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五十一章 左家大亂

這夜裏,大雨,有風,連星天橋上,女人的哭聲漫過了夜裏風雨,久久未息。

同樣的夜裏,同樣的寒烈,中山塔下,還有同樣喧囂的雨在下著,一把黑色的大傘仰著傾瀉的弧度,傘下一張娟秀的小臉上嵌著一雙格外大的眸子,望著那天橋黑沉得看不清輪廓。

“在看什麽?”傘下,左城一雙涼眸斂在雨水打濕的睫下,一望無際的黑沉。

她仰著頭,眸子有些潮濕,蒙了雨霧:“雨下大了,他們還沒下來。”

“你擔心他們?”

忽然有股冷風而過,她不覺打了個寒顫,轉身,望見左城的眸子,很冷,她卻不轉開,點點頭。

“隻是無關緊要的人。”

語氣強硬,不由分說地霸道,說完便把她緊緊箍進懷裏,似乎上次她抱了左右養的貴賓犬,左城也是如此態度,她有些好笑地想著天台上的男人與貴賓犬到底有何雷同。

其實她是知曉的,似乎左城極不喜歡她與天橋上的男女有任何瓜葛,她隻是好奇,左城為什麽如此,更好奇為什麽她自己也如此,明明沒有瓜葛的,偏生要扯出一絲瓜葛了。

若有若無地輕歎了一句,她乖乖挽著左城的手:“我們回去吧。”

“嗯。”

左城唇角勾起,心情似乎好了些,唯獨眉間陰翳沒散。

總是細雨綿綿的江南在夜裏下了一場暴雨,這是入春以來的第一場大雨,十分來勢洶洶,將這溫婉水鄉添了幾分無常。

窗外雷雨交加,狂風大作,屋裏的人輾轉難眠,床頭櫃前亮了一盞小燈,一雙秀氣淩清的女人眸子眺著窗外。

她在想,下這麽大雨,那兩個人應該早就離開天橋了吧。

她想得出神,忽然一雙手托起她的臉:“怎麽還不睡。”

左城嗓音毫無惺忪,顯然也一直未眠。

她沒說話,咕噥了一聲鑽進左城懷裏。

“深夏。”

她蹭了蹭,含糊地應:“嗯。”

“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又是這樣帶了魔力的蠱,她哪裏抵抗得住,嘴巴先於腦袋就答了一個‘好’。

隻是她應好之後許久左城不做聲,她抬頭,接著燈光看他,隻見他黑眸深邃,他說:“除了我,不要相信任何人。”

被聲音惑了也好,被俊顏魅了也好,乖順極了:“好。”

“剛才見到的人,聽到的話,都忘了好不好?”

真一副好極了的嗓音,女人軟綿綿的,乖順得像隻貓兒,蹭著左城的胸膛說:“好。”

她想,她真是栽在這個男人手裏了,無奈地笑笑,又嘟囔了句:“真遺憾。”

左城環在她腰間的手一緊,魅惑的嗓音一轉,緊繃了幾分:“你怨我?”

他眸中好像凝了古鑽,深深看她,她便應著那眸光,繼續點頭:“嗯。”

他的手似有若無地顫了一下:“也對,你會怪我。”

怪他?怪他什麽?

她眨著眸子,似懂非懂,耳邊有傳來左城輕歎:“也好。”

左城的唇很薄,此時正抿著,倒像一條僵直的線。

這男人,分明精明,有時候卻叫她哭笑不得,好笑地吸了吸鼻子,小聲埋怨:“差一點,我的鎖就能掛上了。”

左城怔了一下,隨即尋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卻看她埋在他懷裏咯咯笑著,頓時柔了所有眸中冷峻,一伸手將她抱到懷裏,輕笑呢喃了一句:

“我的深夏。”

懷裏笑靨如花的女人臉上忽然僵硬。

我的深夏……這是第一次,他這麽喊著,以前即便是纏綿動情的時候,他也未曾這樣親昵喊過她,她明明是希冀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心口抽了一下,很疼。

到底哪裏錯了?她昏昏沉沉,卻怎麽也睡不著了。

原本是打算第二天便離開江南的,左城的女人卻發起了低燒,左城緊張得不行,歸期又一次被推遲了。

連著幾天,外麵都陰沉沉的,左城的臉也是陰沉沉的,可想而知此時的酒店大堂,能好到哪裏去,新上任的程經理如坐針氈,看著剛來的‘貴客’。

那貴客說:“你想怎麽辦?”

貴客是個女子,穿著白衣,像天使,歸結一條:白衣天使。

左大少爺坐在純黑色的沙發裏,半響啟唇:“讓她忘了今天。”

“不行!”

左大少爺的臉很明顯的沉了一下。

對麵沙發上,秦熙媛底氣很足,端出了心理醫生的範兒:“距離上一次時間太短,若是失敗,她的精神受不了。”

秦熙媛經手的病人無數,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麽頭疼的,而且讓人頭疼的不是病人,而是病人家屬。

她並未危言聳聽的話奏了效,對麵的男人眸子有所觸動。

“她若是記起來會怎麽樣?”

