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三。

晴。

沈方鶴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徐離伸長脖子看了三遍,每次都聽到呼嚕聲不停,不敢驚醒,搖搖頭走了。

沒等到徐離看第四遍,沈方鶴起來了,洗漱完畢坐下來吃起徐離買來的包子。

沈方鶴一邊嚼著食物一邊看著街上,看著看著慢慢的皺緊了眉頭,喃喃道:“今天趕集的人怎麽這麽少?出什麽事了?”

一旁的徐離湊過來道:“先生,其實人不少,不過人都去書院那邊去了。”

“哦,去書院做什麽?”

“聽說書院門前來了個算命的瞎子,自稱麻衣神相,在書院門前給人算命看相,據看過相的人說看得準、算得神,所以這兩日街上的人都去看熱鬧了。”

原來是這樣。

沈方鶴暗暗奇怪,這算命的就像天上掉下來的一樣,不早不晚偏偏這時到上山童來,這人是何來路?會不會是衝著自己來的?

想到這裏,沈方鶴猛地站了起來,提起桌上的藥箱就走。

“先生您去哪裏?”

“書院。”

上山童書院。

門前圍了一大片人,沈方鶴擠進人群,隻見人堆正中有一張小桌,桌子上擺著竹筒竹簽等一應算命術士的用具。

桌子後麵坐著一人,眼珠灰白,麵色發青,一張臉上沒半點生氣,看麵相不像是算命看相的術士,倒像是從棺材裏麵爬出來的僵屍。

沈方鶴擠進來後正好前麵一人剛剛看完相,剛給了錢起身,後麵就又有人擠到了桌前,大聲地喊著:“我、我,先生到我了。”

那算命的讓那人坐下,翻著灰白的眼睛問道:“這位客爺,請問您是問前程還是問財路?”

“都不問,”那人聲音很大,“我問姻緣,看看我啥時候娶媳婦兒。”

外麵圍著的人群一陣哄堂大笑,連沈方鶴也跟著笑了,仔細看那人不過二十多歲,正是想媳婦的年齡,問姻緣很是合適。

算命先生卻沒有笑,摸索著把桌上尋卜問卦的用具摸了一遍,但都沒有選用,顫抖著手從懷裏摸出一件東西,口中說道:“你的命啊,要用這寶貝才能算出來呀!”

什麽東西?

沈方鶴凝神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心裏瞬間升起了憤怒與不安。

骨牌。

這算命先生從懷中掏出的東西竟然是骨牌。

楚夜來的骨牌。

那骨牌常年被摩挲的圓潤不是世麵上能看到的,一定是他那副。

算命先生雙手不停地在桌子上擺弄著骨牌,“劈裏啪啦”的聲音攪得沈方鶴的心更亂了。

恰好這時候算命的掀開了一張地牌,通紅的兩個點兒好像是流著血的兩顆眼珠。

沈方鶴心亂如麻,算命先生口若懸河的算辭他也沒聽清說的是啥,慢慢的退出了人群,蹲到了牆角的旮旯處。

從前晌等到後晌,日頭西斜,趕集的人們紛紛散去,卦攤前也終於沒有了人。

算命的瞎子見沒了人,抄起身邊的竹竿邁步就走,竟連桌子、凳子算卦用的竹簽竹筒都沒帶,隻帶走了那副骨牌。

見瞎子的這般詭異行為,沈方鶴冷笑一聲,提起藥箱遠遠地跟在了後麵。

瞎子手中的竹竿敲著地麵探路,不緊不慢地走出了上山童,出了上山童後瞎子腳步加快,探路的竹竿也夾在了腋下,越走越快,到後來竟健步如飛,比正常人奔跑著還要快。

過了青龍橋,眼前就是青龍窪,瞎子閃身進了巷子,沈方鶴緊跟著也進了巷子,三步兩步就到了巷口的那棟木屋。

小院依然,柴扉依舊。園中的菜蔬比前些日子還要茂盛,隻是沒了那株絲鳶花。

瞎子坐在井沿上看著沈方鶴,原本灰白的眼珠子早變了眼色,變得像井水一樣清澈,一張臉似笑非笑,手中的骨牌握得“咯吱咯吱”的響。

“他在哪裏?”

“這裏,”瞎子指了指水井,“他在下麵等你呢?”

“是你殺了他?”

“算是。”

“為什麽殺他?”

“因為他不該有你這樣的朋友。”

是啊!交朋友也是有該不該的,就像耗子不能與貓做朋友是一樣的道理,假如一隻耗子跟貓做了朋友,其他的耗子會怎麽看它?

不用說,那隻耗子在別的耗子眼裏就是個叛徒。

楚夜來不是叛徒。

至少沈方鶴是這樣想的,因為楚夜來從沒有跟他說過這裏麵的事,楚夜來幫他隻不過是因為他認識霽又春。

朋友的朋友,也就是自己的朋友,常有人這樣說,也許楚夜來也是這樣認為的,所以才會給通風報信,一定讓他離開上山童。

“就因為這樣的事你就殺了他?”

