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慘
崔精成慌了手腳,王仲明沒有理由給對方機會,白棋五路拐出,看崔精成還怎麽拚命。
此時的崔精成已經麵如死灰,不知不覺中,下嘴唇被深深咬出一排血印——一百八十萬韓元,就這麽沒了嗎?自已是狂妄了些,可狂妄付出的代價需要這麽大嗎?
接是沒辦法接了,白棋三路衝是有眼就能看到,崔精成無奈,隻得二路擋下,承認剛才的衝擊是自已看錯了。
於是,白棋右上角星位斷,把黑棋兩顆子吃掉。
“贏了!”廖井丹興奮地攥緊拳頭揮了揮——黑棋直接擋下雖然同樣是被利用,但上邊白棋的棋形終究還存在一些弱點,盡管那些弱點很難衝擊,可怎麽樣也比讓白棋如此幹幹淨淨地吃掉兩顆棋子強吧?現在繞了一圍之後還是不得不回到二路擋下,先不說棋形的厚薄,光是實空就等於白送四目,不過話說回來,現在的局麵,這四目棋損不損都已無關勝負,二十多目的大差,換成神仙來下也不可能改變最後的結果。
黑棋右下五路單關跳封——想要攻擊右邊四顆白子,首先就要限製白棋向中腹逃逸的路徑,隻是這四顆白子棋形彈性很強即使被封在裏邊也仍然是活力四射,生機盎然。
白棋右邊星位上一路小飛,形之要點,轉眼間右邊五顆白子搭成了一個小堡壘。
黑棋四路尖頂,白棋擋住,黑棋五路扳,崔精成拚盡全力總算封住右邊白棋向中腹的出頭之路。
但是,白棋右邊星位下兩路小尖,整理棋形的同時留下了衝斷的反擊手段。
黑棋右下二路夾,白棋一路立下——不能吃住這塊白棋,這兩步棋的交換損失至少在三目以上,通常情況下,如果不是已經算清這塊棋的死活,高手是絕不肯做這種損失在先的交換,隻不過,現在雙方實空的差距實在太大,這三目不先損進去被白棋一手活淨,就連最後一絲做夢的機會都沒了。
白棋一路立下之後,這塊白棋局部隻有一個眼位,但黑棋外圍太薄,抵擋不住緊氣以後白棋的衝擊,所以崔精成隻有另想邊法。
黑棋左上角二路打吃,白棋反打,經過這兩步棋的關換後,黑棋下邊星位下兩路點入——這是崔精成最後的勝負手了,此處白棋很厚,直接出棋根本沒有可能,崔精成的意圖是在這裏進行糾纏,如果能先手在外圍多幾顆黑子做為接應,就可以痛下殺手,對右邊白棋發起總攻。
這是勝負手,也是典型的無理手,是韓國棋手最擅長的翻盤術,崔精成曾經在韓國學過棋,對這類手法非常擅長,很多時候,就是靠著這種明顯無理的招法反敗為勝,高奏凱歌。
隻是,這一次他的對手不是以往那些待宰的獵物,而是高高站在金字塔頂端的王者,這種翻盤的伎倆,在王仲明眼中就如小孩子玩兒的過家家一般簡單。
白棋三路壓——雙方的實空差距太過懸殊,根本就不用在意官子上多一點或少一點的得失,保持自身的聯絡安全,把棋走走厚就行了。
白棋不擋下了硬吃,崔精成一點辦法沒有,隻有二路往回爬——單以官子的角度而言,這步棋的價值的確很大,可這裏白棋走厚以後,等於間接給了右邊白棋留了一條回家之路,想要屠龍翻盤的願望就隻能是白日做夢了。
白棋右側二路扳下,黑棋三路斷,白棋四路打吃,黑棋三路接,白棋左側二路扳——收官定型的好次序,雖然多送一子,但多了一路的先手打吃,白棋可以直接在五路虎補,下麵的官子雖然稍有損失,但中腹變厚,無形中又增加了幾次成空潛力,所以黑棋的勝負手得利極其有限,反而讓白棋將最後一點不安定的因素解決掉。
黑棋左上角三路擠,白棋星位接住——這是黑棋的先手權力,留不留已經無所謂了。
黑棋右邊三路打吃,白棋二路反打,走到這一步,崔精成痛苦地搖了搖頭,不再落子了。
——就局部而言,黑棋三路斷後一路包打可以做成刀把五殺白,但包打之後白棋四路多了一子之後就可以在五路衝出反擊,黑棋為了殺棋隻能硬擋,於是白棋在連續打吃後四路一粘,或角上出棋,或與下邊聯絡,二者必得其一,總而言之,這塊白棋已經活了。
王仲明沒有催促,隻是靜靜地等著,這是有計時的對局,崔精成再怎麽能拖,拖到他那一個小時用完也就到頭了,至於耍賴,他更不用擔心,有道場做保,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想賴,賴的了嗎?
