麵,會不會出什麽事?
“陸爺,你看這人都到齊了,咱們的買賣可以開始了吧?”孟優站在二樓的窗戶旁伸著頭向下麵大喊。
“你娘的,急什麽!老子還能跑了不成!”陸正秋回頭罵了一句,眼中的焦急早流露出了內心的慌亂。
“唉!”八叔搖了搖頭,內心也感動了一絲不安:“找個人去看看吧。”
陸正秋茫然點了點頭,眼睛望向不遠處的沈家醫館。
從辰時到了午時,諸葛老妖還是沒有現身。陸正秋站在茶館門口如標槍一般的動也沒動一下。孟優已經喚了他八次了,他都沒說話,已到了這個份上,他不是不想說話,隻是他已無話可說。
老妖為什麽不來,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老妖一定遇到了事情,而且還是比較麻煩的事情,陸正秋堅信自己的預感,多年的相處他知道老妖不是不管兄弟的人。
風沙依舊沒有停,反而越刮越猛,陸正秋頭上臉上已落了一層的灰塵。聚在茶樓的鄉民也都散了大半,人的耐心是有限的,花上半天的工夫看一場熱鬧對那些需要養家糊口的人來說不值得!
每個從茶樓走出來的人都會用憐憫的目光看看陸正秋,沒有人嘲笑他,整個六合鎮都知道陸正秋是條漢子,就是窮了點!
俗話說得好: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孟伏的五間銀樓是兩千五百兩,這數目恐怕陸正秋在鏢局裏的時候也沒見過!
“鏢局關著門呢,一個人都沒有!”
一個戴著草帽的人擦著陸正秋的肩膀進了茶館,扔給他這麽一句話。
來人雖然戴著草帽,陸正秋卻認出了他是李東平,剛才八叔咳嗽著進了醫館他就猜到了八叔的用意。
陸正秋知道李東平的身份,這樣一個早年間名動江湖的人辦這點事還是靠得住的,他說沒人猛虎鏢局就一定沒人,不用說,老皮也肯定不在,鏢局有了事情怎能少了老皮。
“陸爺,陸大爺……爺……爺!”孟優拖著怪腔喊道:“你的銀子去哪裏了?就是從京城運過來也該到了吧?”
陸正秋咬緊了牙,兩腮的肌肉隆起了一塊:“姓孟的,你爺爺我……”
陸正秋“認輸”這兩個字在嘴裏翻了幾翻,似出口沒出口之際,長街響起了馬蹄聲,兩匹快馬一前一後飛奔到了茶館門口,“籲”地一聲,馬蹄揚起老高,兩條人影縱身下馬,直奔茶館而來。
“哥哥!”陸正秋突然很想哭,站在他麵前的正是讓他望眼欲穿的老皮和老妖。
“進去吧!”
老妖說完在前麵進了茶館,老皮和陸正秋跟在後麵,三人順著木梯上了二樓。
“哎喲,諸葛鏢頭來了!”樓上的孟優一聲怪叫,把眾人的目光都引到了樓梯上。
“哎喲!陸爺也上來了,我以為陸爺跑了呢!”
陸正秋沒理他,甚至都沒看他一眼,有老妖、老皮在,話就讓他們說吧。
孟伏看到老皮跟諸葛老妖一同上了茶樓,臉上微微變色,出於禮貌站起來衝兩人抱了抱拳,吩咐下人給三人拉過桌椅,擺上茶水。
待三人坐下後,孟優說道:“諸葛鏢頭,那日可是說好的,今天你老人家拿錢來交易,為何讓我家老爺跟孔八爺、孔大善人等了這麽久?”
諸葛老妖淡淡的道:“敢問管家,現在是什麽時辰?”
“已是申時。”
“今天過去了嗎?”
“那倒沒有。”
“哼!”諸葛老妖重重地哼了一聲,不再理他。
對呀!茶樓上的人紛紛議論起來,說的是今天交易,今天還沒有過去,就不算違約呀!
孟優有點尷尬,退在了一旁。孟伏站了起來,拱手道:“諸葛鏢頭,下人不懂事,請鏢頭見諒,鏢頭言而有信,孟某佩服,不像某些小人……”
孟伏說著眼睛有意無意地從老皮和陸正秋身上轉了一轉,老皮根本就沒看他,陸正秋也耷拉著眼皮裝作沒聽見。
孟伏見沒人理他,又衝諸葛老妖問道:“諸葛鏢頭,今天既然你是來買我的銀樓,那麽咱就不扯別的事了,請問鏢頭,你的銀子呢?”