瞎子冷笑道:“我覺得這樣就夠了,夠他死十回的了!”

沈方鶴突然覺得瞎子很像一個人,反過來說就是瞎子和一個人很像。可那人早已死了,已成了鬼,成了鬼的人當然不像瞎子了,任誰也不會把鬼和瞎子當作是一個人。

“你是誰?”沈方鶴問瞎子,見麵快一天了連他姓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總要問問的。

“我姓傅。”

瞎子的聲音不高,但聽在沈方鶴耳中如同驚雷,因為死去的那人也姓傅。

“我叫傅年森。”

沈方鶴張大了嘴,張大了嘴不是為了吃什麽,而是吃驚。讓他更吃驚的是瞎子抹去臉上的易容,露出一張熟悉的臉來。

傅年森!

果然是傅年森!

果然是那個從青竹橋跳下懸崖的傅年森。

他怎麽沒死,怎麽會到了上山童。

怪不得看著如此眼熟,原來真的是他。

一瞬間沈方鶴心中閃過好多往事,長槍刺胸的燕五,跳崖的薛夫人,被莫秦川扔下懸崖的納蘭碎玉,以及與傅年森一起跳下去的石鐵匠等人,傅年森還活著,他們呢?

“你沒死?”

沈方鶴話一出口就知道了自己說了句廢話,死了的傅年森怎能還站在自己麵前。這人是傅年森沒有錯,不會有人冒名頂替,莫說易容術,就是孿生兄弟也沒有這樣像。

傅年森答道:“我還活著,閻王爺不手傅某,傅某就隻能活著了。”

沈方鶴聽到傅年森說的如此輕鬆,心中暗道:這青竹橋下必有蹊蹺,否則萬丈懸崖跳下來怎能會不死。

“敝人恭賀先生,”沈方鶴一抱拳,“先生此次又化身為算命先生引敝人到此所為何事?”

傅年森咬牙道:“不為別事,就為要你的命!”

“哈哈哈……”沈方鶴仰天大笑一通,“傅先生,敝人得罪過你?”

“沒有,但你得罪過他們。”

傅年森一個“們”字出口,用手一指沈方鶴身後,沈方鶴隻覺腦後勁風颯然,眼角一暼,隻見一人從巷子口的屋頂躍下,手持鋼鞭淩空擊來,不是那石鐵匠又是誰人!

他也沒死?

沈方鶴暗呼有鬼,當下不敢怠慢,雙腿用力身子橫移三尺,避過雙鞭,尚未回手反擊,隻見傅年森身後的屋中早躍出一人,一揚手三點寒光飛來,速度之快,讓人咋舌。

怎麽辦?躲已無處可躲,石鐵匠一招走空,早雙鞭一分,左右夾擊,堵死了後退之路。

衝!

不能退就進,衝上去。

沈方鶴大喝一聲,身形向前一縱迎著暗器撲了過去,身形一動雙手連彈,那三點寒光遇到指風早被擊落在地。

這一撲不但擊落了暗器,也恰好避過了石鐵匠的攻勢。

可事情遠遠沒有這麽簡單,傅年森身影一晃加入了戰團,一根竹竿舞出槍花重重,纖細的竹竿竟當作大槍來使,招招專刺沈方鶴大穴。

沈方鶴沒料到這傅年森還有一身如此出色的功夫,一隻手應付著石鐵匠與那人,另一隻手待竹竿逼近猛地將竹竿抓在了手中,兩人一較勁,竹竿碎裂,傅年森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井沿上。

石鐵匠兩人見傅年森吃了虧,心裏忌諱沈方鶴的功夫過人,不敢再貿然進攻,各執兵刃緊盯著沈方鶴,伺機而動。

“姓沈的,”傅年森咬著牙,惡狠地道,“沒想到你還真有兩下子,你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難逃出生天,今天這青龍窪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哈哈哈……”沈方鶴大笑道,“就憑你……”

話沒說完,沈方鶴臉色變了,隻見傅年森一揮手,巷口、屋後呼啦啦衝出了幾十人之多,個個強弓勁弩,為首之人正是那呂瘸子。

“哈哈哈……”

狂笑聲從木屋中傳來,木門一看,一行幾人從屋中走了出來。

雲雙鼎、糖人趙、竹仙人,還有一個楚夜來。

看到楚夜來,沈方的笑了,被重重包圍的他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我就知道你沒這麽容易死。”

楚夜來點頭道:“我本來就沒死。”

“所以那隻是個圈套,你隻是在用骨牌引我來青龍窪。”

“是的,有時候人活著別太相信朋友,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什麽肝膽相照的朋友,有的隻是互相利用。”

沈方鶴搖搖頭:“可是我不相信。”

楚夜來也搖搖頭,眼裏麵滿是為沈方鶴感到悲哀:“所以你錯了,所以你也要死了,死在你的自以為是上。”

“別跟他廢話,”雲雙鼎猛地衝了出來,手高高的揚起,“給我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