棋已經輸了,不要說廖井丹這樣有相當水平的業餘高手,就連二把刀的孫學剛也看的出來,“幹嘛不下了”,他小聲問道——如果是在正規的比賽場合,這種破壞比賽環境的行為肯定會遭到許多白眼,但這裏是道場,沒有那麽嚴格的規定,更重要的是,沒有人認為這樣的問話會影響到棋盤上的勝負。
“還下什麽,再下就輸到姥姥家去了。”廖井丹答道,她的聲音不高,但肯定能傳到崔精成的耳中。
“噢,明白了。”孫學剛點了點頭,表示自已理解了。倒不是他看不懂棋局而虛心討教,而是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他擔心崔精成這麽拖下去會耽誤幾個人回酒店的時間——廖井丹是集團董事長的女兒,王仲明是外單位協助訪問團進行比賽的高參,這兩個人丁建洋都不方便去批,剩下自已那還不成了代罪羔羊?所以他才會故意以言語激之,讓崔精成早點兒認輸,早點兒完事兒。
崔精成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青,他又不是聾子,哪兒會聽不懂孫學剛和廖井丹二人對話的話外音,他也有尊心,“不行了,你牛。”他伸手攪亂了棋局。
王仲明淡然一笑,和崔精成這樣的業餘棋手分先對弈,這不是牛不牛的問題,而是欺不欺負人的問題。
“哈,小子,沒話說了吧?!”廖井丹心中出了一口惡氣,眉飛色舞地得意叫道。
“哼,他厲害是他厲害,和你有什麽關係,八婆。”輸了棋,也就是輸掉了一百八十萬韓元,崔精成的心情怎麽會好的了,冷哼一聲,嘲諷地說道。
“什麽?,八婆?,好好好,本來我還想看在同是中國人的份上,不要你的彩金,現在我改主意了,就衝你剛才的態度,一個子兒我也不留給你。哎,那個小姑娘,你過來,棋下完了,該結賬了!”見崔精成輸了棋還這麽橫,廖井丹的氣一下子就又上來了,馬上點手招呼道場的小姑娘,要結賬走人
,一聽這話,崔精成那叫一個後悔,早知道自已態度好點,裝成一付被霜打過的茄子樣,滿足了這個難纏女人的虛榮心就可以省下那一百八十萬韓元,自已幹嘛要硬撐門麵叫什麽‘八婆’!女人最是記仇,尤其是廖井丹這樣的女人,剛剛說過的硬話想改也改不了了,今天自已怎麽這麽倒黴呢?
原本想替崔精成說句好話,但聽崔精成還在叫廖井丹‘八婆’,王仲明知趣的閉上了嘴,所謂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崔精成這是自已想找倒黴,自已又何必當什麽善人。
道場的小姑娘來了,確認比賽的勝負結果後,掏出鑰匙把放錢和支票的箱子取出,廖井丹把支票收回放好,從剩下的一百八十萬韓元中點出二十萬現金做為抽頭交給道場的小姑娘,再把餘下的紙鈔裝進自已的手提包中,這一切動作都是當著崔精成的麵前進行,看的崔精成是心如刀絞,痛不欲生——那可都是自已的錢啊。
王仲明有些不落忍,一個靠下彩棋為生的人賺一百八十萬韓元容易嗎?僅僅是因為一次走眼就蒙受如此巨大的損失,實在是有些可憐。
“廖室長,給他留點兒吧,至少讓他有車費可以回家。”王仲明勸道。
“呃,好,即然王老師您發話了,我也不是一個不講道理的人。”想這些錢都是王仲明贏回來的,廖井丹不能不給對方這個麵子,於是從鈔票堆中抽出一張,“一萬韓元,五千是剛才那盤棋的彩金,是你應該得的,五千是王老師好心留給你的打車費,哼,算你運氣好,也就是遇到我,換個別人試試。”將鈔票扔在崔精成麵前,廖井丹撇撇嘴哼道
這就算運氣好嗎?崔精成心裏想到,如果不是碰到你這個八婆,怎麽會有後邊這些事兒,自已又怎麽會輸掉一百八十萬韓元?這要是算運氣好的話,那出門撞汽車也是上輩子積的福了。
崔精成滿不滿意,別人有誰在乎?“王老師,咱們走吧,離規定回去的時間差不多了。”孫學剛催促道,對他而言,隻要不出事兒,平平安安回到酒店就阿彌佗佛了。
也是,棋也下完了,錢也拿到手了,還留在這裏幹什麽?難道崔精成那張臉長的漂亮,值十五個人看半個月嗎?
王仲明起身,四個人就要離開道場回世豪酒店。
“等等!”快到門口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崔精成不甘心的叫道。
四個人轉回身,“你還有什麽事兒?”廖井丹不耐煩地問道——難不成這個人輸不起,文鬥不行還想來武的?哼,來武的也不怕,本姑娘上大學時是柔道社團的主將,就你這小樣兒敢玩橫的,看我不把你給摔熟了!
