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村酒館。

院門大敞,屋子裏還亮著燭光,掌櫃的伏在桌上像是睡著了,對突然闖進來的兩個人來竟似沒發覺,仍然趴在桌上一動不動。

沈方鶴輕輕地推了他一把,人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死了!被人捏碎了咽喉!

好快的出手,快到人還保留著坐著的姿勢,好毒的出手,毒到不論是誰擋路即殺!

鐵鍋已被摔破,扔到了一邊,地窖裏還亮著燈,人卻沒了。桌子沒動,桌上的酒菜也沒動,**的被子疊得很整齊,隻有擋在床前的木屏風被拉倒在了地上。

“人哪?”

沈方鶴、蘇染塵對望一眼,默默地退出了地窖。

再回到醫館,雞已叫了頭遍。

“先生,你覺得聶東來和柳含眉去了哪裏?會不會被錢百萬擄走了?”

“不會?”沈方鶴道:“酒館裏沒有打鬥的痕跡,錢應文還做不到一出手就治住了聶、柳二人。”

“那他倆去了哪裏?”

“狡兔尚有三窟,聶、柳二人都是狡猾之輩,怕是早躲到別的地方了。”

蘇染塵心裏暗暗歎氣,本來以為聶東來不被錢應文殺死,也會受些傷,自己正好趕到趁機報仇,沒料到卻是這種結局。

“太晚了,折騰了一夜,都累了,你去歇著吧。”

蘇染塵心又一跳:“先生呢?他們不會再來吧?”

“不會,”沈方鶴語氣裏透著失落:“錢應文說來殺我隻是個幌子,派鍾掌櫃這樣一個廢物來拖住我,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全力對付聶東來了。”

“那先生可以歇著了!”

“他怎麽辦?”

沈方鶴一指還躺在屋中的鍾掌櫃,蘇染塵明白了,不處理好鍾掌櫃的屍體這覺睡得著嗎?

“怎麽辦?”

“天還沒亮,待我把他扔到酒館門口。”

“再把狼牙取下來扔在他的旁邊,別人會以為是狼牙殺了他。”蘇染塵以為他的想法很妙,情不自禁地沾沾自喜起來。

沈方鶴微微點頭,心裏卻想:此法雖可行,可他背後的刀傷怎麽辦?錢應文既然派他來送死就不會再想著為他報仇,隻要錢應文不管,這南塘鎮又有誰去追究鍾掌櫃是怎麽死的!

天已是臘月十六,距離年關不足半月,這天早上就飄起了雪花,這天從早上開始,南塘的街上家家關門閉戶,人都去了哪裏?

送葬!

前日一天死了兩位大人物,昨日早上鍾掌櫃也死在了自家的酒館門口。出殯的日子都是找錢百萬擇的,臘月十六!三位死者同一日出殯!

鍾掌櫃不是南塘人,家裏也沒有妻子兒女,獨身一人在南塘開了個小酒館,酒館裏雇了一個上了年紀的夥計。聽說鍾掌櫃死後,老夥計無力埋葬鍾掌櫃,求上了龍府,龍嘯風給了他多少銀兩沒人知道,隻知道鍾掌櫃也是今日入土。

“先生,今日你要去哪裏?”

蘇染塵看沈方鶴換了一身黑衣,知道他要去送葬,但去給誰送葬?李萬宗還是黃定忠?

“李府。”

“為什麽不去黃府?”

在蘇染塵看來黃定忠為人善良,又是黃富的叔父,沈方鶴應該會去送他一程,沒料到沈方鶴卻打算去李府,難道他跟李萬宗也有交情?

沈方鶴看出了蘇染塵的心理,微笑道:“去送誰都一樣的,反正是同一墓地。”

“同一墓地?兩個冤家對頭為什麽要埋在一起?”

“鎮南靠近野渡山莊是李萬宗的土地,又是錢百萬給看的風水,李萬宗自然要埋在那裏。”

蘇染塵覺得有道理,但是弄不明白黃定忠為什麽也要埋在那塊地裏。

“這是我的意思。”

“先生的意思?”蘇染塵驚得張開了大嘴。

“是的,我就是要讓兩個死人也鬥上一鬥!”沈方鶴說著咬緊了牙。

蘇染塵不說話了,心裏隱隱有點不忍,人說人死事了,入土為安!一向懂人情知事故的沈方鶴怎麽做出了這樣的一件糊塗事!

蘇染塵皺起了眉,心中暗罵黃元聰是個混賬東西,死了老子這麽大的事,還犯糊塗,跟著沈方鶴胡鬧!

“鍾掌櫃葬在哪裏?”

“三尖塘亂葬崗子!”

李府。

李府的氣派比黃府大了一些,李萬宗雖然沒有兒子,兩個女兒女婿卻把他的葬禮辦得很是風光,比起黃家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門前搭起靈棚,香燭紙馬擺了長長的一條路,前來拜祭、送葬的人很多,看情形大半個南塘鎮的人都來了,難道李萬宗比黃定忠在南塘的人緣好?

