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七。

孫氏醫館突然換了招牌,孫氏醫館變成了沈家醫館。在青瓦坊開了近一年的孫神醫走了,剛來的沈郎中接下了醫館,據孫神醫說沈郎中是他的師弟。

街坊鄰居還不知道沈郎中醫術如何,隻知道自在堂的薛公子三五日就派人來接沈郎中為他母親看病,這樣一來沒人敢懷疑沈郎中的醫術,就像沒人懷疑薛盡歡是青瓦坊最年輕最有才華的人一樣。

白天迎來送往,診治病患,倒沒覺得怎樣,晚上一下子靜了下來,偌大的醫館顯得空****的。回想起前些日子還跟兒子、侄子,妹子、妹夫加上老侯老李一幹人整日吃喝喧鬧,猛地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還真感覺有些不適應,特別是葉青楓、孫淮揚的相繼離去,更讓沈方鶴感到了孤單。

沒做飯,一個人的日子將就點就好,菜是老高飯館買來的,鹹菜炒肉,半隻燒雞,酒也是老高飯館的,半壺九峰土釀。

一個人吃飯,桌上擺了兩副碗筷,是忘了孫淮揚已經離去還是有客要來?答案是後者,因為天已黑了,門還沒關,酒已倒好了,就等著佳客登門。

等人是最讓人著急的,特別是有酒有肉時,餓著肚子等人的人更急!還好,客人沒讓他等多久,虛掩的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瘦弱的身影帶著一股還有些涼意的風走進屋子,桌上的燭火搖了幾搖,像是代替主人向客人點頭。

“你來了?”

“我來了。”

“坐吧。”

“我坐。”

對話有點奇怪,她若是沒來人怎麽會在屋子裏?回答也怪,人已在房中可不是來了!

“你什麽時候來的?”

“去年年底。”

去年年底,之前她在哪裏?

“你從六合鎮出來後就到了這裏?”

“不,還去了別的地方。”

“南塘鎮?”

來人吃了一驚:“先生知道我去過南塘鎮?”

沈方鶴沒有回答,心裏又想起了大雪紛飛的石橋頭,水缸做成的燒餅爐子,紅紅的炭火烤得酥焦的燒餅。

“聶東來死後你就回到了這裏?”

“是,”女人低下了頭,一頭長發垂下遮住了臉頰:“什麽事都瞞不過先生!”

“雲夫……”沈方鶴突然不知道該怎麽去稱呼來人,離開了六合鎮,她就跟誰也再無瓜葛,稱呼夫人顯然不太合適。

“先生就叫我雲浮吧。”

雲浮!

離開六合鎮的雲浮果然來了青瓦坊,那張憐兒呢?是不是也在這裏?

“憐兒在哪裏?”

“在我的客棧裏。”

“我去過兩次為何沒見到他?”

沈方鶴在葉青楓住福運客棧時去過那裏兩次,見過改扮樣貌的雲浮,對於別人來說可能認不出,但沈方鶴的這雙眼睛一眼就認出了她,雲浮在青瓦坊,為何不見張憐兒?這兩日沈方鶴一直在擔心。

“唉!”雲浮搖了搖頭:“這孩子,太沉迷賭博,一個不留神就跑出去了,連我都很少見到他。”

張憐兒生性嗜賭,從小就在侯家集鬼混,讓一個爛賭鬼徹底戒掉賭癮是不可能的,除非砍去他摸牌的手。

“先生怎麽會到這裏來?”

沈方鶴的問題問完了,輪到雲浮問了,可沈方鶴該怎麽回答?有些事是不能說的。

“我一個開醫館的郎中,四處奔波,走到哪裏都是可能的。”

雲浮笑了,臉上的酒窩笑成了比酒還香醇:“先生說的是真的嗎?”

沈方鶴沒回答,端起酒碗喝了一口,伸手扯下雞腿放在了雲浮麵前的碗裏,自己又扯下了個雞翅膀。

“老皮還好嗎?”

沈方鶴突然提起了老皮,是緩解尷尬岔開話題,還是見到雲浮想起了舊友,雲浮弄不清楚,恐怕沈方鶴自己都不清楚。

雲浮答道:“唉!自從離開六合鎮後再沒有過連城哥的消息,我想他會很好吧!”

燭火突然跳了一下,跳動的燭光中雲浮轉過了臉,偷偷地抹了把眼角。

“我該走了,憐兒不在,客棧裏怕有什麽事情。”

雲浮走了,沈方鶴沒送她,看著雲浮的背影沒入黑暗中,沈方鶴端起酒碗猛灌了一口。

雲浮為什麽會在青瓦坊開了家客棧,張憐兒為什麽會跟著雲浮到了這裏,當初李東平跟張憐兒在青瓦坊到底經曆了什麽?張憐兒又是怎麽認識的雲翠?

沈方鶴醉了,也想得累了!醉意朦朧間突然又想起了一個人,蘇染塵!

雲浮在冒充聶東來的路小四被殺後就回了青瓦坊,而真正的聶東來死後蘇染塵又去了哪裏?

