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涵出了蕭寒的家，內心一直在掙紮，人有時候就是個奇怪的東西，當失去的東西不能找回來時，滿腔都是思念，但當找回來時，又覺得不知道該如何麵對。

今天天氣很好，冬日暖陽，街道上行人很多，她身上還穿著昨晚參加飯局的衣服，顯得有些成熟，但又很落落大方，加上美豔的容貌，引起了眾多行人的矚目。

很快，李亦涵就到了熟悉的家門口，依舊院門緊閉，看不到裏麵的任何情況。李亦涵伸手要去敲門，但當要快碰上的時候又停了下來，深呼一口氣，壓製一下自己忐忑的心情。

當李亦涵伸手再次要去敲門的時候，眼前的門突然被人從裏麵打開，是孟佳端著一盆帶著泡沫的水出來了。

“亦涵？你昨晚去哪了？手機也不拿，怎麽才回來？”孟佳的聲音先是驚訝，接著變成了質問，說話間，已經將盆裏的水潑了出去。

李亦涵瞧著自己的母親，明明自己心裏已經做好的準備，但是見到那張許久不見的麵容，還是不由得想哭，鼻頭一酸，終究是沒有忍住瞬間紅了眼眶。

“媽。”李亦涵伸手將孟佳緊緊抱在懷裏。

孟佳一愣，手裏的水盆險些扔在地上，反手拍了拍李亦涵的背，緊張道：“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這句話要是對2014年的李亦涵說該有多好？那個時候的她聽到了，該有多高興呢？

李亦涵早已經淚如雨下，緊緊抱著孟佳不撒手，死命搖著頭，似乎要將六年，甚至二十多年的委屈一瞬間都要發泄出來。

她記得，她從來沒有主動抱過孟佳，孟佳也從來沒有這麽細聲細語的關心過自己。

“發生什麽事兒了？進屋說。”

“媽，你別動，再抱一會兒。”李亦涵絲毫沒有要放手的意思。

孟佳一愣，就真的沒有再動，任由李亦涵抱著自己，良久了，李亦涵心情平複，這才鬆開手，定眼再瞧孟佳時，卻發現孟佳偷偷摸了一把眼角。

“媽，你哭了？”

孟佳轉身進了屋，一邊走一邊道：“沒哭，剛眼裏進沙子了。”

院子裏放著很多的衣服，還放著一台洗衣機，看樣子孟佳正在洗衣服。

“洗衣服呢，我幫您吧。”李亦涵伸手拿了一件還未洗的衣服就往洗衣機裏丟，再拿第二件的時候被孟佳奪下來了，“你昨晚去哪了？還有，你穿的這是什麽啊，你還是個學生……”

“媽，我知道我是個學生，昨晚我去同學家住了，她父母因為吵架鬧離婚都沒回家，她一個人害怕，讓我給她做個伴兒。我衣服昨晚不小心弄髒了，這是我同學她媽媽的衣服，一會兒我換下來還要給她還回去呢。”李亦涵腦子快速轉動，說了一個聽起來還算真實的慌話。

孟佳神色變了變，慢慢的又舒緩了，“那你趕緊脫下來，媽洗好了，你好給人家還回去。”

李亦涵一笑，“不急，我幫您先洗完這些。”

“不要你洗，越幫越亂，快去換衣服，穿這個多別扭。”孟佳擺擺手，低頭自顧自的將沒洗的衣服一件件放進洗衣機。

李亦涵應了一聲，但沒有進屋，而是在不遠的石台上坐下，拄著臉瞧著孟佳。她似乎從沒有這麽認真地看過孟佳，就連她眼角有著很深的皺紋，鬢邊的黑發裏摻了好幾根白發都不知道。

其實孟佳是好看的，隻不過她從來不保養罷了，或者說，她壓根就沒有想過這些。

“你再不去換，我可就洗完了昂。”不知過了多久，孟佳抬頭時看見李亦涵竟然坐在那裏看自己，出聲提醒。

李亦涵如夢初醒，轉身進了屋。屋裏還是一切熟悉的樣子，她的房間裏的陳設也都與記憶裏的一模一樣，翻了衣櫃，找了件不算醜的衣服換上，將換下來的衣服重新拿出去。

出去的時候，孟佳在打電話，瞧見李亦涵出來，說了句：“好了，知道了，今天放假就改天吧。”說完了，便匆匆掛了電話。

李亦涵將衣服扔進洗衣機，想問問是誰打的電話，又忍住了，換了話題：“我爸呢？”

“啊？哦，那個你爸廠子有事去廠子裏了。”孟佳低頭去擺弄洗衣機的出水口。

“今天元旦也不放假啊，媽，今天好歹是元旦，晚上做點好吃的唄，我們一家人吃個飯吧。”李亦涵笑著道，眼裏透著期待。

孟佳從烘幹筒裏撈衣服的手頓了一下，有些木訥的點點頭：“行啊，我待會兒就去買菜。”

