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前塵方恨少 第五章 十一年初見

“她希望我死呢。”冷硬如斯的左城竟也會有這般的荒涼的頹廢。

傷身?她不會在乎的,江夏初希望他死呢。這個世上想他左城死的人有很多,他不在乎,誰也沒有那個能力,可是江夏初這片逆鱗,輕而易舉有了那樣的能力。

“如果江小姐知道真相的話——”

話未完,冷冷截斷。

“進叔,以後我不想聽到這樣的如果。”不加邊幅的威嚇,左城雙眼鎖著五米外的進叔,讓人無法閃躲的寒意。

那個如果,已經葬在了五年前的那場雨裏,和那個人一起死了。

江夏初不能知道,不能,寧願被恨,也不能。

進叔片刻的欲言又止,眉眼糾結不梳,他該打住的,他了解他服侍了多年的少爺有多倔強,可是他不忍啊,有些話他藏了五年了,該說了:“少爺,如果不說,江小姐會一直恨您的。”

“知道了就會不恨嗎?”

“至少不會像現在。”

“進叔,這一次,我不想再說第二遍。”左城堅決如鐵,深沉的涼眸沒有絲毫動搖,對著亦師亦友的進叔,左城第一次眼底沉澱了殺伐的警告。

話已至此,進叔無言以對了。

遇上那個女孩終歸是不幸的吧?

錯了吧?那兩個人相遇。進叔無法回答,他問了很多遍,少爺也問了很多遍,可答案……

似乎一直隻有一個。

“錯了嗎?”左城嘲諷一般自言自語,眼底落寞鋪天蓋地了,“就算錯了,也要這樣一輩子。”

答案一直如此啊。

對錯,已分不清了,也不複意義了,就算重來,左城還會選擇重蹈覆轍。十一年的雪裏,江夏初便寫進了左城的生命裏,沒入骨血,如何連根拔起?

他是罌粟啊,不該有愛恨的,可是初夏是罌粟的花季啊,怎躲得過。

十一年,那時她還天真無邪,卻遇上了染血的他。

他們相遇在冬天,便在那樣一個銀裝裹素的冬天了,伊始了所有故事。

那天,天很陰翳,大朵大朵的雪花在飛舞,山上,青翠鬆林早已裹素。

“砰——”槍聲已落,隻餘覆雪的鬆枝在搖搖欲墜。

誰會知道裹素的山間,有一處已經褪白,染了一地血紅。

白色的雪上,溫熱的血紅刺目驚心……

蔥鬱林間,兩座墳塚,一具浴血屍身,十幾個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還有一個立在雪裏的十七八歲少年。

那是個很美的少年,抿著唇角,眉間似乎縈繞了散不去的陰鬱,緊緊地蹙著,皮膚很白,幾乎像這飄雪的顏色。密長的睫下是一雙不屬於這個年紀的眼睛,像沒有溫度的黑色琉璃,似乎很深很深,卻是美得虛幻。

少年似乎有些消瘦,背挺得很直,肩上墜著些許零星的雪花,就那麽直直地站著,眼裏好像裝著所有,又好像從未倒影出任何。

少年轉身,踏著被染紅的血,沒有溫度的涼眸凝著墓碑——那裏葬著他唯一的親人。一步一步的小心翼翼,一直筆直的背漸漸彎下,屈膝跪下。

“父親,母親可安好?”似乎承載了太多,少年的聲音很緩很沉,“你們的忌日總該有些什麽來祭奠,這個人的血如何?他欠我們左家的已經百倍償盡了,父親母親請安息。”

雪什麽時候又厚了一層,那滿地的血紅被遮掩。少年隻是靜靜地跪著,似乎這個世界就這麽停下來了,忘了白色的雪,紅色的血。

然……

“咯吱——”

樹枝斷裂,地上灑下了一片厚重的雪。

少年回頭,剛剛眼裏的凝重深沉不見了痕跡,隻餘狠絕地淩厲,像這寒風,冷得刺骨。

十幾個站立在少年身旁的男人警覺地梭巡,手放在外套中,觸著槍支的冰冷,沒有絲毫懈怠。片刻的寂靜之後,鬆枝後,漸進露出一角粉色的裙擺,一點一點挪動,挪動……

警覺的男人臉上鬆動,哦,原來隻是個女孩。

女孩齊肩的頭發披散著,覆著一層薄雪,還是很黑很黑,她抿著唇,可能很用力,紅得像地上隱隱而出的血,臉上很白,像被這雪映白了顏色。撲閃的長睫下,她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很大很大,像透明的玻璃彈珠,沒有一絲雜質。她怯生生地站出鬆枝,似乎有點手足無措,小手拽著兩邊的裙擺,弄得皺巴巴的,可是女孩的背卻挺得很直。

似乎她害怕的並不是這血腥的場景,而是偷窺被抓時的無措。

有意思的女孩呢,難道她不怕嗎?怎麽會?少年突然很想知道這個女孩究竟帶著怎樣的麵具,至少少年世界裏出現的任何人都有很多麵具,當然這個女孩也不會例外。

少年緩緩站起,唇角似乎有似笑非笑的弧度,勾出一抹濃濃的趣味。他一步一步靠近女孩,聲音像這飄著的雪很冷,“你不怕嗎?”

女孩怔怔地站著,望著少年,眼光是少年從未見過的純淨,眸子像海的顏色。她走近了一小步,就一小步,她的身高隻到少年胸口,她仰起頭,問:“你不痛嗎?”她又低頭看著少年染血的右手,看得很認真,囔囔地補充了一句,“流血了。”

“血是他的。”少年伸出右手指著地上的屍體,聲音毫無溫度。怎麽會痛呢,那是他仇人的血,他隻會痛快。

女孩似乎沒聽見少年的話一般,呆愣地繼續看著少年的右手,蹙著秀氣的眉頭。少年順著女孩的視線,原來的之間凍出了紅色的冰淩,血的顏色,冰的透明。

蹙眉糾結的女孩突然邁出腳,雪發出咯咯的聲音,少年認真聽著,恍惚間,女孩已經走至身旁,她托起他的手,用緋紅色的袖擺擦著少年手上凍結的冰淩,很專注,很小心,擦了很多遍,那些冰塊漸漸融化,染在了女孩的袖擺上,紅了一片,女孩卻不在乎,抬起頭,臉上綻開簡單的笑,笑裏有著滿足。

少年隻是一動不動,似乎心中某個角落,黑暗中有道光滲進去了。

小女孩不知道,少年也不知道,少年悄悄刻下了這張笑臉,被雪映白了的純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