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娃子走了,臨走時用懷疑的眼睛把沈方鶴從頭到腳看了好幾遍,還是沒看出沈方鶴哪裏有問題,若是沒有病又怎能用銀子填井呢。
人就是如此,隻能看到別人的可笑之處卻看不到自己的荒唐,拿五十兩換十兩跟拿銀子填井又有什麽區別!
打開門做生意是無法控製主顧上不上門的,特別是開醫館的,有時三五天不來一人,有時半天就來他個三五個。這不,海娃子剛走,一個人又來了。
可笑的是來的這個人跟海娃子一樣,也不是來看病的。
“先生,”齊青陽臉上的笑容跟海娃子一模一樣:“晚輩是來向先生討銀子的。”
“敝人欠公子銀子?”
“那沒有,”齊青陽的笑一直都沒有停,笑得好看得臉上露出了褶子:“前日請先生去給我家夫人看病,誤把一錠灌鉛的銀子給了先生,今日想起深感惶恐,若是被我家夫人知曉,隻怕晚輩要丟了差事,所以……”
“所以你要把那錠銀子要回去?”
“對,”齊青陽笑得更燦爛了,遇到如此聰明的人定會滿足自己的要求:“先生放心,晚輩是不會讓先生吃虧的。”
一錠銀子“啪”地一聲拍在桌上,雪花銀成色足,看份量絕對不低於二十兩。
“銀子沒了。”
沈方鶴淡淡的來了這麽一句,齊青陽急了,臉上的笑容像錢塘江潮一般來的快去的也快:“哪裏去了?”
“花了。”
“先生這兩日幾乎沒出過門花在何處?”
“後麵有口井!”
齊青陽走了,走時的臉色和海娃子一樣難看,沈方鶴不在意,銀子到了自己手裏就是自己的,是花了還是丟進井裏由自己說了算,誰也沒權力幹涉。
書剛翻了兩頁,門又敲響了。
“先生……先生……”
聲音很熟,沈方鶴抬頭一看,一身書生打扮的霽又春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小臉紅撲撲的似是喝了許多酒,頭上還纏著那日的紗布,紗布上染著幹涸的血漬。
“先……先……先生,您騙……騙……騙我,”霽又春的舌頭大了:“我沒……沒死著,哈哈哈……”
霽又春搖搖晃晃的來的沈方鶴麵前一屁股坐在了對麵:“那錠銀子也不是灌了鉛,是真正的雪花銀,你看……”
霽又春說著一抬手,兩樣東西擺在了桌上,酒,一整壇酒。雞,一整隻雞,燒雞。
“街頭小酒館買的,用的就是那錠銀子。”
沈方鶴冷冷地看著霽又春:“那銀子好像是我的。”
“對,是你的,我沒說是我的。”
霽又春說得理直氣壯,一點都不覺得哪裏不妥。
“可是你把它拿去花了。”
“是呀,這不是給你買酒買雞了嗎!”
沈方鶴笑了,哭笑不得的那種笑,這書生不知是喝醉了裝傻還是真傻,可這種傻氣竟然十分可愛。
喝,有酒有雞當然要享用,一口酒下肚,扯下雞腿咬了一口。
“你這酒和雞哪裏買來的?”
“街頭小酒館。”
“哦,這酒館開了多少年頭了?”
霽又春頭搖成了貨郎鼓:“沒多久,一兩個月吧!不過老板娘長的倒是挺有滋味的。”
沈方鶴沉默了,酒突然澀了起來,雞也柴得難以下咽,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塞在心頭悶悶不散,如門外漸漸陰沉的天色。
起風了,風中夾著豆大的雨點,街上還有幾個慌亂的行人,沈方鶴低著頭,匆匆地走進了街頭的酒館。
“客官吃點啥?”