“您給我錢，我去買吧。”

孟佳又愣了一下，一雙眸子緊緊盯著李亦涵，在後者的提醒下才如夢初醒，慌忙從口袋裏掏出錢來遞給李亦涵，還問了句：“夠不夠？”

“夠了。”李亦涵咧嘴一笑，衝著孟佳擺手：“那我去了啊。”說完話，轉身出了院子。

孟佳愣愣的看著李亦涵消失，良久後才回過神來，李亦涵今天的舉動顯得異於平常，以前的李亦涵根本不會主動要求什麽，更不會和她說這麽多話，也不會動不動就對著自己笑。

總而言之，今天眼前的女兒像是變了一個人。

李亦涵去了最近的菜市場，見到熟人大方的打招呼，當然了，要是熟人是菜攤老板的話，那就要狠狠的講個價才好。

最終，李亦涵是滿載而歸，認識李亦涵的，都紛紛感歎，就沒見過這麽會講價的高中生。

下午的時候，李亦涵也在自己房間的抽屜裏找到了以前自己用的手機，將蕭寒的號碼輸入手機，認真備注了蕭寒二字。

備注完了，鬼使神差的按了撥號鍵，經過短暫的等待，聽筒裏響起了汪峰的那首代表作《怒放的生命》，歌曲響了大概十多秒，依然沒有人接聽，李亦涵頗有些失望的掛掉了電話。

晚上的時候，孟佳在李亦涵的協助下做了好幾道菜，有葷有素。當她們在廚房裏忙活時，李有全從廠子裏回來了，一進家門就脫了外套，整個人躺在沙發上，習慣性的準備入睡。

這個時候，李亦涵從廚房出來，一眼就瞧見沙發上的李有全，表情一僵，一聲“爸”已經脫口而出。

李有全已經閉上眼睛倏地睜開，這一聲爸他似乎很久沒有聽到了，以至於他以為是自己產生了幻覺。緩慢的抬起頭，試探著瞧過去的時候，入眼的李亦涵已經跑過來，摟住了他的脖子。

“爸，你終於回來了，我和媽等你很久了。”

聲音柔軟至極，在耳邊久久不散，讓李有全的心莫名的顫抖幾下，竟然壓住了以往的暴躁脾氣，低聲回了句：“等我幹什麽？”

“吃飯啊。”李亦涵終於放開李有全，伸手抹去了眼角的淚，“今天是元旦，我們一家人也應該一起吃個飯。”

說話間，孟佳已經端著菜出來了，瞧見李有全，不著痕跡的將目光移開，放下菜轉身又進了廚房。

李亦涵伸手將李有全拉至餐桌上，轉身進了廚房幫忙端菜，一會兒的功夫，一桌豐盛的飯菜就出現在李有全的麵前。

麵對這些，李有全恍如隔世，在他的記憶裏，不知有多久，他沒有在家裏吃過這麽豐盛的飯菜了。

孟佳在李有全的對麵坐下，但李亦涵卻將孟佳拉到李有全的身邊，說了句：“媽，女主人要坐在男主人旁邊，以後可別亂坐。”

孟佳一愣，小心翼翼的用眼角看了一下旁邊的李有全，後者似乎也沒有什麽不高興的表情。而剛坐下的李亦涵似乎突然又想起來什麽，起身去一旁的櫃子上翻找。

“找什麽？”李有全已經夾了一口菜嚼著，味道很好。

“爸，我記得你還有一瓶紅酒來著，在哪啊？”李亦涵頭也不回的繼續翻找，整個人的頭都快伸進櫃子裏了。

“沒有。”李有全語氣冰冷的回了一句。

孟佳忙道：“你爸那個酒是去年過年，廠子人送的禮品，誰敢碰，快回來吃飯吧。”

李亦涵從櫃子裏伸出頭來，頗有些失望的道：“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本就應該喝點酒的，爸你就拿出來讓我們嚐嚐唄。”

“啪。”

李有全將筷子拍在桌子上，“一個學生，喝什麽酒。”

李亦涵自然不像以前，起身走過來，反駁道：“我都二……都十八歲了，是個成年人了，你能喝我也能喝，最起碼不像你，喝醉了撒酒瘋打人。人都說有什麽樣的爹就有什麽樣的孩子，我以後也專幹喝酒打架的事兒。”

“你敢！”

李有全大吼一聲，將旁邊坐著的孟佳嚇一跳，忙伸手拉著李亦涵坐下，“你胡說些什麽？”

