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內認識薛夫人的沒有幾人,但認識燕五的卻多,能為自在堂堂主駕車也是不簡單的,看到燕五對這夫人的尊敬程度,就能猜出這夫人絕非常人。
“我信!夫人說的梁某相信,”梁擔麥相信薛夫人說的,他也相信張憐兒說的:“可這位小哥說沈郎中和這福運客棧的掌櫃合謀毒死我兒子,這事我也信!”
沈方鶴插嘴道:“梁幫主,這位姓張的小哥所說的每一句話您都信嗎?”
“我信!”梁擔麥斬釘截鐵地道:“為什麽不信,他有騙我的理由嗎?”
“好……好……好……”
沈方鶴連說了幾個好字,卻沒再說下去,眾人正等著他說個明白的當口,突然眼前一花,一個人影閃到梁擔麥麵前一把扭住了張憐兒。
“好啊!你小子跑到這裏來了!”
梁擔麥定睛一看,扭住張憐兒的人一身破爛衣衫,微微駝背,不是那賣烤白薯的老者又是那個。
沈方鶴暗暗笑了,馬振邦也放下了心,白赤練來了,事情就會有轉機。
“你吃了我的烤白薯不給錢,快還錢來。”
“我……我……我……”張憐兒把白赤練抓住脖頸,臉憋得通紅,掙紮著說了幾個“我”字再沒說出什麽來。
突發狀況使梁擔麥愣了一下,忙上前勸說道:“老人家,他欠你多少銀子由梁某來給,請你放……”
梁擔麥話沒說完,白赤練兩眼一翻道:“你給,你是他爹呀!”
梁擔麥訕訕道:“不是。”
“那他爹是誰?你爹是誰?”
後麵一句是問張憐兒的,就這一句戳到了張憐兒痛處,隻見張憐兒悲憤浮上臉頰,大喝一聲:“我爹是皇上,我娘是珍妃娘……”
“住嘴吧你!”白赤練一個巴掌扇到了張憐兒臉上,連拉帶扯地把張憐兒拽出了人群。
人群中暴發出一陣哄笑聲,梁擔麥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
馬振邦拱手道:“梁幫主,剛才他的話你聽到了,你還相信他嗎?”
“但我兒子不能白死,他死在福運客棧我就拿……”
馬振邦攔住了他:“令公子的死我會給你討個公道,什麽事都要官府來出麵,不是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的!”
馬振邦的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且把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讓梁擔麥無話可說。好半晌,梁擔麥一揮手,身後走出幾人進屋抬出屍身,悄然離去。
看熱鬧的見已無熱鬧可看,紛紛議論著離開了福運客棧。
“我早要你離開這裏的,你偏偏不聽,這隻是個開始,以後是生是死就看你的命了!”
這是薛夫人臨走時留下的一句話。話裏的意思是假如你聽我早走就不會有今天的事,你留下了災難也跟著來了。
沒有再勸沈方鶴離開,或許薛夫人明白這會兒離開已經晚了,也就是說想走也走不了了,是生是死隻能看運氣了!
“沈某的運氣一向不錯!”
桌上有酒有茶,沈方鶴端起一杯酒微笑著對馬振邦說,馬振邦搖了搖頭,真想不到他這個時候還笑得出來。
“穀老爺子,”沈方鶴笑了一通,轉向穀仵作道:“那梁千頃中的是什麽毒?”
“跟青花巷的那兩個人一樣,都是麵帶笑容。”穀仵作說完端起了茶碗,桌上有酒他卻不喝,隻喝茶,也許他明白喝茶要比喝酒活得要久一些。
“那人真的是梁千頃?”馬振邦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麽一句。
“一隻胳膊不是他還能是誰。”
沈方鶴想起了蘇染塵講的故事,砍掉梁千頃胳膊的正是薛盡歡。想到了蘇染塵,沈方鶴回頭看了一眼後院,蘇染塵的房門緊閉著,自從茶館的夥計被殺後她就總是把自己關在屋裏,今天福運客棧發生這麽大事都沒見她到場。
這孩子!
沈方鶴暗暗歎一口氣。
“是誰毒死的梁千頃?”馬振邦喝著酒撓著頭,方才出於保護沈方鶴把這件事包攬到了自己身上,這會兒才覺得這山芋有多燙手,別說毒死梁千頃的凶手了,直到今日毒死狼牙和青花巷兩人的凶手還沒找到呢?
當時答應的痛快,現在該怎麽圓回來呢?
“毒死梁千頃的跟毒死另外三人的應該是同一人。”穀仵作說出了自己的看法,沈方鶴卻不認同,搖頭道:“不可能,毒死三人的雖都是大慈悲,凶手卻不是同一人。”
“為什麽?”穀仵作問道。
“因為毒死那三個人的就是梁擔麥的人,梁擔麥不可能對自己兒子下手的!”
馬振邦迷茫了:“那凶手是誰?為什麽他用的也是大慈悲?”
