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清水縣,我家孩子多,爹娘在我七八歲的時候把我送給了遠在廣平縣的一個遠房姨娘家,就這樣我在青瓦坊長到了十八九歲。”

蘇染塵看著門外,遠遠地高高的招狼山,似乎山的那邊就是青瓦坊,就是那個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那裏沒有生她的父母,卻有養育她的恩人。

“在我十八歲那年,遇到了一個男人,這人是個有錢人家的公子哥,整日提花天酒地、聚眾鬥毆,可我就看上他了,每天就迷迷糊糊地跟著他身後,就想時時看著他。”

蘇染塵說到這裏又低頭擦了擦眼角,接著說著:“後來他也注意到我了,但是卻不肯理我,每次都裝著不看我。可我就跟著他,他越是不理我我越是纏著他,就這樣過去了好幾年。”

沈方鶴一直靜靜地聽著,他不知道蘇染塵為什麽要跟他說這段往事,但他覺得這故事值得一聽,不管這事是真是假,知道的多一點對某個人就會了解多一點。

“到了最後,我以為他不會再看上我了,就想慢慢的離他遠點,慢慢的忘記他。可沒想到這時候發生了一件事,讓我知道了其實他心裏有我!”

蘇染塵說到這裏情緒激動了起來,手抬了兩抬,還是沒找到擱下的位置,最後兩隻手疊在腿上,不停地扭著衣襟,說話的聲音也微微有點顫抖:“那天我在街上的布店裏,遇到了梁財主的公子,這梁公子吃喝嫖賭、欺男霸女、無惡不作,見到我一個人就當街輕薄於我。

“我哭啊喊啊,可街上的人都懼怕梁家的權勢,沒人敢出頭,這時候他來了,衝上去對著梁公子就是一刀。”

沈方鶴驚道:“他把梁公子殺了?”

“沒有,”蘇染塵黯然搖搖頭:“他一刀砍下了梁公子的一條胳膊,唉!這一刀把他送進了大牢。”

沈方鶴道:“到後來是不是他家散盡家財才把他營救出來?”

“是的。”

“可是梁家在青瓦坊有錢有勢,他家人不敢讓他再留在家裏,所以就讓他離開了家鄉,到了南塘。”

“是的。”

沈方鶴盯著蘇染塵水汪汪的大眼睛說道:“你說的他就是聶東來!”

“是!”蘇染塵頭垂得很低,不停的擦著眼角。

“唉!”沈方鶴歎了口氣:“你跟到南塘來又有何用!他是不是依然不理你?”

“是的,”蘇染塵抬起了淚眼,哭訴道:“我就像跟在他身邊,娶不娶我都沒什麽!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敢娶柳含眉那個又老又醜的賤女人!”

蘇染塵說到最後一句幾乎是喊出來的,眼淚把臉上的脂粉劃出了一道道溝溝。

造化弄人!蘇染塵的遭遇讓沈方鶴想起了這個詞,他很同情蘇染塵,可誰又能改變這一切呢!

同情蘇染塵的同時,又為柳含眉感到不平,比起蘇染塵,柳含眉是老了一點,但也不像蘇染塵說得那般不堪,至少柳含眉是不醜的,不但不醜,還比大多數人要好看一些。

“蘇姑娘對我說起這件事有何用意?是希望我為你轉達些什麽嗎?”

“不用,”蘇染塵道:“今天跟先生說這些隻是染塵想要找個人訴苦而已,沒有別的意思。他聶東來今後是生是死都與我無關!”

蘇染塵眼中的淚水幹了,這番話說得斬釘截鐵,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

找人訴苦為什麽會找上我?

沈方鶴想問但沒有開口,蘇染塵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說道:“讓先生見笑了,染塵在南塘也沒個朋友,累得先生聽了半天的嘮叨,先生莫怪!”

“蘇姑娘客氣了!”

蘇染塵又擦擦眼角,站起來道:“先生你忙著吧,染塵告辭了,有空去我茶樓飲茶。”

蘇染塵告辭而去,沈方鶴送到了門口,看著她纖弱的身影走過街道,踏上石橋頭,將要走過燒餅攤突然停下了。賣燒餅的兩人點頭哈腰地招呼著她,可惜距離太遠,聽不到說些什麽!

天色黑了,一天的太陽融化了地上的積雪,街道了泥濘不堪。今晚不是很冷,地麵也沒結冰,泥呀水呀很是難走。

白赤練是踏著月光回來的,也踏了兩腳泥水,一手提著一隻羊腿,一手提著一壇酒。

“這大冷天的,還是喝點羊肉湯好,暖和!”沈方鶴喝了口湯,嚼了口冷了的燒餅,言語中流露出對生活的滿足。

“哪來的燒餅?”

“買的。”

白赤練笑了,這回答的簡直是廢話,燒餅不是買的難道是偷的。

“在哪裏買的?沒看到街上有賣燒餅的。”

沈方鶴指著門外,說道:“就在咱這門口,外麵的橋頭上。”

“噢!新來的?”