她權衡了一下,拿出了最保險的回答:“可能會崩潰,可能像第一次發病一樣變成某個誰,可能記憶會選擇回到某個時段的江夏初,當然也有可能完完全全正常。”

俊美的男人臉上一派頹敗。

秦熙媛更頭疼了,她擔心要不了多久這位病人家屬也會成為她的病人。

又說:“不過最後一種可能性最小,總之不管哪一種,她都經不起折騰。”

看了一眼對麵的男人,秦熙媛伸手揉揉眉心:可是這個男人最能折騰啊。

“那要怎麽辦?”

“不要對她心軟。”

左城苦笑,沒有回答,一身慵懶的姿態生生添了幾分荒涼的頹廢來。

秦熙媛無比無奈了:“你本不該帶她來江南的,更不該帶她走出這酒店,不說上海,就算是江南,你左城女人的頭銜也是發光體。”頓了頓,她嗤笑,“曾經的婚禮有多轟轟烈烈,現在江夏初的處境就有多如履薄冰,所以你不能對她心軟。”

心軟這種東西,有時候也是致命的,這個道理對於左城這樣出身的人不需要多說。

他苦笑:“我沒有辦法對她說不。”

秦熙媛張張嘴,啞口無言了。

沉寂了一個須臾,忽然傳來燥亂。

“少爺,出事了。”

人未到,聲先到,可想而知進叔有多著急了。

一直半躺沙發的左城猛地起身,神色大亂:“她怎麽了?”

在左家能讓二把手的進叔如今焦急的隻有左家的少夫人了,能讓左家的主子這樣方寸大亂的,同為此人。

進叔惶恐,老練的嗓音驚顫:“不、不見了。”

一陣冷風而過,秦熙媛打了個寒顫回過神來,再抬頭,對麵沙發上哪裏還見左城的身影。

“又要折騰了,誒!”不由得感歎了一句。

誒,左家幾百年牢牢盤踞的天,因著一個女人頻頻動亂。

秦熙媛起身,抬著自己的醫藥箱子,去櫃台開了一間房間,二十四小時候著病人。

大堂經理看著貴客,汗顏:“先生他——”

“自求多福。”

丟了四個字,貴客提著鑰匙走了,大堂經理雙腿發軟了。

門口,十幾個男人如臨大敵一般,個個嚴陣以待,被簇擁而來的左城走在前麵,臉色陰沉的可怕。

“什麽時候的事?”

“監控顯示是半個小時之前。”進叔臉上的皺紋都擰到一塊,直出冷汗。

“半個小時?”左城尾音一提,眸子陰鷙,森然笑著,“好,好,好,我左家真是養了一幫能人。”

一句話落,無疑是驚天霹靂,這左家極少發怒的主子發怒了,後果不堪設想。

為首的進叔咬咬牙:“因為之前少爺說過不用——”

“不需要解釋。”沉聲喝止,左城一雙眸子便能致人於死。

進叔低頭,門外幾十個大男人也低頭,一個一個如置冰潭,背脊卻不敢彎,咬著牙,等著遭殃。

“左魚呢?”

有一個要遭殃的。

這時候,唯一敢回話的隻有進叔:“少夫人讓她去季家道別,一個小時至之前出了酒店,現在人在季家。”

“哼。”似笑,又不似笑,總之極冷,“找到她,不惜代價。”

我的娘喲,這笑會要人命的,進叔汗涔涔,隻覺得天都要塌了,正好砸到了他頭上。

“已經派出了所有人,很快就會有消息。”

“半個小時之內,見不到她,酒店所有人,左家一個不留。”

一聲命令之後,轉身,沒入雨幕,身後寒氣正大作,久久不停。

包括進叔在內的所有人,皆是心肝俱顫。

這天晚上狂風暴雨大作,江南左翼酒店籠了一片大片大片陰沉沉的濃雲,一直未散。

整整半個小時,出去尋人的人一波接著一波,無果而歸的人同樣一波接著一波,不知情的隻道是左翼打亂了,知情的便知道是左家打亂。

已經是第七批回來的人,一個一個淋得落湯雞,進叔站在門口,焦急地走來走去。

“怎麽樣?”

為首的黑衣男人嗓子都快要燒幹了,回答:“沒有。”

進叔看著越下越大的雨,揮揮手:“要是再沒找到人,都不用回來了。”

十幾個大男人都是渾身一怵,驚恐不已。

“不就是個女人嗎?”

