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前塵方恨少 第二十九章 丟棄的記憶

在英國,無話可說的陌生人就會聊天氣,可是這裏不是英國不是嗎?程信之也不明白如此想法到底想要解釋什麽。

如果不聊天氣,他們會彼此自我介紹嗎?或者彼此詢問,那樣是不是轉身之後的就不是陌生人呢。

然後一路無語,她撐著傘,他個子很高,所以她舉著傘的右手提得很高,雪紡的袖擺滑下,露出白皙的手腕,應該天氣很冷吧,泛著微微的紅色。連程信之都不知道吧,他觀察地這樣仔細,所以他還知道,她的左肩淋到了雨。

紫色的傘其實是足夠大的,雨並不大,不過他們兩人都濕了,中間卻隔著一段很大的距離。

雨似乎大了一些,路上行人很少,後麵天藍的招牌已經看不到了,他們一直沒有再說話。

“我到了,我的車停在了這裏。”關盺停下,微微右轉。

程信之似乎有些無措,遲疑著是說再見,還是說謝謝。

關盺卻先開了口:“我有車,傘可以給你。”

她小弧度地伸出手,他機械地接傘,手指上有陌生的觸感,涼涼的。

“我的名片,很高興認識你,程先生。”左手攤開,她遞給他一張被雨浸濕了的名片。

他微微禮貌的頷首:“很高興認識你。”接過名片,表情僵硬,連動作也僵硬。

這樣的對白,可終歸他們是認識了。

關盺禮貌地笑了笑,左轉,走向車裏,程信之潛意識地將傘往左邊挪了一段距離。

車開動了,走遠了,程信之卻正在原地,看著手裏的名片。

菱江電台主播:關盺……

名片都褶皺了,應該拽在手裏很久了吧,沒準一開始。

鬆手,名片被風卷走了。這些內容很早很早他就知道了。

他冷笑:“還記得十年前的古龍巷嗎?”

撐著傘,往回走,雨裏,他自言自語:“我一直都記得,可是晚了。”

如果在那個人出現之前,會不會想起呢?

雨停了,又下了。

黑白膠片倒帶,一幕一幕,黑白電影,他見過的,在十年。

“你看還有用的。”依舊是雨裏,女孩撿起破碎的賽車模型。

“誰讓你動我東西的。”男孩語氣很不善,如刺蝟般尖銳,瞪著莫名來犯的人。

“夢想是不該被丟棄的。”十二三歲的少女談及夢想時笑得肆意。

……

記憶也是不該被丟棄的……

匆匆,日子碾過了幾個午後,這個花季似乎很長,街角寂寞的油桐花開了一個夏季。九月的陽似乎越發烈了,雲朵下,每一角,溫度攀升,除卻雨後的四十九樓,似乎左城的世界是太陽永遠照不進的陰霾。

額前的碎發微微長長,隱約遮住了那雙常年浸浴冰冷的眸子。唇角緊抿,眉頭蹙起輕微的棱角,似乎這樣的左城便是他的全部。曾經江夏初在他的世界帶進了一片暖陽,轉身卻絲毫不餘留地收回,而且在左城眼裏種進了一種叫孤寂的東西。

“少爺,關家的請柬。”進叔恭敬卻不維諾,沉穩的年紀,眼睛裏的滄桑,隻有對著左城時才會溫和。

左城沒有抬頭,手指流連在黑色封麵的文件上,眼睛裏卻倒影出一雙很美的手。

確實很美麗的手,指節分明,白皙剔透,卻讓人不敢懷疑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力量。

再美麗的手又如何,江夏初說過應該被珍惜的,可是她不珍惜。

左城沉默,沒有表態,進叔喚了一聲:“少爺。”習慣了左城的沉默,進叔繼續,“關震北似乎想借著為一對女兒慶生,看您的態度。”

自從記者會之後,左城便一概保持緘默,外界摸不透左城的態度,也不敢探尋猜測,關震北那隻老狐狸,定是借此試探虛實。

“什麽時候?”左城冷冷淡淡地問,眼線依舊看著手,有意沒意敲著文件封麵。

“明晚。”

“嗯。”左城微微點頭。

進叔深意地看一眼左城,凝結眉間的疑惑未散開。

左城最討厭商業目的的晚會,從未參加過一次,這次例外的理由是?

進叔輕聲退出去,遠遠的,聽見一聲低低沉沉地嗓音,帶著希冀般。

“她應該會去吧?”自言自語地猜忌。

江夏初,左城唯一猜不透的人。

原來如此,少爺,放下真的如此難嗎?理由還是她,一直都是她。

關氏銀行在H市獨居一方,關宅晚會人山人海,與其說慶生,不如說聯商來得貼切。

冷月襲人,月光碎了一地杏黃色的斑駁。沒有星星的夜晚依舊紙醉金迷,今晚注定是個不平凡的夜吧。

拐角幽靜處,歐式別墅奢華,華美中上演的故事。

水晶吊燈高懸,交相呼應著微冷的月。月下香檳搖曳生波,水中噴泉夢幻,偶爾微風,吹皺了一池靜水。柔和的交響樂,奏著少人能聽懂的曲譜,多少人佯裝著文藝,舉著酒杯,淺笑盈盈,明明平日裏擺慣了高姿態的上流人士,或早已習慣了棋盤上廝殺的棋士們,表現得溫和謙虛。

原來人隻是一張一張麵皮,隨意變換。

商場早就是一潭腐臭的汙水,這樣的觥籌交錯裏,永遠不會缺乏虛與委蛇地攀談吹捧。一張一張虛偽勢利的臉,一雙一雙見利眼開的眸,一幅一幅唯利是圖的嘴臉,利益是他們永遠不會過時的話題。

這不?正如火如荼地進行呢。

“關董,進來可好?”額前微微禿頂的男人持著酒杯,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意,走近關震北攀談。小到眯成一條縫的眼睛閃著精明的光。

“牢秦總掛心了。”關震北隻是附和地微扯嘴角,不冷不熱地眼眸裏無疑不泄露著他的漫不經心:“許久不見,秦總越發意氣風發了。”

“前幾天,張氏的剪裁我們還見過呢?”男人非常不識趣地說破了商場上的虛與委蛇,滿臉地驚異透漏了這是個非常不會審時度勢的人。淘汰製的商場,前途堪危啊。

“最近,銀行事多,人也老了,不記事了。”關震北絲毫沒有顯露尷尬之色,輕描淡寫般的一語帶過。

不愧是商場上的老薑啊,辣得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