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近午,悶.熱!沒有一絲風。

走出醫館的門,看見烏雲蓋住了青山,升騰得雲霧遮住了半山腰的九峰道觀。

要下雨。

閃電劃過長空,接著是雷聲的悶響。

沈方鶴看著長街的盡頭,眼中隱藏著一絲擔憂,蘇染塵出去近兩個時辰了,還沒回來,天要下雨,會不會淋著?

沈方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如此擔心蘇染塵,此時此刻心情如日.日夜夜記掛兒子、侄兒、師妹的感覺是一樣的,也許兩次的朝夕相處使他有了這樣的親情。

雨還是下了下來,雨點夾著驚雷,在街道上翻滾跳躍,遠山上刮起了風,風吹起雨水,在半空中形成了水花,千家萬戶的頓時沐浴在雨幕中。

沈方鶴立在門口,望著路上已沒了奔走的人,可蘇染塵還沒有影,這是去哪兒了?

事不關心,關心則亂!坐在桌後的沈方鶴手翻著醫書,心卻不知去了什麽地方,雨不知等候人的焦急,似相思人的淚水流個不停。

蘇染塵是雨停後才回來的,回來時手裏提了個包袱,包袱鼓鼓的裏麵似是裝滿了衣物。沈方鶴沒問她包袱裏裝的是什麽,也沒有問她去了哪裏,平安回來就好了,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事,沒必要事事都擺在別人的眼前,哪怕是最親的親人都應該這樣,何況還是相逢於江湖的道中人。

雨停了,街上又有了行人,沈方鶴坐在桌後喝著茶,望著門外匆忙的行人,耳朵留意著後院的動靜。蘇染塵自回來後就沒有露過麵,躲在房中不知道在做什麽。

天漸漸黑了,晚飯沒有做,蘇染塵一直沒出房間,沒人買菜沒人做飯,房間裏也沒點蠟燭,沈方鶴像尊木偶一樣坐在桌後,手還在醫書上翻弄著,可天色已黑得看不到字了,別說字,就連書幾乎都看不到了。

“先生為什麽不點燈?”

一個幽幽的聲音傳來,接著有人推開了半掩的門。

雲浮。

來人是雲浮。

一股幽幽的香味傳來,不是脂粉香,是飯菜的香味,這香味勾起了沈方鶴的食欲,餓了,畢竟從清早到這時候沒吃過飯,是有些餓了。

雲浮把食盒放到桌上,從裏麵把食物一一拿到了桌上,紅燜肉、荷葉雞,竹筍鹹菜碎,還有一大碗湯,更有一小壇的燒酒。

“就知道你沒有吃飯,”雲浮的口氣裏有著幾許埋怨:“你那個親戚也是,這麽晚了還不做飯。”

沈方鶴沒回答,他不知道怎麽回答。這時有人替他回答了雲浮:“你怎麽知道我沒做飯?你拿這些東西來這裏是什麽意思?”

蘇染塵從後院走進了正堂,手裏也提了個食盒,食盒放到桌子上打開,一樣一樣取出了裏麵的東西,清蒸魚、油酥肉,鹹菜豆腐也有一大碗湯,也有酒,但不是一壇,而是兩壇。

“一壇酒怎麽夠喝,晚上無事我也要陪我家先生喝幾杯的。”

蘇染塵嘴角撇著冷笑,眼睛斜著雲浮,話語裏滿是挑釁的味道,看樣子就像一個吃醋的妻子向競爭者示.威。

更令沈方鶴吃驚的是蘇染塵去掉了鄉下婦女的妝扮,恢複了原來的模樣,此刻冷若冰霜的表情更讓人覺得冷豔。

她兩人為何見麵會這樣,她們不是親戚嗎?怎麽感覺像仇人見麵一樣。沈方鶴也不說話,靜靜地看著兩人怎麽交鋒。

“我到南塘你跟著去南塘,我來青瓦坊你又跟到這裏,你到底有何用心?”

雲浮好像是一直在讓著蘇染塵,聽蘇染塵這樣說才輕篾一笑:“好像是我先到的青瓦坊。”

蘇染塵道:“我幾年前就來過青瓦坊。”

“你到青瓦坊為了什麽?”

“找我姨娘。”

“誰是你姨娘?”

“雲翠。”

雲浮笑了,眼裏滿是不屑:“她是你姨娘?我是誰?”

雲浮的意思很明顯:雲翠若是你蘇染塵的姨娘,我是雲翠的姐姐為什麽不認識你。

蘇染塵沒回答雲翠的問題,反問道:“你今晚來是做什麽?”

“為先生送飯。”

“他是你什麽人?要你來送飯。”

“他是我男人的兄弟。”

雲浮說的沒錯,她心裏早把老皮當作了自己的男人,沈方鶴是老皮的朋友,自然就是他男人的兄弟了。

“你躲在醫館裏這麽久是為了什麽?”

沈方鶴聽雲浮這麽一問,心裏猛地一震,難道蘇染塵躲在自己身邊還有什麽企圖?

蘇染塵沒回答,不是她不想回答,是有人替她答了,門口有個慵懶的聲音說道:“是我讓她來的。”

誰?

