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一畝進了醫館,衝桌後坐著的沈方鶴一抱拳:“先生忙著呢,打擾打擾!”

沈方鶴忙抱拳還禮:“田司集大駕光臨,歡迎歡迎!”

落坐後,徐離送上茶水,田一畝端起茶碗品了一口,讚道:“好茶,濃而不苦,香而不澀,六安瓜片!”

“行家!”沈方鶴挑起了大拇指,“我這茶真挺不錯的,不愧為貢茶。”

田一畝笑道:“先生這麽好的茶老夫可要多喝幾杯。”

“哈哈哈,”沈方鶴大聲笑道,“茶再怎麽好喝又怎麽有田司集家的酒好喝!”

田一畝抱拳笑道:“先生若是喜歡老夫隨時歡迎先生。”

“好、好、好!”

沈方鶴大聲應著,扭頭瞟了瞟門外,轉過臉來壓低聲音說道:“田公子怎麽樣了?”

“丟了。”

“丟了?”

沈方鶴吃了一驚:“怎麽會丟了?出什麽事了?”

田一畝道:“小兒服下先生開的藥後,清醒了很多,能吃能喝能睡。昨晚我那兒媳婦服侍他歇息後,就自己回房歇著了。今早起床一看人竟然沒了。”

一個病人不與妻子同房居住也屬正常,沈方鶴對田一畝的所說深信不疑:“府上還有什麽異常嗎?”

田一畝道:“丟的不止小兒一個人,還有一個。”

“誰?”

“宮二姨。”

沈方鶴迷糊了:“宮二姨是誰?是司集大人的二姨?”

田一畝連連擺手,說道:“不是、不是,這宮二姨是個男的。”

宮二姨是個男的?

這是沈方鶴有生以來聽到過最好笑的事情了,男人有被稱作二姨的?

“唉!”田一畝兩手拍得“啪啪”直響,臉上更是哭笑不得,“我們這個地方管不男不女的人叫二姨子。我說的這個姓宮的男人就是個不男不女的二姨子。”

“哦。”

沈方鶴猛然想起了那天在田宅門前那個開門又關門的人,及那一張奇怪的臉,難道是他?

“田司集,您家的這個宮二姨到底是怎麽回事?”

田一畝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開口道:“不瞞先生,事情是這樣的,這宮二姨是前些日子我那小兒領回來的,說是生意上的夥伴,至於他們一起做什麽生意我也不知道,有時候孩子大了管不得,他們的事由他們做去吧。”

“所以司集大人也不清楚這宮二姨的來曆?”

“不知道。”

“這宮二姨一直在司集家裏住著?”

“對,除了偶爾給小兒一同出去外一直就在我家中呆著。”

沈方鶴眉頭微皺,轉瞬笑了:“既然是令郎的朋友,來即是客,那晚敝人在司集家飲酒為何不見司集大人邀他用餐?”

“唉!”田一畝還以為沈方鶴說他小氣,急分辨道,“先生有所不知,這宮二姨在我家可說是好吃好喝好招待,老夫從未怠慢過。那日老夫曾讓人請過他,他說身體不適早歇著了,就隻好作罷。先生若是想見他,改日等他回來……”

沈方鶴忙搖頭道:“不必,司集大人還是想想怎麽找到令郎吧。”

“哈哈哈……”田一畝又笑了,笑得一點也不像丟了孩子的父親,倒像是死了父親的富家紈絝子弟,“先生莫擔心,我這小兒走後十天半月才回來可說是太正常不過了,我猜他跟那宮二姨肯定又去呂瘸子的賭坊賭去了。”

知子莫若父,既然田一畝這般說,說不定他那寶貝兒子田小禾還真是去賭坊了,既然人家爹都不上心外人又跟著著什麽急!

田一畝又坐了一會兒,喝光了滿滿一壺茶才大搖大擺地出了醫館,歪斜著腦袋一邊看街邊的姑娘,一邊朝街頭走。

沈方鶴盯著田一畝的身影,直到他拐過街角再看不到人影了,再回到看夜來客棧的窗子,那敞開的縫隙“咯”地一聲閉上了。

呂瘸子賭坊。

地處上山童南的呂瘸子賭坊並不大,三間木房,從外麵看破破爛爛的,屋頂有個碗大的洞,從裏麵能看到天上有沒有下雨。

進了巷樓就聽到了吆五喝六的喊叫聲,對於賭徒來說,不管是輸贏,開牌的那一刻都是激動人心的,有人說那一刻像嗜酒如命的酒鬼打開了酒壇,也有人說像貪吃的饞貨弄了一桌滿漢全席。

更有人說那一刻像好色的男子娶到了朝思暮想的美人,正喜悅地寬衣解帶準備入洞房……

沈方鶴沒賭過,沒賭過錢,賭,隻賭過生死。對於他來說,賭是不務正業,賭是萬惡之源。

沈方鶴不賭,呂瘸子也不賭,開賭坊的不賭,說出來沒人相信,可據街坊鄰居說,呂瘸子開賭坊十幾年來兩隻手就沒碰過骰子和骨牌。

也有人說呂瘸子這輩子沒什麽嗜好,唯一能算上嗜好的就是喝茶。

紫砂做成的茶壺,沏上茶葉,也不用茶杯,嘴對嘴,一喝就是一天。

這會兒,呂瘸子就蹲在賭坊的門口,提著茶壺,一張陰沉的臉瞪著一雙小眼看著沈方鶴一步步走過來。

“閣下是郎中?”

