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高,實在是高
“程哥,怎麽回事兒?”連錢二朋也感覺到棋盤上局勢的導向,撓著腦袋向程明問道,以他的棋力,完全無法理解在這種沒有激烈搏殺,沒有大龍被吃,沒有明顯失誤的情況下,為什麽棋就不行了呢?在和自已下棋的時候程明可是越到後半盤越厲害,小刀子一把比一把快,怎麽現在碰上人家,感覺好好的一盤棋去收成了這個樣子?難道是剛才二鍋頭喝的太多了嗎?......,也不對呀,程明酒量一向很好,兩個人曾經有就著一隻燒雞幹掉兩瓶二鍋頭的經曆,剛才最多隻喝了四兩,離發蒙還早著呢。
“這......”,程明的臉有點發燒。
他的棋比錢二朋的確高得不是一點半點兒,不過也一樣搞不清楚為什麽會是這樣的結果,從開局到現在,他自我感覺下得一直都很順手,並沒有出過什麽大的失誤或緩手,而對方也沒有什麽明顯的妙招或狠手,按道理,這種平平淡淡的對局若是能進行到官子階段,雙方實空上的差距很少會超過一個貼目,就算自已形勢判斷太過樂觀,行棋步調不夠緊湊,也不至於差出十多目這麽大的差距。
不過話說回來,盡管不明白自已輸在哪裏,從這十幾手官子的收束中,程明還是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已這位新房客圍棋下得很好,最起碼官子技術比自已要強的多!
“這盤不行了,再來一盤。”
雙方棋形已基本定型,剩下的多是一些三兩目的小官子,搜刮得再精細了不起也隻能扣回來一兩目,盤麵都追不平,何況最後還要貼目?
既然是敗局已定,那還堅持個什麽勁兒,不如趁著時間還早再下一盤,如果贏了,雙方一比一打成平手,那也算是把麵子找回來了。
想到這裏,程明收拾棋子要再戰。
“嗬,那就再下一盤吧。”凡事有一就有二,又所謂萬事開頭難,王仲明的情況也是如此,第一盤棋結束,他的心結已經打開,反正現在回去也沒什麽事兒可做,程明興致那麽高,就陪著他玩玩兒好了。
這邊兩個人收拾棋子,重擺戰場,那邊錢二朋把程非叫了過來,“寶貝兒,快過來,你老爸要拿出真本事了,快過來替他加油!”
程非放下電視跑了過來,“真本事?老爸,剛才那盤你輸了?”
小孩子說話還真直接,一點都不給他爸留客氣。
“去,小孩子家懂什麽!你王叔叔第一次來咱家,這叫先理而後兵,第一盤棋是試試水深,第二盤棋才能使出真功夫。王老弟,別怪我不提醒你,這盤棋我可是要拿出真本事了!”程明黑著臉唬了兒子一句,然後向王仲明說道,認真的表情讓人王仲明毫不懷疑下一盤他會使出吃奶的勁兒來。
真本事?真功夫?錢二朋這麽說,程非這麽說,程明也這麽說,看來這兩句話就是程明輸棋後急於扳回麵子時的口頭禪吧?很多棋迷都有這樣的性格,寧輸棋,不輸氣,雖說有點自欺其人,不過也蠻有趣的。
“嗬,好吧,那我就見識一下兒程哥的真麵目吧。”王仲明笑道。
棋局再一次展開,由於上一盤輸了,程明仍然是執黑先行,這一次,他吸取了上一盤行棋過於穩健的教訓變得極其好戰,開局不久就主動打入白陣挑戰,隨後的進行更一子不舍,有斷就斷,擺出了一付拚命三郎的架勢到處玩命——他想好了,你的官子不是比我好嗎?我不跟你玩官子,直接中盤解決戰鬥,這就叫揚長避短,趨吉避凶,看你上一盤棋處處避讓,能忍就忍的棋風,應該是一個不擅亂戰的人,我就四處打入,逼你跟我刺刀見紅,看你還能不能撐到收官子!