忽然一直垂首的男人抬頭,一臉憤慨。

進叔臉色一沉,也沒打傘,走到那個憤慨之人麵前,極其平靜地說了一句:“再說一次。”

男人心裏憋屈,頭一揚,不怕死地繼續:“不就是——”

“如果這話聽到的是少爺,你剛才就沒命了。”

那個男人的話被進叔一言堵在了喉嚨,眸子發紅,忽然一個腿軟,被旁邊的男人扶住。

誰都知道,進叔的話絕對不是危言聳聽,更不是誇大其詞,別說那個男人的命,就算是整個左家的命脈,左城斷送了去也不會眨一下眼的。

失言的男人心有餘悸地害怕。

“你們給我記著。”進叔的聲音在風雨裏如雷貫耳,“那是左家的命。”

一句話落,被當頭一記響雷還要叫人心驚肉跳,所有男人生生頂著雨,打起所有神經。

“是!”齊刷刷應了一句,十幾個男人一眨眼的功夫便都隱沒在了雨裏。

“這暴雨什麽時候是個頭啊。”進叔歎了一句,站在酒店門口。

暴風雨席卷的哪止是門外,酒店裏麵照樣一狂風大作。

“快,快,快。”

大堂的程經理上前抓著忙活的客房經理:“出什麽事了?”

這個程經理原本是淩東島的一個項目經理,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當下找不到東南西北風在何向了。

套房經理老錢抹了一把汗:“總統套房的女人不見了。”

程經理聽完就愣了一下,一團亂麻非但沒解開,還更亂了,半天哧了一聲:“不就是個女人嘛,能掀出什麽風浪。”

出入這酒店的有錢男人程經理見多了,女人這玩意就是衣服,男人嗎,不能不穿衣服,而且喜歡換衣服。

程經理捏著這個死理,十分的理直氣壯,老錢怒其不爭地白了他一眼:“不就是個女人?信不信因為這麽個女人,你明天就得吃不了兜著走。”

程經理腦袋一翁,心肝一顫:“這麽嚴重?”

老錢搖頭。

那是?程經理一顆心跟坐過山車似的,大起大落。

老錢抹了一把下巴上的胡子,斷言:“不止。”

程經理腳下一個踉蹌,額前的假發都抖了三抖。

老錢一把將程經理拉到一邊:“兩年前轟動上海的盛世婚禮記得吧?”

程經理狂點頭,那事天下皆知,就算淩東島那個鳥不生蛋的地,那回兒也風靡了好一陣子。

“隻是那與今天的詭異有什麽關係?”程經理假發下光溜溜的腦袋不靈光了。

“總統套房裏的女人就是當年逃婚的新娘。”

程經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哀歎一句:“完了!”

原來也不是所有有錢的男人都喜歡換衣服,左家那個最有錢的主子就是那個例外,愛某一件衣服如命。

這剛上任沒到三天的程經理,就這麽炮灰了。

後半夜的時候,左城回來了,一個人,失魂落魄地,隻吩咐了一句話:“讓他們都回來吧,我來等。”

之後便一直站在門口,站在雨裏,隻是被等的那個人一直一直沒有回來。

進叔撐了傘走過去,望著已經濕透了背影。

這個本該站在巔峰俯瞰的男人,已經褪了一身的光環,成了世上最普通的男人。

“少爺,雨下大了,進去吧。”

左城沒有動作,額前的雨水一滴一滴滑下,寒了他的眸子,還有發白的嘴角。

左城:“她會不會記起來?”

進叔撐著傘的手顫了一下,低頭,咬牙,眼睛酸得厲害。

左城說:“會不會走遠了?”

一雙看著前麵路口的眸子,暗得昏天暗地,涼得驚心動魄,那樣美的一雙眼,如今隻剩破敗的隨影。

左城說:“會不會再也不回來了?”

一句比一句低沉,淋浴吹風後的嗓音嘶啞極了,每一個字都似乎從喉腔裏嘶磨出來。

進叔有一低頭,還是沒忍住,老淚縱橫了。

忽然路口的燈光下,一個拉長的身影由遠及近,左城眸子驟然亮了,卻隻是一個須臾,又沉到了最底。

進叔也抬頭看過去,除了歎氣什麽都沒說。

路口裏左魚一身雨水,一步一步走過來,雨水下的一張臉慘白,搖搖晃晃地走著,唯獨背脊停止。

“先生。”

兩個字咬得極重,說完,左魚彎膝,重重跪下,耷拉在額前的劉海遮住眼睛,她一言不發,隻是跪著。

進叔搖搖頭,撇開眼,不忍再看。

“起來。”

左城忽然開口,毫無溫度的兩個字,像冰淩碎裂的聲音。

跪在地上停止腰杆的左魚忽然彎腰,深深鞠躬,沒有再抬起來,字字鏗鏘:“左魚有罪。”

左家的人不是孬種,更不怕死,不會解釋,更不求饒,左魚是個左家人,堂堂正正的左家人。

左魚跪在雨裏,傘下的男人走出來,嗓音甘冽地像冰鎮的烈酒,他搖頭:“不,你沒有。”

左魚咬著牙,眼眶發紅,什麽都沒有說,隻是死死不發出任何聲音。

左城說:“兩年前我就把你給了她,你尊的是她的命,所以你沒錯,是我的錯。”

她還是彎著背,倔強地咬牙:“左魚辜負了先生信任,罪致死。”

雨裏的男人一臉俊容全然冷漠:“我說過,你隻能為她死。”伸手揮著,幹澀開口,又說了兩個字,“走吧。”

左魚咬著牙關,還是沒忍住眼淚,俯身,重重磕了一個頭,然後跌跌撞撞起身,朝著大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