臨近正午,接近出棺時辰,李府的下人和請來幫忙的人在李萬宗的大女婿何滿清的安排下,正有條不紊地做著出棺的準備,李家的大門口人來來往往,趕來送葬的人還在增加。

“錢百萬來了!”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眾人望去,隻見錢應文頭上捂著大大的羊皮帽子,幾乎整個腦袋都縮進了大衣裏,看不見臉,可那身形、走路一副誌得意滿的樣子,誰都認得出他是錢百萬。

錢百萬匆匆進了李府,拉起何滿清去了屋中,工夫不大又走了出去,對準備出棺的下人們說了一句話:“墓地改作鎮西!”

人群一片嘩然,昨日就開始挖墓坑,今天卻換了地方,這不是折騰人嗎,聽聽錢百萬怎麽說!

錢百萬咳嗦了兩聲,清清嗓子說道:“各位,昨日是錢某人看錯了,鎮南那塊地雖屬於風水寶地,可惜東南向是落雁湖,落雁湖中的小島高過湖岸,破壞了風水,假如麵向西南,又與白虎相衝,所有錢某認為這墳地不可用。”

錢百萬話音一落,圍觀眾人議論紛紛,這些人大都是山野小民,哪裏懂得風水之說,就算錢百萬順口胡說也沒有知道。

何滿清說道:“既然錢大仙說鎮南那塊地不好,就不用算了,隻是這鎮西怎麽樣?”

“好!好!”錢百萬連聲叫好,臉上那神情恨不得自己這會兒就死,先李萬宗一步埋入那土地裏。

“好吧!就聽大仙的。”何滿清作為李萬宗的大女婿,他同意了別人自然就不能再說什麽了,已近正午,接近出殯的時辰,這一換墓地少不得又是一番忙亂,熙熙攘攘中沒有人注意到人群中有個黑衣人悄悄地退出了李府,匆匆地走了。

正午時分,追魂炮響,哭聲震天,兩隊送葬的隊伍分別從李府和黃府走出,走到南塘的十字路口,燒起了紙錢元寶,兩家請來的法師各自作了一番法術,起棺奔往墓地。

李家去了鎮西墓地,黃家依舊向鎮南,躲在看熱鬧的人群中的蘇染塵注意到一身黑衣的沈方鶴跟著黃家送葬的人群去了鎮南。

怪了!他不是說去李家嗎?怎麽又去了黃家?

沒人能懂沈方鶴的做法,就連在棺材前撐著招魂幡的黃元聰心裏都在嘀咕:這李家再搗什麽鬼?怎麽又換了墓地。

借中途停棺歇息時瞟了瞟躲在人群中的沈方鶴,沈方鶴衝他點了點頭,黃元聰懸在空中的心才放了下來。

墓地。

李家原來挖的墓地在東,黃家在西,兩地相隔數丈之遙,這塊地不是李家的,也不是黃家的,而是龍氏家族龍三的地。兩家都是靠人情埋入龍三家田裏的。

南塘自古以來沒有買賣墓地的說法,如果自家先人早年埋入了別人的田地裏,子孫後代死後若是想跟隨先人再埋到那塊田裏,就要托人出麵去跟田地的主人去說,如一年給些穀米即可。

李家不把李萬宗埋到這裏,龍三自然不會不高興,可地裏給挖了個坑,就有點討厭了。

正當龍三看著墓坑心煩的時候,另一端一直跪著撐著幡的黃元聰走了過來,說了一句讓龍三死也不敢相信的話:“三哥,既然李家不要這墓地了,我要,明年我家定多給三哥糧食。”

“這……這……”龍三驚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那邊黃元聰一揮手,十幾名壯漢一擁而上,抬起棺材丟入了坑中,也沒有陰陽定位,也不管棺木平整,呼啦呼啦大鍬鏟土,一會兒工夫堆起了一個土堆。

土堆上放起一個圓圓的墳頭,招魂幡插了上去,黃元聰一揮手:“撤!”幾十人轉眼走得幹幹淨淨。

龍三站在旁邊看呆了,活了幾十年還沒見過這般入土的,這是親爹嗎?

醫館。

沈方鶴煮上了茶,微閉著眼睛聞著茶香,嘴角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笑。蘇染塵不敢打斷他的思路,默默地收拾著屋子。

龍嘯風走進屋裏時兩人都沒說話,沈方鶴指了指對麵的椅子,龍嘯風坐了下來。

“大哥,我聽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說。”

“聽我三哥說黃家的棺材埋進了李家挖的墓坑裏。”

“稀奇嗎?”

“稀奇!”

沈方鶴為龍嘯風倒上茶把茶杯推了過去,說道:“你知道李家為什麽要把李萬宗埋進龍三的地裏?”

“那塊地風水好。”

“不是。”

“那是因為那塊地距離野渡山莊最近!”

龍嘯風臉色頓時變了:“他在打山莊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