沈方鶴走到窗口推開了窗子,窗外傳來了悲傷的絲竹聲,是老梁酒館。
“謎底很快就會揭開,你我目前能做的就是要好好活著,等著看這出好戲!”
梁千頃死了,葬在了淺江邊上。是誰殺了他沒人知道,作為青竹幫的少幫主,梁千頃的葬禮並不隆重,一口薄匣棺木,一捧香燭紙錢,十幾人的送葬隊伍加上一隊吹喇叭的,吹吹打打把梁千頃送到了淺江邊,埋進了蘆葦**邊的泥土裏。
墳前飄著紙幡,白色的紙幡在夕陽的風裏閃著光,風吹動墳前人的衣衫,人卻紋絲不動,站了老半天一動沒動,至少沈方鶴到這裏後就沒見他動過。
“你來了。”梁擔麥沒回頭,不用回頭看就知道來人是誰,這修為很是了得。
“我來了。”
“你來做什麽?”
你來做什麽?這句話從梁擔麥口中問出來有著說不出的淒涼,你來是不是看我笑話的?
一個死了兒子的父親,正難過時發現對手出現在自己麵前,雖沒心情跟別人爭什麽,但心裏還是很別扭的。
“我來看看你,”沈方鶴在墳前蹲下來,點燃了帶來的紙錢,說道:“順便想向你打聽打聽大慈悲。”
一直背對著沈方鶴的梁擔麥虎地轉了過來:“你知道大慈悲?”
“你也知道大慈悲?”
沈方鶴眼裏閃著異樣的光,梁擔麥既然知道大慈悲就說明他知道誰有這毒藥,那麽毒死狼牙和青花巷那兩人的是誰他肯定知道。
梁擔麥瞬間扭過了頭,又把脊背對著沈方鶴,歎息道:“可惜我不知道是誰毒殺的頃兒!”
“誰有大慈悲就是誰下的手!”
沈方鶴是這樣認為的,梁擔麥卻不認可,他覺得那個人不會下手:“這事很難說,說不定你沈郎中就有大慈悲。”
沈方鶴不想說話了,轉過身想走,梁擔麥喚住了他:“你認為他有殺頃兒的理由嗎?”
“我不知道。”
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也就是不知道。這道理很簡單,別人殺了你的兒子,你跟人家有沒有冤仇我怎麽知道!
“唉!沈郎中,你走吧。”
沈方鶴走了,把梁擔麥一個人留在了墳地裏,留在無盡的夜色中。
兩日後,藥無常死了。據說死後的屍體滿麵帶笑。
三日後,老梁酒館關了門,沒有人知道梁擔麥去了哪裏。
醫館。
清晨。
沈方鶴翻來了醫書,認真地讀著書上的一字一句,一本書看了快十年了,書裏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已爛熟於心,但他還是要看要讀,也許隻有這樣他才能靜下心來。
當歸補血、熟地補虛、川芎……
正讀到忘我時,門“當當”響了幾聲,抬頭看時,薛盡歡已一步跨進了門檻。
“先生早!”
“堂主早!”
沈方鶴沒像往常那樣稱呼薛盡歡,而是叫了一聲堂主。
“先生叫晚輩盡歡即可,不必這般稱呼!”薛盡歡微笑躬身,拉開椅子在沈方鶴對麵坐了下來。
“不敢,薛堂主眼下已是青瓦坊最大,沈某怎敢在堂主麵前托大。”
薛盡歡一皺眉:“先生今天怎麽了?是盡歡做錯了什麽?”
沈方鶴淡淡一笑:“你沒錯,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為了利益做事怎能算錯!就算真的錯了,也不是沈某該說的。”
薛盡歡越聽越糊塗,忍不住問道:“盡歡不明白先生所指,請先生明示。”
“梁千頃死了你可知道?”
“知道呀。”
“梁擔麥走了你可知道?”
“知道。”
“所以你已是青瓦坊的老大。”
梁千頃死了,梁擔麥心灰意冷,不願再呆在青瓦坊,殺了他懷疑的藥無常後消失得無影無蹤。梁擔麥一走,青竹幫土崩瓦解,青瓦坊將是自在堂的天下,薛盡歡做為自在堂的堂主自然是青瓦坊最大。
“聽先生的意思是懷疑盡歡殺的梁千頃?”
“這件事對你最有利?”
“為什麽不能是那張憐兒?”
“他還沒那份膽。你毒殺梁千頃,嫁禍給藥無常,讓青竹幫窩裏反你來坐收漁翁之利……”
“哈哈哈……”薛盡歡突然仰天大笑,笑到鼻涕都流了出來:“先生精明,如此推斷真是天衣無縫,盡歡恐怕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你還要洗嗎?”
“不用洗,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天下人都可以懷疑我,可還有一個是知道我是清白的。”
“誰?”
“真正毒殺梁千頃的人。”
沈方鶴搖頭道:“別再推了,哪裏有別人,你就是殺死梁千頃的人。”
“他不是!”
後門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腳步聲響蘇染塵從後麵走了進來。
“他不是誰是?”
“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