“是。”

“郎中不能進賭坊。”

“這是什麽說法?”

郎中若是輸了就會在病人身上撈回來,病人生了病已經是很倒黴的事了,再被郎中黑上一筆,還能活下去嗎!

這就是呂瘸子的說法。

聽完這話沈方鶴笑了:“若是人人都不賭這世上豈不是更太平。”

“郎中錯了!”呂瘸子搖搖頭,“若沒有賭那些著急用錢的人何來生財之道。”

“那若是賭輸了呢?”

“輸了就該死!命該如此!”

呂瘸子怪眼一翻,望著天空似不願再搭理沈方鶴。

“郎中若是不賭可以進去嗎?”

“不賭進的哪門子賭坊?”

“找人。”

“外麵等。”

呂瘸子的話斬釘截鐵,沒半點商量的餘地。沈方鶴無奈地搖搖頭,退到了一旁的一堆木頭上坐了下來。

日過中天,早到了吃午飯的時刻,屋子裏依舊賭得正歡,笑聲罵聲嘈雜聲不斷。

呂瘸子一口接一口喝著茶水,眯著小眼不時瞟著沈方鶴,生怕一個不注意給他溜進了賭坊中。

沈方鶴也不理他,靜靜地坐著,瞟都沒瞟呂瘸子一眼。

又過了一盞熱茶的工夫,賭坊裏陸陸續續走出了幾個人,笑嘻嘻地看樣子贏了不少銀子,有一個邊走還邊喊叫:“二哥,晌午想吃啥你說,兄弟請你……”

另一人接道:“那當然,今天不醉不歸,兄弟今兒個好手氣……”

接著屋子裏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摔打東西,接著又走出了幾個罵罵咧咧的人,一邊往外走一邊咒罵著手氣太差。

沈方鶴搖了搖頭,賭這個東西,唉,幾家歡喜幾家愁啊!

“你還不走?”

呂瘸子兩步跨到了沈方鶴麵前,速度快,腳步穩,身形敏捷。

沈方鶴看著站在麵前呂瘸子詫異地道:“你不是瘸子?”

“你才是瘸子呢!”

“他腿不瘸,心瘸!”

小酒館。

四個菜,一壺酒。

田一畝提壺給沈方鶴倒滿了酒,說出了一句不像人話的話。

腿不瘸,心瘸!

田一畝見沈方鶴沒明白,解釋道:“這呂瘸子娶過三個女人,第一個過了兩年,跑了。第二個過了一年,跑了,第三個隻過了半個月……”

“也跑了?”

“跑了,而且是跟他的一個徒弟跑的。”

沈方鶴皺起了眉,開賭坊的還有徒弟,那豈不是在把害人的東西給傳了下去。

做錯了事是要受到懲罰的,他的三房妻子都離他而去也許就是老天在懲罰他。

田一畝不知道沈方鶴心裏所想,接著往下說:“所以這呂瘸子算有了心病,從那以後看每個人都不順眼,熟人好一點,陌生人來了他非找你麻煩不可。”

沈方鶴皺眉道:“這是病!”

“對啊,就像心裏有殘缺一樣,所謂瘸狠瞎毒,就這樣鎮裏的人都偷偷的叫他呂瘸子。”

原來是這麽個瘸子,沈方鶴偷偷的笑了,這上山童的人也太會給人取外號了,這外號起的,百轉千回的。

沈方鶴端起酒杯跟田一畝碰了一下,喝幹了又問道:“這呂瘸子不是上山童的人?”

“不是,”田一畝酒杯還端在手中,眯著眼似在想什麽,好半天才道:“約摸著總有個十多年了,那一年上山童來了好幾個生意人,他呂瘸子,還有開客棧的楚夜來,都是同一時間來到上山童的。”

“上山童很富裕?”

“不富裕,那個時候比這時候還窮。”

“上山童地理好?”

“不好。”

“那為什麽一下子來了好多生意人?”

田一畝又倒滿了酒,說道:“那時候老夫就是上山童的司集,也曾為這事問過那幾個人,他們的回答是從外麵逃荒到這裏的,看這個地方不錯才留在這裏做生意的。”

“那時候呂瘸子就開賭坊?”

“是。”

“楚夜來開客棧?”

“是。”

兩個逃荒到上山童的人,無田無地無房屋,吃喝都成問題哪來的錢租房開賭坊客棧,這裏麵必有蹊蹺。

“哈哈哈……”田一畝一揮手,“不說那些了,喝酒,沒想到先生如此記掛小兒,還跑到了賭坊去尋他,老夫感激不盡!”

“司集客氣了,做郎中的本就該為病人盡心盡力。”

田一畝一挑大拇指:“先生好人,不過先生今後還是少在鎮上走動,今日若不是老夫去的及時,隻怕那呂瘸子會傷到先生。”

沈方鶴舉起酒杯微笑著點頭,眼望著賭坊方向暗暗咬了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