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輸了

每一顆棋子落下,都有如千斤之重,金鈺瑩和曹雄兩個人每落一子都是算了再算,棋子放在盤上時,輕而又輕,緩而又緩,象是怕一時眼花放錯了位置一般,緊張的氣氛感染到在場每一個人身上,靜悄悄的,能夠聽到的隻有人們的呼吸還有樓外馬路上偶爾傳來的汽車鳴笛。

一顆白子落在棋盤上,曹雄挺直了後背,眉頭舒展,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扶著棋笥的右手停住,淡淡的潮紅從金鈺瑩的耳根泛起,她的全身僵直,一動不動,就象是一座冰雕的石像。

圍觀的人雖然不少,但夠資格稱為高手的人卻屈指可數,不過,就算看不明白棋盤上的情況,對局雙方的精神狀態卻是完全能夠感受到的——勝負已定了?

“怎麽了?”湊在王仲明耳邊,李亮小聲問道。

“劫活。”王仲明的回答簡單明了。

白棋活了,黑棋就死了,白棋死了,無非是損了一個十目左右的官子,雙方打劫的負擔完全不對等,於白方而言,這近乎於‘無憂劫’,所以一旦形成打劫,黑棋的立場是必須打贏,而白棋隻要借打劫轉換的機會稍稍便宜幾目便可。

死活問題是圍棋的基本功,曹雄算到打劫的結果,金鈺瑩自然也算到了,盡管形成那個劫還需要幾個回合的交換。

輸了,無計可施了......

一方是生死劫,一方是無憂劫,一個是有劫必須得應,一個是占到便宜就能收手,這劫怎麽打?

金鈺瑩的呼吸變得急促、沉重起來,懊惱,後悔,不甘,種種複雜的心情同一時間在腦海中翻滾。

陳見雪心頭象是被壓上了一塊大石頭,棋雖然不是她下的,但金鈺瑩輸了,她感覺比自已下輸了還難過,轉頭望向曹家兄弟,一個表情得意,麵帶得色,一個故做鎮靜,嘴角卻掛著一絲笑意——可惡!她有一種想要爆粗口的衝動。

心痛,是那種心被揪動的痛——金鈺瑩眼中瑩光閃動,似是淚花就要湧出,緊緊咬著的嘴唇,放在腿上的左手握成的拳頭,倔強,孤單,無助,楚楚可憐,似是野外深秋時節道邊的野花,麵對著無法承受冷風疾雨的打擊,依然在苦苦的掙紮,想要保住那轉眼就要失去的豔麗。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王仲明默默地注視著金鈺瑩,輸棋贏棋,這種事他經曆得太多,他知道贏棋時的快樂,更懂得輸棋時的痛苦——重要比賽的失利,那種痛苦真的隻能用痛入骨髓,痛不欲生來形容,雖然現在的他遠離圍棋,早已看淡了輸輸贏贏,勝敗得失,但他可以深切感受到金鈺瑩此刻的心情。

緩緩,沉重的,金鈺瑩的右手從棋笥上離開,伸向旁邊翻開的棋笥盒蓋,那裏放著對局時提吃的白子,輕輕拈起一枚,擺在了棋盤右下角——圍棋的別稱為‘手談’,‘紋枰何須語,手談論短長’,這是承認局勢無法挽回,交棋認輸的一種方式。

結束了,終於結束了,棋子落在盤上的一瞬間,金鈺瑩的心也沉到了穀底。

結束了,終於結束了,棋子落在盤上的一瞬間,陳見雪不忍地閉上眼睛,把頭扭向一旁。

曹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對手的實力比想象中的要強的多,這盤棋下得很苦,最後的勝利有一定僥幸的成分,如果對方不想先便宜一下兒而直接搶最大的官子,是輸是贏,半目之微,他並沒有半點兒必勝的把握......,但不管怎麽說,無論怎樣的艱苦,贏了就是贏了。

“唉,可惜,好好一盤棋,我還以為那個女孩子會贏呢。”李亮輕聲歎道——他是百勝樓的外聯部副部長,並非陶然居的人,觀戰出於看熱鬧的心情,對局雙方誰輸誰贏於他並無關係,以純粹看熱鬧的立場,他更希望挑戰曹雄的小姑娘能贏,所謂看出殯的不怕殯大,陶然居如果被這個小姑娘攪成一鍋粥,那不是更好玩兒嗎?

“是呀。隻差了一點點,再向前一路......”王仲明點頭歎道。差之毫厘,謬以千裏,如果這盤棋是他來下後半盤,曹雄絕無半點翻身的機會,但在勝負的世界裏,並沒有‘如果’這兩個字的存在。

觀站的人中還是以陶然居的棋迷居多,對他們而言,曹雄贏了當然是最好的結果,因為曹雄是陶然居的第一高手,曹雄要是輸給了女子棋手,他們也會感到臉上無光的。現在金鈺瑩交棋了,曹雄贏了,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那是何等的開心,一個個喜形於色,向曹雄挑起大拇指,稱讚著他的表現。

“嗬,二少東,反擊真是銳利,白棋飛的時候要是我想也不想就會擋下去,沒想到還有靠這一步棋,時機真是太妙了,佩服,佩服!”

“是呀,那步靠依我看足夠列入年度十大妙手之一的了,學到這一招,今一下午算是值了。”

“是不是接著走下去會是打劫,二少東,您給講講呀。”

“不過話說回來,小姑娘的棋也真挺不錯的,能根二少東下成這個樣子,很不簡單了。”

......

七嘴八舌,並非是所有的棋迷都看得懂棋局的進程,也並非所有的人都知道金鈺瑩的身份,他們稱讚著曹雄,順帶著安慰金鈺瑩兩句,卻不知這樣的安慰隻會讓金鈺瑩的心情更加難受。

金鈺瑩從椅上站起,“見雪,咱們走吧。”輕聲說了一句,頭也不抬,她向棋室的門口走去,陳見雪見狀連忙也跟著站出,瞪了曹家兄弟一眼,匆匆追了過去。

見兩個人離開棋室,王仲明和李亮簡單打了個招呼也跟著追了出去。

“嗬,女人就是女人,臉皮太薄,輸不起。”金鈺瑩和陳見雪突然離開,氣氛變得有些尷尬,曹英見狀笑著說道。

“對,要不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呢,隻能贏,不能輸,二少東,說起來你也真是,就不能手下留情,讓人家姑娘家家一盤兒?”

有人打趣道。

“嗬,沒辦法,直覺反應,剛開始還想著憐香惜玉,下著下著就給忘了。”曹雄笑道——贏一位女子棋手於他而言談不上什麽麵子,所以,他要盡管把這盤棋說的輕鬆些方能顯出他的水平。

“二少東,我有個問題,如果人家不是二路飛,而是多一路直接托呢?”有人忽然提問。

“呃......”聽到這個問題,曹雄的神情突然僵住了,象是在洗桑拿最來勁兒的時候被人兜頭潑了一瓢涼水。

抬頭看,提問的人認識,熟人,李亮,百勝樓的外聯部副部長,“......,這是你想出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