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六章 徒勞掙紮
黑棋四五位頂,五秒鍾後,王仲明給出了答案。
絕妙的局部攻防手筋,此手一出,譚浩強心裏涼了半截——太狠了,這是連最後一點兒麵子都不給留啊!
這手棋的妙處就在於以攻代守——黑棋的棋形很薄,存在非常明顯的弱點,但白棋的棋形卻也同樣存在問題,黑棋如果一味防守,自身的弱點就會放大,而對方的弱點也就不再是弱點,所以,放著自已的弱點不管而先追究對方的弱點便是化被動為主動的高明戰術,白棋若是老實的補棋,那麽黑棋再二路扳下,白棋的三路擠斷就不成立了。
譚浩強不可能回頭了,此時退守的話等同於承認二路的爬成了廢棋,人爭一口氣,佛為一柱香,不管好壞,他都絕不能退了。
白棋下邊三路擠,黑棋左邊三路穿下,白棋五五位扳,黑棋四路斷——雙方都不肯妥協的結果最終形成了轉換,白棋如願以償,終於將黑棋七子斷開,而黑棋卻也順手將白棋左邊九子吃住,單算目數,這個轉換價值大體相當,白棋並不吃虧,但問題在於通過這個轉換,黑棋甩掉包袱,成功地把棋盤變小,使白棋失去了施展勝負手的空間。
勝負的終點越來越近了。
白棋下邊星位右上兩路小飛——譚浩強這盤棋的苦惱之處不僅在於形勢一直被黑棋所控製,而且是每個戰役結束後都是黑棋獲得先手,使得對手總能及時補掉全局的薄弱處。讓自已難以找到發力點。
這一戰的結果也是一樣,雖然白棋成功將黑棋七子斷開,但這七顆黑子卻是雖死不僵,一旦出動。白棋就會麵臨崩潰的危險。
老老實實地補棋就行了嗎?
棋盤上,王仲明從來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
下邊五路飛碰——譚浩強的手還沒有完全離開棋盤,‘啪’的一聲,一枚黑子已經落在盤上。
好銳利!
觀戰眾人之中一片讚歎之聲——如果說前麵的進程由於譚浩強的行棋存在問題而引發對手的好手連發,雖然能夠說明王仲明的實力很強,卻也不至於讓每一位職業高手都心服口服,那麽這一步‘一秒強手’則足以使這些平日裏眼高於頂,誰都不服氣的職業棋手震驚無比!
高手相爭。隻分毫厘,正常局麵下,職業棋手想要從對手身上占點兒便宜都是千難萬難,更何況現在白棋形勢已非。正想找機會和對手拚命的時候?
但是,王仲明這手不到一秒鍾便做出的決斷卻是機敏之極,時機的把握更是妙到極點,譚浩強的反應強烈,卻是找不到好的應手。
對這挑釁意味極其強烈的一手。白棋無非三種應手,首先是六路外長,那麽黑棋向左先長一下,便宜一手之後右下角二路小尖補強。這兩手的先手交換使得白棋在右下黑空中的一切手段都化為泡影,黑棋盤麵十五目以上的優勢不可動搖。
第二種應法是五路外扳——這是最強烈的反擊手段。但也是最危險的選擇,黑棋在中間六路雙。出動本已被吃住的七顆殘子,考驗對方怎麽補棋,如果白棋為了防止外圍封鎖線被突破而在五路抱吃,則黑棋左下角接住二子,和白棋展開對殺,由於左邊存在五路擠斷的手段,這裏的對殺將是黑棋快一氣;如果白棋為了確保對殺成立而在五路擋,硬緊黑棋一氣,則黑棋就多出中間七路夾的手筋,黑棋幾顆殘子揚長而去,白棋棋形支離破碎,已經崩潰了。
譚浩強不敢外扳反擊,又不甘心單長而被對方白白便宜,所以隻能選擇第三種應法——五路內板。
做為局部應對,這已經是最好的應法了,但被沾光卻是無法避免。
黑棋八路夾,白棋隻能擋,於是黑棋順手一打,痛快無比,白棋隻能接住。三手棋的交換,白棋隻不過把本來吃住的殘子又加固了一些,黑棋卻在外邊多了一層包袱皮,以後對中腹圍空總會有些幫助,經此這一戰,黑棋實空領先已有近二十目,優勢更大。
再一次取得先手,黑棋右下角二路小飛,收官兼補強角地,黑棋順風滿帆,直奔終點。
實地差距太大,收官就是等死,一目也是輸,一百目也是輸,譚浩強拚了!