沈方鶴頭也沒抬:“酒,燒雞。”
酒上來了,雞也擺在了桌子上,沈方鶴迫不及待地倒了一杯一飲而盡,“噗”地一聲噴出了老遠,咳嗦了半天,再撕下雞腿咬了一口,眉頭皺成了一團。
酒還是酒,卻沒了霽又春買回去的酒的味道,雞也是雞,味道也是完全兩樣。
再打量老板娘,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怎麽也難跟霽又春所說的“有滋味”聯係到一起,店老板的樣子更老,弓著腰端盤子的手都顫顫巍巍。
看完這一切沈方鶴已沒了喝酒的心情,伸手入懷掏出一塊碎銀扔在桌上,起身飄然而去。
“你懷疑那家酒館跟梅童有關?”
“酒是侯六釀的酒,雞是滿月做的雞。”
“你怎麽確定雞是滿月做的?”
酒是侯六釀的,這個容易鑒定,可會做燒雞的人太多了,怎麽能確定是花滿月所做?所以嚴讌兒有疑問。
沈方鶴閉上了眼睛,似是在回味燒雞的味道:“在我們那裏雞有這麽一種做法,就是在煮雞的湯裏放上一種叫大·煙的果殼,煮出來的雞有一種特殊的香味,讓人吃了一次還想吃第二次第三次。”
嚴讌兒知道這做法:“你說的那東西叫罌·粟,生長時開的花有種妖冶的美。”
“對,此物多食易成癮,不是好東西。”
“這麽說世間用此物煮肉的又不止滿月一人,你怎麽會斷定是她?”
沈方鶴失神地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也不確定是她,可侯六的酒與這雞同時出現在涼溪,你不覺得有點可疑嗎?”
嚴讌兒笑了,伸手拉過毯子蓋住了臉,帶著不屑的口氣道:“你不是去過酒館了嗎?有什麽能瞞得住你這雙賊眼。”
這話說的雖不好聽,沈方鶴確很受用,畢竟這話是從嚴讌兒口中說出來的,難聽一點也隻得消受了。
“這次我這雙賊眼還真沒發現什麽,那酒館隻有一對上了年紀的老夫妻,莫說滿月梅童,就連七伯也沒見蹤影。”
嚴讌兒思索了一番,掀開毯子坐了起來:“若是酒館沒有蹊蹺就是那書生有蹊蹺。”
“書生有什麽蹊蹺?”
“說謊。”
沈方鶴沉默了,霽又春說沒說謊不知道,但霽又春拿來的東西是說不了謊的,就算那街口的酒館不是花滿月、梅童所開,可以斷定的是她二人一定在涼溪,也一定賣給過霽又春酒菜。
“怎麽辦?”
沈方鶴似是問嚴讌兒又似是自言自語。
“等。”
“等什麽?”
“等姓霽的。”
天黑了,窗外有風吹過,“吱呀”一聲吹開了門,也吹熄了屋裏的蠟燭,嚴讌兒下意識地裹緊了毯子。
“回屋吧,別著涼了!”
語氣雖平常,話裏帶著關心,嚴讌兒沒動,也沒搭話,黑暗中閃著亮光的眼神盯著沈方鶴,像是想要看透到這個男人的心裏去。
“先生。”
宋財走進醫館,對沈方鶴拱了拱手。
“宋掌櫃,身子哪裏不舒坦?”
宋財搖搖頭:“沒有,閑來無事來找先生聊聊天。”
“坐。”
沈方鶴合上醫書,倒杯茶遞給宋財,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宋財,把宋財看得心裏一陣發毛。
“先生怎地這般看著我?”
沈方鶴道:“宋掌櫃找敝人聊天,自然是有話要跟敝人說,敝人自當洗耳恭聽。”
宋財尷尬一笑:“隨便說說、隨便說說,先生不必如此。”
“哦,”沈方鶴點點頭:“那就隨便說說。”
宋財回頭看了看門外,確定門外沒人,身子向前湊了湊說道:“先生昨晚睡在哪裏?”
沈方鶴一頭霧水:“醫館裏呀!”
“幾更睡的?”
“二更。”
“哦,”宋財舒口氣縮回了腦袋:“那先生昨晚可能沒看到。”
“看到什麽?”
“山上。”
沈方鶴眉頭一皺:“看山上做什麽?山上有鬼?”
宋財猛地一拍巴掌,笑道:“先生說對了,昨晚山上還真的有鬼。”
“大青山?”
“對,就在昨晚三更,大青山半山腰處出現了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