太多的謎團!

沈方鶴突然覺得頭有點疼,自從到了侯家集卷入這宗事件後,每天都在迷霧中摸索前行,每一步都走得提心吊膽,但這次卻比前幾次都艱難,因為他覺得這次牽連的人太多,事情也比以前的更大,大到不是要那個人掉腦袋,而是會株連九族。

夜深了,殘月彎彎。星光落在窗台上,風吹過地麵發出沙沙的聲響,院子裏的突然傳來“咪嗚”一聲貓叫,接著有瓦片墜地碎裂的聲音。

長夜漫漫,莫非有客來訪?

沈方鶴翻身坐了起來,披衣穿鞋推開了窗子。

三月二十八。

逢八是大荊條樹莊逢集的日子,恰好今天天氣不錯,風和日麗,鳥語花香。

街上的人很多,南來北往的客商,穿紅帶綠的婦人們嬉笑著三兩成群地走上街頭,買些布匹針頭線腦。也有牽牛拽馬荷鋤而過的農夫。

街的轉角處有間雜貨店,店老板是個大胖子,正躺在門口的竹椅上閉目養神。

雜貨店的旁邊就是條幽深的小巷子,巷口有張桌子,桌子後麵的竹椅上也躺著一人,臉頰瘦削,鼻梁挺拔,下巴留著幾縷稀疏的山羊胡子。最吸引人的還是那人的眼睛,眼珠灰蒙蒙的,白多黑少,一翻一翻的帶著幾分瘮人。

“年先生!”

沈方鶴低念一遍,他並不認識年先生,可認識布幌上的字,別人卦攤的布幌上都寫些神算、神相之類的,年先生的布幌上就三個字:年先生。

聽到有人來了,年先生坐了起來,灰蒙蒙的眼珠從左到右轉了一圈兒,側著頭問道:“貴客要算命嗎?”

沈方鶴坐了下來,藥箱放在了地上,說道:“先生知道我要算命?”

“本仙不賣肉!”

年先生說話挺衝,意思是說不算命你來作甚?

沈方鶴笑了:“那先生算算敝人是做什麽的?”

“郎中。”

沈方鶴吃了一驚,暗想:這年先生有幾分本事,早聽說他是個盲人,既然看不到能一口道破自己的職業,確實了得!

“先生高!”沈方鶴豎起了大拇指:“先生再算算敝人在貴地的生意會不會……”

“不好!”年先生不待他說完頭就搖成了搏浪鼓:“本仙勸你早點離開這裏,晚了恐怕……”

年先生說到這裏住了口,閉上眼又倒在了竹椅上。

晚了會怎樣?

沈方鶴笑了笑,看看閉上眼睛的年先生,站起來就要走。年先生卻喊住了他:“你不想聽聽為什麽?”

“不想!”沈方鶴回答的很幹脆。

“你不信?”

“我隻信我自己!”

年先生又閉上了眼,嘴裏低聲嘟囔了一句:“良言難勸該死鬼呀!”

沈方鶴這時才知道自己到這裏來是個錯誤,本身對這些江湖術士就不太相信,何苦要來找不自在。想轉身走,可偏偏這瞎子說出來的話令人覺得心裏別扭,走還是不走,一時拿不定主意。

“郎中先生,郎中先生!”

雜貨店對麵有人大聲喊著跑了過來,跑到沈方鶴麵前喘得說不出話來:“郎……郎中……先……先生,快……快跟我走!”

夥計打扮的年輕人越急越說不清楚,臉漲得通紅。

沈方鶴微笑道:“小兄弟,別急,慢慢說。”

“我……我娘病了,快……快……”年輕人說著一把提起了地上的藥箱,帶頭向前跑去,沈方鶴回頭看看竹椅上躺著的年先生,隻見年先生嘴角噙著笑,翻著眼對著天,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不管他了,救人要緊!

沈方鶴一甩袖子,邁開大步向年輕人追去。直追了半條街,拐了一個彎,年輕人在一個茶樓停了下來,回過頭來對急匆匆趕來的沈方鶴笑了笑:“先生請上樓。”

沈方鶴懵了,這會兒這年輕人一點兒也不著急了,臉上的表情根本就不是家有病人的樣子。

“你娘呢?”

“我娘在樓上等先生呢,先生請吧!”

沈方鶴心裏雖有懷疑,但他說病人在樓上也不能不去,接過藥箱進了茶樓,順著樓梯上了二樓。

茶樓很靜,二樓空****的,畢竟這會兒還不是喝茶的時辰。窗簾拉著,屋子有點黑,靠牆角的一張桌子旁坐了一個人,麵向牆壁,看不見臉,隻能看見穿著紅色衣衫的後背。

是個女人。

這念頭有點怪,沈方鶴自己忍不住笑了,那年輕人的娘可不是女人嗎!

可這背影有點熟悉?難道認識?

“這位夫人……”

聽到沈方鶴招呼,那女人轉過了臉,微胖的臉上笑顏如花。

乍見此人,沈方鶴一聲驚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