白棋在右下黑棋無憂角內三路靠,譚浩強明知無理,但現在也顧不上了。
黑棋四路擋,白棋下邊二路扳,黑棋二路斷打。
白棋右邊三路壓,黑棋二路退。
白棋下邊三路打吃,黑棋四路接,白棋二路虎,黑棋三路並——白棋必須在角上活出一塊,而黑棋卻不一定非殺不可,因為在掏掉黑棋角空的同時,白棋下邊的成空潛力也消失殆盡,一入一出,就算有便宜也非常有限。
白棋三路團,黑棋五路虎,白棋角上二路打吃,黑棋提子,白棋一路反打,黑棋角上二二打吃,白棋三路扳,打劫——這是最頑強的結果,劫雖然非常勉強,但除此以後,譚浩強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遇劫先提,黑棋提子,白棋上邊二路擋,黑棋一路立,白棋提劫。
黑棋左下角二路打吃,順手的劫材,實在是太舒服了。
白棋接,黑棋右下角提劫。
白棋左上角一路點,黑棋二路作眼,白棋提劫。
黑棋左下角五路擠,白棋六路接,黑棋提劫。
白棋左上角一路扳,黑棋擋。白棋提劫。
黑棋右下角一路虎——手中有糧,心中不慌,黑棋實空遙遙領先,自補一手,剩下來就由著白棋自已去折騰吧。
白棋一路做眼——譚浩強的難處就在於白棋無法一手淨活,花三手棋破掉黑角十幾目棋。卻負出右邊和下邊的官子,實在是得不償失。
黑棋提劫,白棋二路拐,黑棋擋。白棋一路拐,做眼,仗著左邊有接應,白棋總算可以逃出一半,但代價是,邊上白棋自已的空也隻能高唱一無所有。
棋還在繼續,但每個人都知道結果已定,此時的局麵。就算王仲明停一手讓對方隨便搶一個官子,黑棋的盤麵優勢也在十目以上,總之,從勝負的角度。這盤棋已經沒有繼續的必要了,譚浩強此時的堅持,大概是在調整心態吧。
又下了幾十步,譚浩強終於停下了手,“十。九,八,七.......”負責讀秒的小夥子還在盡職盡責地完成著他的工作,但譚浩強卻再無把手伸向棋笥的鬥誌。“三,二。一,白棋超時負。”比賽有比賽的規矩。時間到了,裁判隻能執得自已的責任。
譚浩強麵色鐵青,木然無神,雙目盯在棋盤上,不說話,也不移動,顯然,他對這樣的結果完全無法接受,但在事實麵前,他卻又不能不接受——輸了,真的輸了嗎?真的輸給了這個人嗎?