沈方鶴一直在關心著兩個女人鬥嘴,竟然沒留心到門外的腳步聲。

門外走進了一個穿著厚厚棉衣的女人,蒼白的臉色一付倦容,天氣已經熱了起來,這時節如此裝扮說明這個女人是個病人,而且病得還不輕。

嚴讌兒。

來人竟然受傷未愈的嚴讌兒,嚴讌兒身後還有一人,正是那晚帶人攔截挖墳人的莫秦川。

嚴讌兒的突然出現,屋子裏三個人的臉色都變了,沈方鶴有點慌亂,大晚上的弄了兩個女人在屋子裏,還正爭吵不休,嚴讌兒會怎麽想?又想想嚴讌兒剛才的話,沈方鶴又突然憤怒起來,瞪著蘇染塵,眼神裏暗藏著無數的疑問,仿佛在說,原來你躲在我這裏是替嚴讌兒打探消息的。

嚴讌兒對沈方鶴是沒有敵意,可納蘭碎玉呢?他可是盼不得沈方鶴去死的。

嚴讌兒進得屋來說了那麽句話,蘇染塵憤怒了,指著嚴讌兒連說了幾個“你”字,臉憋得通紅卻再也說不出口。

“嚴記染坊的老板娘,”雲浮臉上的驚訝多於其他,又問道:“老板娘把這丫頭派到醫館來是做什麽的?”

“當然是侍候我家男人的!”

嚴讌兒話一出口,自己的臉先紅了,好在屋裏燭光有點暗,他又站在陰影裏,外人倒是沒看出來。

沈方鶴正坐在燭火旁,燭光的映照下臉上紅雲一片,就像初次相親的少年郎。

屋子裏沉默了好一會兒,誰都沒有說話,雲浮默默地提起了空食盒走出了屋子,沒回頭沒看任何人一眼,飛快地沒入了黑暗中。

雲浮走後,蘇染塵默默地回了後院,“咣當”一聲閉緊了房門,躲在屋裏再沒有出來。

“川兒,你回去吧,回去照顧好玉兒,他一個人姨娘不放心。”

“是,姨娘。”莫秦川躬了躬身子,又向沈方鶴道:“先生,晚輩告辭。”

莫秦川走了,從外麵輕輕帶上了門,屋子裏剩下了兩個人,屋裏更靜了,靜得能聽到燭火跳躍的聲音。

“為什麽不請我喝酒?”

好半晌嚴讌兒才說了這麽一句話,手臂輕抬抖落了裹在身上的棉袍,露出一身紫色衣裙。雙眼帶笑,眼波流蘇,說不出的千般風情。

“你的傷還沒好,不宜飲酒。”

“可是我的心情很好,想喝酒。”

嚴讌兒伸手拍開了酒壇的封口,撕去蘆葉,將桌上的兩隻酒杯裏添滿了酒。

“喝吧,記得上一次你我二人喝酒還是在南塘。”

沈方鶴當然記得,在南塘的那晚嚴讌兒喝醉了,醉酒後的嚴讌兒雖然沒有說出對往事的抱怨,但眼神裏流露出來的淒涼卻是沈方鶴無法忘懷的。

多情本是荒唐物,總讓癡人淚染巾?

可沈方鶴今晚本不想喝酒,但不忍心掃了嚴讌兒的興致,一杯一杯地陪著嚴讌兒喝了起來。

酒喝的多,話卻沒說幾句,沈方鶴心裏本有滿腹的疑問,卻一句都沒有問。

嚴讌兒是怎樣認識的蘇染塵?為什麽蘇染塵會聽她的安排?莫秦川是怎麽來的青瓦坊,是什麽化解了他對納蘭碎玉的仇恨。納蘭碎玉在青瓦坊到底想做什麽?會不會對薛盡歡下手?

沈方鶴不問,嚴讌兒也不說,酒喝到了半夜,嚴讌兒意猶未盡地站了起來,走到了門口回頭笑著對沈方鶴說了一句話,看著沈方鶴生氣的樣子哈哈大笑,飄然出了醫館。

“她走了。”

“走了。”

蘇染塵坐到了沈方鶴對麵,倒上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喝完問沈方鶴:“先生相信她說的話?”

沈方鶴反問道:“她說了好多,你問的是哪一句?”

“她說我是她派來的,染塵跟她隻是萍水相逢,怎能受她指派!”蘇染塵急著解釋,臉憋得通紅。

“唉!”沈方鶴歎了口氣:“你是沒聽到她臨走時說的話,她說開始隻是為你解圍,你跟她隻是相識,沒半點關係!”

“噢。”

蘇染塵明白了嚴讌兒的用意,心裏寬鬆了些許,悶悶地又喝了一杯酒,說道:“先生知道染塵今日為何悶悶不樂嗎?”

沈方鶴沒問,他知道他不問蘇染塵也會說。

“因為我的茶樓沒有了,托付的那個人也死了。”

“怎麽死的?”

沈方鶴一驚,蘇染塵在青瓦坊本該是沒有人知道的,為什麽有人盯上了她?是誰?梁千頃?

沈方鶴又想起了蘇染塵講的故事,梁擔麥、梁千頃、薛盡歡,還有黃富,慢慢的沈方鶴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