“新來的。”

白赤練聽沈方鶴說過洪明蘇在石橋頭賣過燒餅,時隔一年又有人來這裏賣燒餅,心裏也不禁有點嘀咕。

“老哥你這一天去哪兒了?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白赤練喝了一口酒,說道:“先去了趟洪官鎮的招狼山,去喬五那院裏看了看。”

“人還在不在?”

“不在了,但我找到了這個。”白赤練手一翻,掌心中現出了一塊黑乎乎的東西,沈方鶴伸手取過來端詳了半晌,默默地塞進了懷中。

“然後呢?又去了哪裏?”

“落雁湖,野渡山莊。”

白赤練白天去了野渡山莊,沈方鶴心裏一熱,忙問道:“可有什麽發現?”

“沒有,沒有一點外人侵入的跡象。”

“也許是期限沒到!”

白赤練端起了酒碗,說道:“兄弟別擔心,喝酒,今晚一醉方休,待明日我再去落雁湖。”

沈方鶴擔憂道:“我怕今晚……”

白赤練嗬嗬笑了:“兄弟,哥哥早就想到了,在野渡山莊的進口處布下了大陣,想要進去沒那麽容易。”

白赤練想得很周到,沈方鶴放下了心。一個人心中無事的時候就可以放開了喝酒,沈方鶴心中沒有了牽絆,陪著白赤練一杯接著一杯地喝了起來。

不大工夫,一壇酒見了底,兩人的眼神也迷蒙了起來,又喝了幾杯,白赤練頭一低伏在桌上打起了呼嚕。

“老哥,回屋睡覺了。”沈方鶴搖搖晃晃背起白赤練回了後院,放到**蓋好被褥又走回前屋。

剛走到後門口,一下子愣住了,屋裏不知何時來了一人,正坐在桌前喝酒吃菜呢。

誰?

柳含眉,這位明日就要出嫁的準新娘竟然在出嫁前一天晚上跑到了醫館裏,還坐在桌前吃著殘酒剩菜。

“你怎麽來了?”

“我不該來嗎?”

“不該!”

明日要出嫁,這個時候不該在家裏收拾嫁妝嗎?怎麽會在夜裏到這裏來?

“我想找你說說話!”

為什麽都喜歡找自己說話,白天是蘇染塵,晚上又來個柳含眉。沈方鶴苦笑著坐了下來:“說吧,我聽著。”

“大哥,我想黃富了,”柳含眉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這一哭,沈方鶴慌了,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並且這女人還是明日就要出嫁的人,這要是被人看到……

“弟妹,莫哭,有話慢慢說!”沈方鶴突然又想起了黃富已死,柳含眉明日就要嫁入聶家,弟妹這稱呼也是叫不得了。

柳含眉抹了把眼淚,悲切地說道:“大哥,可憐黃富客死異鄉,連屍骨都沒有留下,按說我該為他守身三年,才可嫁人。可我在黃家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沈方鶴忙問道:“出了什麽事?什麽人容不下你?”

“黃富的叔叔,黃定忠。”

“黃定忠?”沈方鶴想了一想,沒見過:“他為什麽要跟你過不去?”

“為了黃富的家產。”

“黃富掙下的家產與他何幹?”

柳含眉幽幽地道:“按說這錢財田地都是我家的,他黃定忠是沒權力管的,可他說我家的錢財都是上輩留下來的,黃富死後就該分給黃家的子孫。大哥你想,我跟黃富沒生下過一男半女,我怕到頭來自己半分錢財也得不到了。”

“所以你就想著把自己嫁出去?”

“是的,”柳含眉端起酒碗緩緩地湊到嘴邊,還沒開口臉上的淚珠“啪啪”地滴進了酒碗中:“可憐我十八九歲就跟了黃富,到頭來落到這般田地,我恨呀!”

沈方鶴靜靜地看著淚流滿麵的柳含眉,想安慰她,心裏卻蹦出了這麽一句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想想當初得勢時的她,想想她對柳舒眉的過去。

“唉!”沒過一會兒,沈方鶴又心軟了:“妹子,錢財乃身外之物,隻要過得去就算了,這次嫁到聶家也會衣食無憂,也算是有了個好的歸宿吧。”

“好的歸宿?”柳含眉笑得有點淒涼:“也很難說!那聶東來……”

柳含眉說到這裏說不下去了,搖著頭掉著眼淚,口中“嗬嗬”著不知道是哭是笑。

風吹開虛掩的門,將蠟燭吹得搖搖晃晃,月光透過窗欞灑了進來,似乎要探索人心裏的秘密。

柳含眉哭了、笑了、累了!沈方鶴的心也亂了:蘇染塵、聶東來、柳含眉、龍三娘等等,所有的人在心裏閃來閃去,交織成一張看不見的網,這張網在身體四周慢慢的拉緊,漸漸的箍得人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