他的腦子已經無法思考,反複回響的隻有這一句話,他感覺,就算是世界末日,也比此時的情況好些。
看熱鬧的人們大多和譚浩強認識,有些人和他甚至是私交不錯的朋友,都是職業棋手,都知道輸掉一盤自已以為必勝的棋時對棋手精神的打擊,沒有人說話,看著譚浩強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們實在不忍心在他的傷口上再撒一把鹽。
王仲明輕輕搖了搖頭——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他並不想打擊這位也算是很有實力的年輕棋手,不過勝負的世界本就是這樣的殘酷,當年的自已不也是從一次次的慘痛教訓中才成長起來的嗎?在一場近似遊戲式的對局中被打擊,總比在重大比賽上輸棋好些,身為職業棋手,贏的起就要輸的起,莫斯科不相信眼淚,在勝負的世界中,這也是同樣的道理。
看了一眼手表,時間是十二點五十,離新老女子對抗賽下午比賽的開始時間還有十分鍾,“對不起,樓上的比賽馬上就要開始,棋我就不收了,麻煩各位了,金老師,見雪,咱們走吧。”向周圍眾人打了個招呼,王仲明帶著金鈺瑩和陳見雪離開了訓練室。
訓練室裏一片安靜,一般情況下象這樣的對決在結束後總要簡單的複一下盤,檢討一下招法的得失,敗因或者勝因的所在,但現在的氣氛顯然不適合做這種事情。
“呃......,對不起,我還有事兒,先走了。”忙著記錄棋譜,等完成了工作,一抬頭卻發現王仲明等人已經離開,孫治連忙收拾紙筆,這就要追過去。
“等等!”譚浩強一個機靈,突然從失神中驚醒過來。
“呃.....,什麽?”孫治一愣,下意識地問道。
“你,該不會想把這盤棋寫成文章發表吧?”抬起頭來,譚浩強看向孫治,痛苦的神情一望可知。
“這個......,”孫治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是圍棋記者,這樣有看點的棋局他當然想寫成文章,讓更多的人知道,但譚浩強的樣子也的確讓人憐憫,可若是就此放棄這樣好的題材,他又實在是不甘心。
孫治猶豫的樣子早已表明了他的態度,盯著對方看了一會兒,譚浩強終於長歎一聲,“唉,算了,你想寫就寫了,輸都輸了,還怕讓人笑話嗎?”譚浩強意興闌珊地說道。
——雖然不是正式比賽,但這盤棋卻是當著那麽多人麵前下的,他能求孫治不要拿這盤棋做題材,寫文章,卻不可能要求所有的人替他保密,更何況,陳見雪那個小喇叭也在現場,剛才一時意氣,自已已經得罪了金鈺瑩和她,難道指望她會沉默不語當啞巴嗎?既然這次對決的結果不可能不被傳開,自已又何必當那掩耳盜鈴,將頭插進沙子裏的駝鳥呢?
“嗬嗬,這就對了,勝敗乃兵家常事,不過就是輸了一盤棋,別那麽垂頭喪氣,好象到了世界末日似的。”劉教練靠近過來。拍了拍譚浩強的肩膀鼓勵道。
“......,嗬,真的嗎?”譚浩強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但那笑容簡直比哭還難看。
“不是真的又能怎麽樣?難道因為輸了一盤棋就去自殺嗎?那樣的話,這個世界大概就沒幾個下棋的人了。”一個刻薄中帶著幾分譏諷的聲音傳來。不用看,這時候還會這樣說話的人隻有一個,那就是曹雄。
對於譚浩強輸給王仲明這件事兒,曹雄並非不是沒有預料到,崔精成那裏得到的消息,王仲明在韓國時曾經贏了吳燦宇,盡管有棋譜,他還是對這個消息的準確性有保留。以為崔精成在信口糊說,以崔精成的人品,其可靠性隻怕連三成都不到,不過反過來說。王仲明如果有實力能贏吳燦宇,那麽戰勝譚浩強也就沒什麽好奇怪的了。由於金鈺瑩的關係,他對王仲明一直都懷有敵意,依他的性子,早就想找個機會和王仲明交一次手。驗證一下兒這個消息的真偽,但曹英卻不許他那樣去做,怕一旦輸棋落得個崔尚誌的下場,連累陶然居的聲名受損。所以他才一忍再忍,不去直接找王仲明的麻煩。今天挑動譚浩強和王仲明的矛盾,一方麵他是想打擊自已的情敵。另一方麵也是想利用譚浩強來驗證一下兒王仲明的成色,左右反正他不會吃虧,對這樣的結果他當然是樂觀其成。
“瞎說什麽呢!對了,聽說這事兒是你挑起來的吧?......怎麽說你好,沒事兒你找這碴兒幹嘛?!”劉教練斥道,他是教練,又是前輩,自然有資格教訓這些年輕棋手。
“......,嗬嗬,這您也不能完全怪我吧?就算我再怎麽愛挑事兒,說到底還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兒,我怎麽想的到譚浩強會輸呢。”曹雄辯解道。
“呃......”劉教練一時無語,是呀,如果棋贏了,那麽不管曹雄出於什麽居心挑起兩個人之間的矛盾,譚浩強都不會受到這樣的打擊,雖然這樣由果及因的逆向推理有點詭辯的意思,但的確可以自圓其說,不過,從情感上來講,這樣的說法也太冷血了些吧?