諸葛老妖站了起來,撩起衣衫,從腰帶上解下了一個褡褳,褡褳鼓鼓的似乎塞滿了東西。
孔八叔和孔大善人都瞪大了眼睛,生怕自己老眼昏花看不清裏麵裝的是什麽東西。但不用看也知道褡褳裏裝的不是銀子,能裝兩千五百兩的褡褳還真沒見過呢!
孟伏皺起了眉頭:“諸葛鏢頭,你的銀子?”
諸葛老妖從褡褳裏掏出厚厚的一遝顏色發黃的紙,說道:“銀子我今天是沒有了,可是我有這個!”
這是什麽?茶樓上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去看,包括陸正秋。
“這是我威遠鏢局的房契,還有鏢局後山邊的幾十畝土地的地契。”
孟伏眉頭一皺,冷冷地道:“諸葛鏢頭,你拿這些來做什麽?”
諸葛老妖一本正經地道:“跟孟二爺你做交易呀!”
孟伏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我要的是銀子、銀子,白花花的銀子,不是你的房契地契!”
諸葛老妖也冷冷地道:“買東西一定要銀子嗎?早在幾千年前就有以物換物的先例,不信你可以問問這兩位老前輩是與不是!”
八叔和孔大善人對望一眼,都點了點頭,八叔道:“諸葛鏢頭所言非虛,以物換物本來就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我認為這樣也行。”
孟伏又是一拍桌子,吼道:“以物換物,把你家的房子跟他換吧!”
孟伏說完狠狠地瞪了諸葛老妖一眼帶著孟優下樓而去,留下了一臉驚愕的八叔和不知所以的鄉民們。
“走嘍!沒熱鬧看嘍!”周老黑帶頭一走,呼啦啦看熱鬧的人群一走而空。
八叔苦笑著搖了搖頭:“這狼崽子,越來越過分了,連我老人家都不放眼裏了。”
諸葛老妖賠笑道:“八叔,讓您老受委屈了。”
八叔擺手道:“沒事,我活了一輩子了,還會跟這小子認真。不過,小諸葛呀,今兒這事你做的可不地道,買東西就幹幹脆脆地給人家銀子,拿房契地契算怎麽回事啊!”
對呀,拿地契換人家銀樓算怎麽回事啊?陸正秋也疑惑地看著諸葛老妖。
諸葛老妖嘴張了幾張,想說話又生生地咽了回去。老皮忙上前一步道:“八叔,此處人多嘴雜,咱們還是換一個地方說吧!”
沒等八叔說話,孔大善人站起來說道:“幾位,老朽就不聽了,老了,對這些事不感興趣了,人呀!上了年紀事情還是少知道的好!”
孔大善人的話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八叔聽的,說完也不管別人自顧自下樓走了。
沈家醫館。
眾人聽完諸葛老妖的訴說都是很吃驚,沈方鶴問道:“你說你家的銀票在所有的錢莊都不給兌銀子?”
“是的。”
“沒錯,確實如此!”老皮也道。
“錢莊沒給一個說法?”
諸葛老妖道:“六合鎮上的兩家錢莊都是孟伏開的,你跟孟伏要什麽理由。”
“那縣城呢?縣城的錢莊總不會是孟伏開的吧?”
“據手下人說,所有的錢莊都以沒有現成的銀子為由,沒多作解釋!”
八叔不解地道:“這怎麽可能呢,我活了幾十年了,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呢。”
沈方鶴又問道:“你派人跑遍了所有的錢莊都是這樣?”
“對!”諸葛老妖肯定地道:“縣城大小錢莊無一疏漏。”
“所以你拿不到銀子,就拿來了地契房契?”
“是的,我別無他法!”
“當時你為什麽不給孟伏銀票?”
陸正秋開口道:“那日孟優送去價錢書時明確地提到他家主人不收銀票。”
“不收銀票?”沈方鶴垂著頭思考了一會兒,微笑著道:“看來孟伏是真的打算要買麒麟雙尊。”
李東平問道:“何以見得?”
“不收銀票,隻要現銀肯定是高軒客棧的那人提出來的,孟伏此舉就是答應了那人的要求。”
老皮也不理解:“那為什麽他又讓錢莊不兌銀子?”
沈方鶴道:“我猜想這裏麵還有一個人在暗中使勁兒。”
“這人是誰?”老妖、老皮、陸正秋加上八叔幾個人竟一同開口問了這個問題。
沈方鶴沒回答,沈蘭舟笑了:“幾位前輩應該早猜出是誰了,幾位請想,在這縣城裏有誰能讓錢莊不敢往外兌銀子?”
“縣太爺!”幾人又是異口同聲。
沈方鶴笑了:“正是縣太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