原來這就是你所謂的真功夫呀?!
王仲明看著棋盤上四處出擊,無理招滿盤飛的黑棋不由得暗自搖頭,心中說道:如果你象上一盤規規矩矩的走棋,我還能陪你多玩一會兒,現在你這樣四處挑釁,我可就真沒辦法救你了。
一位棋手還到一定的境界,對自已下出的棋就會有一種潔癖,就好象畫家不能允許自已的作品上出現汙漬,廚師不能忍受變了味兒的飯菜,王仲明也是如此。他陪程明下棋雖然隻是出於消遣娛樂,並沒打算在程明身上尋找什麽成就感,但骨子裏棋手的血液卻不能容忍下出那些難看醜陋的招法,所以,當程明走那些並不能算高明,但至少符合棋理寸,規規矩矩的招法時,他還可以以平凡的招法應對,但當程明走出那些明顯無理的棋的時候,他就不能忍受了。
談不上反擊,並沒有以殺對殺,以攻對攻,王仲明此時對程明的棋力已是了如指掌,他清楚的很,一旦自已施展力量和對方展開對攻,最多不超過二十步,程明就得交槍認輸。
王仲明采取的方法是逼攻。
所謂的逼攻不是真攻,但也不是假攻,而象懸在對手頭頂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說要落下來,上邊還有一根馬尾掛著,說不落下來,那根馬尾卻好象隨時會斷。
程明苦呀,真的是很苦。
有一句話,叫有棋差一招,處處受製,現在程明的處境就是如此......或者說比這更慘,因為他和對手棋手上的差距絕不是‘一招’所能衡量的。
如果對方真的拉開架式來硬吃倒也罷了,了不起死了認輸,雖然麵子上不好看,但至少也能落個痛快。
問題是對方並不是硬吃,而是給你一條出路,卻又不讓你活的幹淨,打進白空裏的三塊棋都象是能活,卻又都看不到明顯的活路,就象用竹標吊著一把青草在驢子的眼前,看得到,聞得著,卻永遠也吃不進口中,疲於奔命在追逐目標,目標卻永遠在離你一根手指的地方。
放棄?不能放棄,任何一條龍死了,這盤棋都是輸定。
不放棄?眼在哪裏?路在哪裏?
單活一條龍問題不大,問題是,活這一條龍的時候必定會傷到另外兩條龍的活路,怎麽辦?
咬著嘴唇,程明的腦袋都快紮進棋盤裏邊似的,眼睛死死盯著盤上的棋子,簡真象是要在棋盤上戳出兩個洞來。
“老爸,交棋吧,別下了,太難看了。”童言無忌,程非突然開口勸他的老爸交槍投降。
“哎,寶貝,怎麽這麽說你爸,你倒底是站哪兒頭的?”錢二朋叫道。他是搞不清楚棋盤上那三條黑龍的死活,不過象他這樣水平的業餘愛好者,通常是大龍不死,奮鬥不止,不到人家把死子提離棋盤,就決不投降認輸(不是因為鬥誌夠頑強,而是根本判斷不出自已是不是輸了)。
“我當然是站老爸這頭兒了,問題是這盤棋已經不行了,您算算,就算這三條龍活了,白棋借攻擊已經圍出五十多目的空,而黑棋全盤加起來還不到二十目,實空差那麽多,還怎麽下呀?這麽說吧,王叔叔就是現在停手不下,讓黑棋三條龍都活了,再把剩下的官子全都算成是黑棋的,黑棋盤麵也差著二十三四目呢。老爸,聽我話,別在下了,再下下去,連我都覺得沒麵子了。”
這話說的,讓程明情何以堪?
剛才腦子裏光想著怎麽做活三條大龍的事兒,跟本無暇顧及雙方實空對比上的差距,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被兒子這一提醒,程明這才想起數空,數空完後,頓覺萬念俱灰,鬥誌全無。
“高,實在是高,”程明現在算是明白了,自已和對方棋力上的差距,不是靠拚命所能彌補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