“......,劉老師,你也不要責備他了,說到底是我自已不爭氣,很公平的比賽,棋輸了,我怪不著別人,要怪,隻能怪自已的實力不夠。”譚浩強說道,他不想因為自已的事兒再引起別人之間的不快。
看出來,這次輸棋對譚浩強自信心的打擊真的是很嚴重,居然連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隻是一盤超快棋,並不能說你的實力不夠,我覺的,與其說是你的實力問題,倒不如說是你的心態問題,比如說布局開始在左上角的碰,通常是在右上角有接應時才使用,還有左下擴張模樣時的二間大跳,從這兩步棋可以看出這你太想贏這盤棋了,又或者說你太過低估對手的實力了,以為把棋下的凶些,狠些就能唬住對方,沒想到人家根本不吃你這套,該進來就進來,該戰鬥就戰鬥,一點兒也不含糊......不過話說回來,這個人的棋的確是非常強,除了左邊治孤時有一步不太簡明,給了你一個破眼強攻的機會,但通盤下來,嚴格意義上的疑問手或者明顯的失誤卻沒有一個,十秒一步的超快棋,對手又是你這樣的強手,能做到這一點,要麽就是這個人非常擅長於超快棋,要麽就是這個人的實力真的是非常強大,又或者兼而有之......唉。”
忽然間,劉教練歎了一口氣,臉上浮現出感慨回憶的表情。
“呃?劉教練,您怎麽了?”譚浩強好奇問道,所謂旁觀者清,他對劉教練的分析非常信服,這盤棋自已的心態的確存在問題,太過強烈的求勝欲使自已失去了冷靜和耐心,沒有了平常心,碰到了強手,輸棋也是應該的。隻是說著說著,對方怎麽會突然走神了呢?
“......噢,沒什麽。”被譚浩強的叫聲從回憶中喚了回來,劉教練不自然地笑笑,“嗬,我隻是在說起十秒超快棋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一個人。”
“什麽人?”周圍年輕棋手們的興趣一下子都被調動了起來。
“嗬,你們知道十秒超快棋最強的棋手是誰嗎?”看了周圍一眼,見所有年輕棋手都在盯著自已,劉教練笑了笑問道。
“十秒超快棋最強的棋手?......應該是陸一鳴吧?他曾經連續兩屆衛冕亞洲杯快棋賽冠軍,快棋在國內應該是最強的吧?”
“我覺的還是林海濤,他在NEC杯賽上的成績連續五年都進入三甲之列,穩定性更強。”
年輕棋手們紛紛猜測道。
“嗬嗬,你們說的不錯,現在國內棋壇快棋成績最好的就是陸一鳴和林海濤兩位,不過,快棋和超快棋還是有分別的,亞洲杯和NEC杯屬於快棋,隻不過棋手自由支配時間比一盤比賽縮短很多罷了。當然,十秒超快棋這兩位的水平也是很高,不過比起一個人來,卻是馬尾栓豆腐——提不起來了。”劉教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