“你到底是什麽人?”沒有理會廖井丹,崔精成向王仲明問道。
“我是誰?有什麽關係嗎?我又沒打算在韓國長住,影響不到你的生意,你大可不必擔心。”王仲明不想和對方有更多的交集,今天的相遇隻是巧合,對於這種把下棋視為謀財工具,專門向一般愛好者下手的職業賭客他向來沒有什麽好感。
“我問你,敢不敢再下一盤?!”崔精成叫道。
“再下一盤?”王仲明一愣,“和你?有那個必要嗎?”他反問——以崔精成的實力,自已讓他三個子能不能受的住還兩說呢,再下一盤?誰有那個美國時間。
“不是我,是另外一個人!”崔精成又不是傻子,經過剛才這盤棋的慘痛教訓,他要是以為自已靠運氣能贏對方一盤那就真該進青山醫院了。
“另外一個人?,嗬嗬,沒興趣。”王仲明淡然一笑,轉回身向門外走去——他是棋手,不是賭徒。
“你?!”崔精成心裏是又急又惱——他本想找來一位強手對付王仲明,把今天輸掉的錢給贏回去,但王仲明不搭理他,這可怎麽辦呢?
“你是不是怕了!”請將不如激將,崔精成叫道。
“嗬,是呀,我是怕煩。你也別白費力氣了,我們這次來韓國是旅遊觀光,用不了幾天就會回國,希望你好自為之。”王仲明笑笑說道——這種低級的招數也就是用來對付那些十幾二十歲血性正盛,好衝動,好刺激,好挑戰自我極限的毛頭小子,可惜,那個年紀自已早就過去了。
不再理會崔精成,四個離開道場,向下榻酒店而去。
人走了,崔精成腿一軟,頹然坐在地上,好在這是室內,好在這間屋子裏鋪的都是榻榻米,即使是跌傷地上,也會不受什麽傷。他的眼神呆滯,四肢僵硬——完了,兩個來月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錢不到一個多小時就輸得精精光光,口袋裏剩下來的還有廖井丹扔下來的鈔票加在一起,總數不過才二十幾萬,就靠這二十幾萬熬過一個月,恐怕飯裏連半點兒肉星兒都不敢沾了。
“嘿嘿,小夥子,真夠豪氣的,一下兒就輸一百八十萬,了不起啊!”看熱鬧的人中有認識他的,剛才幾個中國人在場不好說話,現在中國人走了,於是湊過來開他的玩笑。
“真是精彩的對局,剛才和你下棋的是誰?那可是位高手呀。”又有人湊過來問道。
“老早就說你不要總玩那麽大的,看,這下輸慘了吧!”還有興災樂禍的,也不知剛才約戰的時候他在哪裏,或許就是起哄最起勁兒的那位。
七嘴八舌之中,崔精成隻有苦笑,在奉行強者為尊的韓國,有誰會真正同情他這個失敗者呢?自已該想想的是,怎麽才能熬過這段日子,要知道租住民宅的房東大嬸那可是隻認錢不認人,到了交房租的日子錢沒打到指定帳戶上,說不定當天晚上自已的行李就會被扔到大門外邊。
慘呀,為什麽自已的運氣就這麽差呢?
調侃了一陣,見崔精成沒什麽反應,那些棋迷們又回去玩棋去了,對他們而言,剛才的對決隻是一場賭注很大,非常刺激的表演,看的過癮,看的開心就行了,至於輸家會怎麽樣,他們才懶的管呢。
人散開了,在地上坐了一會兒,崔精成覺得自已的精神恢複了一起,於是這才站了起來——剛才受到的打擊太大,今天晚上已經沒可能做生意了,還是先回家裏好好睡上一晚,一切等明天起床再說。
“嘩啦”,就在崔精成要起未起的時候,外間的門被拉開了,從外邊一前一後進來兩個人,前邊的年紀較輕,約有十八九歲的樣子,瘦瘦高高,留著寸頭,穿一件運動衫,踩一雙耐克運動鞋,手裏捧著一個籃球,後邊的年紀稍大,二十出頭,同樣也穿著一套運動衣,腳上是運動鞋,看樣子是剛剛外出運動回來,進門以後一低頭,猛的看到坐地上剛剛要爬起來的崔精成,兩個人頓時嚇了一跳。
“咦,崔精成,你幹嘛坐在這裏?是在裝可憐想泡荷娜妹妹嗎?”年紀較輕的好奇問道,——荷娜就是那個道場的小姑娘,人很乖巧,很招人喜歡。
“去,誰裝可憐了!你們倆個家夥,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事兒都完了以後才來,故意看我笑話是不是?!”認出二人是誰,崔精成罵道。
這兩個人年輕的那個叫吳燦宇,是這間道場老板吳永權的兒子,另一個叫金伍中,是吳燦宇的朋友,吳燦宇子承父業,是一位剛剛取得職業段位不到一年的職業棋手,金伍中則比吳燦宇早入段一年,崔精成以前在韓國進修圍棋時曾級和這兩個人在一家道場裏訓練,關係算是不錯,隻不過他在圍棋上的天賦比這二位差的太多,所以這兩位先後都走上職業圍棋之路,而他隻落到下彩棋混飯吃的地步,剛才他叫住王仲明讓他再下一盤,想的就是讓這兩位中的一位替自已出頭,隻是陰差陽錯,雙方隻差兩三分鍾沒能照麵,如果碰上了,或許就不會讓那夥家夥大搖大擺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