李亦涵緊繃的神情突然間化為做一個大大的笑，對著孟佳說：“媽，你看我爸還是關心我的吧，我就說，天底下那個父母會嫌棄的自己孩子。”說完了，轉頭又對李有全道：“不喝了不喝了，又不是什麽寶貝，還藏著掖著的，吃飯吃飯。”

李亦涵這態度發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屬實讓孟佳和李有全沒有想到，本滿腔怒氣的李有全不知怎麽的，那些怒氣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見了，瞧著那個笑的開心的女孩，心底那從不曾被觸碰到的地方輕輕顫了一下。

李亦涵瞧著眼前還愣著神的兩人，伸手給兩人一人夾了一筷子的菜，“快吃啊。”

這個時候，李有全卻突然起身，朝門外走去。

李亦涵心裏咯噔一下，她父親的脾氣她很了解，不會是生氣不吃了吧。心裏暗自責怪自己剛才沒事兒提什麽酒，難道好好吃一頓飯，又鬧的不歡而散。

“沒事兒，你爸不吃，我們吃，這一桌子的好菜別浪費了。”孟佳瞧見李亦涵眼神裏的失落，出聲安慰道，還故意夾了一筷子的菜送進嘴裏。

李亦涵對其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低頭開始用筷子一下一下的戳著碗，發出細微的“咚咚”聲。

然而，下一刻就被一聲很大“咚”聲將其掩蓋，李亦涵抬起頭，眉梢一喜，印入眼簾的是一瓶紅酒。

李有全拿了啟瓶器，從瓶口的酒塞裏鑽進去，一下一下用力的將酒塞拔出來，隨後將三個玻璃杯遞給李亦涵和孟佳，道：“沒找到紅酒杯，湊合著用吧。”

李亦涵笑著接過酒杯，瞧見李有全伸手就要給玻璃杯倒酒，忙道：“爸，紅酒是要醒的，那樣才更好喝。”

李有全擺擺手，“哪有那個時間，菜都涼了，瞎講究什麽呀，再說了，意思意思得了，還真以為都給你們喝啊。”

李亦涵哈哈大笑起來，連帶著孟佳也掩嘴笑了幾聲。

三人舉杯共飲，這似乎在李亦涵的記憶裏從未有過的場景，也是李亦涵兒時多次幻想過的場景，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實現了。

晚飯結束後，李亦涵提議去院子裏放煙花，煙花是李亦涵下午買菜的時候買的。

李有全破天荒的去放煙花，李亦涵和孟佳站在屋簷下看，五顏六色的煙花在一聲聲尖叫後爆開，綻放出一朵又一朵的花，將夜空照的通亮。

城裏還有其他地方也在放，頭頂上的煙花久久不息，李亦涵在孟佳的手裏塞了根仙女棒，用打火機點燃，霎時間刺眼火花綻放開來，嚇了孟佳一跳。

李亦涵則蹲在一旁笑，笑的沒心沒肺。她笑完了，又給自己點燃兩根，雙手各拿一根，在院子裏蹦蹦跳跳，火花也隨著李亦涵的移動在夜色裏飄動，發出耀眼的光芒，照亮那張堆滿笑容的臉。

她此刻，像真正回到了十八歲一樣，那個最好年紀的她，應該就是這般開心快樂才對。

那一晚，李亦涵玩了很久很久，直到煙花全部放完了才進了屋，還沒和李有全說上幾句話就被孟佳催著去睡覺了，因為明天還要去上學。

她此刻還是一名高三的學生，學業繁重，備戰高考，就連元旦也隻有一天假期。

等李亦涵進了房間，原本坐在沙發上的孟佳起身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點燃後放在嘴裏緩緩的吸了一口。

房間裏頓時陷入安靜，仿佛剛才的歡聲笑語都未發生過一般。

李有全整個人躺在沙發上，翻來覆去好幾次，終於打破安靜：“今天，怎麽沒來？”

孟佳將已經燃了一半的煙從嘴邊拿下來，放在煙灰缸裏彈了彈，開口：“今天放假，他們不上班的。”

“那明天呢？”

孟佳原本要將煙放入嘴邊的手一頓，又將煙重新拿下來：“再說吧。”

李有全不著痕跡的挪了挪身子，“亦涵這孩子……怎麽突然像變了一個人？”

“怎麽？變得開朗了，你不開心？”孟佳將隻燃了一半的煙放在煙灰缸裏狠狠的擰壓了幾下。

“睡覺吧，明天廠子裏還有事兒。”李有全翻身，徹底將臉埋進沙發裏。

孟佳起身，沒說話，轉身進了另外的一間臥室，進去前，伸手將客廳的燈關了，黑暗一下子籠罩下來，良久後，黑暗中出現一聲長長的歎息。